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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怀蔚带着人闯进娇杏苑时,刚好撞上承钰从二楼里跳了下来,千钧一发之际,他跟着跳进池子里。幸而只是水面结了层薄薄的冰,他捏紧拳头把冰面敲碎,游到承钰身边。
“你为什么老爱往水里边掉?”等孙怀蔚切切实实感受到抱在怀里的温暖时,许是喜悦过了头,他竟调侃起承钰。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天底下的水都太爱我了。”她反而和他贫起嘴来。水池边上的人看了不禁疑惑,怎么这两人大冷天泡在冰水里还笑得出来。
旁人看不明白,他两人却是心意相通。一个以为她已经遭遇不测,一个以为再也见不到他,而此时此刻彼此已然相拥在一起,执手看着对方。承钰忽然觉得,重生一世已算是再无遗憾了。
孙怀蔚把她抱回府后,承钰只管喝了浓浓的红枣姜茶,将湿衣裳换下来,避免受寒,而前院正堂,一切自有外祖母和三舅舅处置。
许是担心受累了一日的缘故,承钰喝完茶,便拥着熟悉的樱粉红绣锦鲤绣被沉沉睡去。醒来已是酉时初,傍晚无雨也无雪,廊下安静极了,屋内一片清寂,她只听到炭盆里燃烧发出的轻微“啪啪”声。
“你们姑娘还在睡?”
软帘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是孙怀蔚。
“醒啦!”承钰怕平彤回答“是”,他就走了,所以扯着嗓门大喊了一声。安静里迸发出的一声喊,倒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下一刻孙怀蔚打帘进来,笑道:“说话都这么有劲儿,可见是没事了。”
一晚不见,听他说话竟然流利不少,她心里高兴,整个小身子裹在锦被里,悄悄伸了个懒腰,冲孙怀蔚笑笑。
“前院儿怎么样了?”承钰问道。
“你放心,三叔都处置妥当了,绑你的那伙人一律送了官,三叔和衙门里打了招呼,他们不会好过。”孙怀蔚语气平淡,两只手却不自觉握成了拳头,隐隐现出手背淡青的血脉。他忽然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没权没势,否则他一定要亲手抽死那几个人。
“那大舅母那边?”回来的路上她问他们是怎么找来的,他也略略说了些。大舅母坚持要置她于死地,无非又是为着她捉弄孙怀薪的事。
可这也是孙怀薪打人在先呀,她不过是略施小戒。
倒是高氏,承钰现在真不知自己对她是怎样一种感情,抑或已是毫无感情。一个人能如此坚持自己的本心,一定要某人死,她也只能表示叹服。
“你还叫她大舅母?”孙怀薪嘴角轻斜,带着淡淡的嘲讽,“祖母本来是想休了她,不过后来高府来人了。”
他顿了顿,不用往下说承钰也明白,大舅母的娘家家世虽比不得卫国公府显赫,但她哥哥如今位高权重,如果存了心想对付国公府,怕也不难。
孙怀蔚继续说道:“祖母虽然答应不休妻,但到底发落了她,明日一早就送去恒清山的莲安寺,对外只说卫国公夫人为家人祈福,常年在寺中修行。”
恒清山莲安寺啊,离卫国公府好远的。
她此刻心中无悲无喜,只希望固执的大舅母能好好在寺中受佛法熏陶,磨磨身上的戾气。
“表姐,承钰表姐!”正自叹息,门廊的软帘“呼啦”掀起,从外边跑进来个圆滚滚的粉团儿。
“表姐!”孙步琴穿一身粉色短袄,跑得小脸红红,一把扑在承钰的被子上。
“呜呜呜,表姐,琴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承钰拍拍她的头,又摸摸她的小胖脸,脸上湿湿热热的,竟是哭了。
“好了,表姐不是好端端在这儿了吗?别哭了。”她柔声说道,孙步琴才渐渐止了哭,眼巴巴把承钰望着。
跟着进来的还有段越泽,他扭捏着小手只站在边上看她,半天才红着脸挤出一句:“表姐对不起,当时不应该没找着你就回来了。”
弟弟这边才说完话,姐姐便提着裙子风风火火地进了屋。
段越珊裙摆一撩,一只腿先挨上床,将身子一带便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旁边的孙步琴却往外挪了挪。她心里有些恼这个表姐,要不是当时她拉着她的手往人群里钻,自己也不会和承钰表姐松开手。
“你醒啦?发烧了没?”她说着把手心往承钰额上一贴,随后放下来会心一笑,“没想到你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身体很结实嘛。”她记得之前接触过的一些贵家小姐,吹了点风就病歪歪地倒了。
“我告诉你个好玩儿的事。”段越珊说道,“你大舅母那儿的丫鬟,好像叫一什么只的,当时审人的时候忽然不见了,怎么也找不着,我就带着人又去了那帮市井的家里,左找右找,最后你猜我在哪儿找着的?”
“在哪儿?”
见承钰一双亮亮的眼睛里闪着好奇,段越珊满意道:“最后我往梁上一看,她应该是被那男的抓上去又忘了,居然还趴在上面,一张脸吓得惨白,央求我们救她下去。”
一席话说得本来埋怨她的孙步琴都跟着笑了,一向严肃的孙怀蔚也淡淡地笑了笑。
这边笑得正热闹,那边来人传用晚膳。承钰穿好衣服下床,几个孩子跟着她去了凝辉院的花厅。
花厅里,老太太安详地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个斗彩云鹤纹茶盅,徐徐呷着杯中的苦茶。
看到外孙女进来时,面上才露出一抹笑容,说道:“钰儿来了。”神色淡然,似乎之前一日一夜的担忧都没发生过,她只是眠了个长觉,醒来外孙女找她吃晚饭。
不过承钰却不这么想,她分明看到外祖母憔悴了许多,再怎么细致地打扮也不复往昔的风华。
她有些心疼,心里不知不觉怨起高氏来。她要害自己性命,但自己只是经了些惊吓,毫发未损,大可不必浪费精力去恨她,但为着她这般作天作地,却累了外祖母,承钰真想当面把大舅母训一通才解气。
一会儿饭便端上了桌,红木八仙桌上也不知摆了多少个碗碟,只见各色菜肴散着热气,桌面上白茫茫一片热气,香味儿交叠,诱得人反而不知该先吃哪样。
承钰挨着外祖母坐下,碗里很快堆出了一座小山,全是外祖母夹来的菜。
“蔚哥儿,你也多吃些,瞧你瘦的。”出乎承钰的意料,外祖母竟给一向不关心的孙子夹了块东坡肉。
是了,如今外祖母已经知道二表哥装傻扮痴,隐瞒大家的事了。
如今大舅母被送走,他也总算能够光明正大地做他自己了。
“谢谢祖母。”孙怀蔚淡淡地道谢,淡淡地把那块肉吃下去。
“咦,二哥会说话了。”孙步琴说道。
“是呀,你三舅舅在外边找了个神医,今早一来就把你二哥治好了。”老太太也给孙女儿夹了块肉,哄道。
“今早有神医来吗?我怎么没看到?”段越珊疑惑道。
“姐,吃你的饭吧。”段越泽很嫌弃自己的姐姐,看别人都安安静静吃着饭,她哪儿来的这么多话问呀,况且这是别人家的家事。
“越珊表姐住在梨仙院,隔得远了些,所以不知道。”承钰顺老太太的话解释道,“我也是才听外祖母说的,那位神医不喜欢让人知道他的行踪名讳,所以悄悄来,悄悄走。”
“还有这样神秘的人呢。”段越珊很显然相信了她的话。承钰松了口气,瞥了眼孙怀蔚,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嘴角挂了抹几不可察的微笑。
饭后承钰本想留下来陪陪外祖母,老太太却摆摆手让她和表姊妹玩儿,把孙怀蔚单独留了下来。
人散后,辛嬷嬷扶着老太太往太师椅上坐下,花厅里照着烛火,少年静静垂首侍立,一身青衫如一块璞玉,似乎永远融不进四周明晃的火光中,兀自散着自己淡淡的光芒。
非池中物。
这是老太太此刻对这个庶孙唯一的想法。
“这么些年,倒是难为你了。”老人叹息一声,知道多说无用。
他肯这么忍辱装傻六七年,一则是忌惮嫡母,二则也能由此看出他的确聪颖,洞察世事,往偏里说,就是心思深沉,城府颇深,但说来说去,也是不相信她这个做祖母的护得了他。
不过都过去了,信不信她这个祖母也没关系,凡事得往前看。
“你如今怎么打算?再过两日便是初十八,族学里也开学了,若是你愿意读书,我就马上让人给你安排。”老太太说道。
孙怀蔚拱手行礼,“孙儿愿意读书,孙儿多谢祖母。”
如此生疏,老太太听见自己心里暗笑了一声。为着她没护着他生母和妹妹的事,为着最近要他替孙立言背黑锅的事,到底隔阂不浅了。
“好,那我明日便让你二婶母为你安排入学一事。说来当年你也是个苗子,小小年纪就把秀才考回来,缜哥儿比你大了两月,也是十三岁那年才考中秀才的。”
孙怀蔚垂首静立,听着老太太的回忆却并不接话。
“也不知你现在回了族学,先生讲课还能不能跟上。”
“祖母放心,孙儿一直有在读书,妹妹从富海馆帮孙儿借了许多书。”说到姜承钰,他的话才多了起来。
“你叫钰儿妹妹?”按规矩该叫表妹的,他这样直接省去了表字,叫了妹妹,莫不是有意把承钰当他那夭折的妹妹看待?
“罢了,妹妹就妹妹吧。说来当时你为她所救,也是你俩人的缘分。你没有隐瞒她,愿意告诉她事实,说明你也是真心对她的。”老太太缓缓说道,“只是今后别叫她再帮你借书了,抱回来怪重的,你可以自己去借了。”
忽然记起有一回看见小丫头为自己抱书的样子,也不知抱了多少,书都没过了她的脑袋,小小的背影七歪八倒,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
他嘴角含笑,语气温和了不少,说道:“是,孙儿以后再不会劳妹妹借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