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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瞧着,当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蔚哥儿这解元一中,平日里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都找上门来了。”卢氏庆幸自己刚生完孩子没多久,不然二嫂一定会拉她出去待客,对付那些名门贵妇一向不是她擅长的。
却不想这话说完,看到外甥女儿和屋里几个丫鬟都在掩嘴偷笑,她迷糊了,问道:“哪里又说错了吗?”
“三舅母没说错,二表哥如今名声大了,的确会有许多人来攀关系。”承钰说道。卢氏出身商贾,一向口无遮拦,说话粗鄙,不过了解她的人都已习惯了,只是有时候说出一些市井话来觉得好玩。
人怕出名猪怕壮。不知道他听到这句话会有什么反应,等他回来说给他听,承钰这么想着,又抿嘴偷笑了一回。
一会儿郭氏进来请安,说起孙步玥今日一早便让人安排了马车,要到恒清山去看她娘。卢氏听说后问道:“不是几日前才去过吗?怎么又去?”
“缜哥儿中举了,想必她是亲去告诉大嫂了。”郭氏说道。
“这娘俩也是不消停。听说玥姐儿前日把一个姨娘的头发给绞了。”卢氏“啧啧”两声,“到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再是个嫡长女,也做不得这样的事啊。”
提起扶摇院的母女,屋里的人不由自主就把目光往承钰身上挪,发现她并无异色,仍是抱着表弟哄逗,把敏哥儿逗笑了,她也跟着笑。
“玥姐儿都十五了,还是没有相好的人家吗?”卢氏问郭氏。
郭氏叹口气,有苦难言,摇摇头,对老太太说道:“玥姐儿怕是横了心要等王府那边的外甥回来。”
卢氏听后念了声佛,想说菩萨保佑,外甥这么好个人,可千万别摊上家里那个祖宗大小姐。要选,也得选承钰呀。她觑了眼老太太,还是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老太太始终没做声,面色平静地喝她的茶。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得已时她绝不会插手,余生只带着外孙女过几年清闲日子罢了,她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倒是外孙女一日比一日大了,她怎么样也得撑到为钰儿寻户好人家。
至掌灯前孙步玥从恒清山回来,带了丫鬟就往厨房去,说是担心今日鹿鸣宴她大哥吃得油腻了,要煮些红茶给他刮刮油。
红茶刚煮好,孙家兄弟便归了府。孙怀缜一路无话,跟着二弟到了扶摇院偏院。
孙怀蔚心里清楚大哥这是在无声地诘问。他的文章大哥是常看常指点的,如今却闹了这么一出,想必大哥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吧。
要问就问吧。他让容芷先出去。
“你为什么要对我有所隐瞒?”孙怀缜实在有些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他觉得自己被至亲弟弟欺骗。
“你今年刚回族学时,我还怕你跟不上先生的进度,每晚为你指点文章,现在才明白,你那会儿是都在装啊!”孙怀缜连连冷笑,“我怎么会有如此心思深重的弟弟啊!”
孙怀蔚平静地听完,走到圆木桌前倒了杯茶,水有些凉,暖不了人,反而得靠人的五脏六腑的温度去暖它。
“大哥要喝杯茶吗?”他又倒了一杯,孙怀缜接过弟弟递来的茶,却不喝,重重地放在了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本还在安慰自己弟弟的解元只是凭运气,虽然牵强,但他在努力劝服自己相信弟弟,可白日鹿鸣宴里,弟弟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改往日的木讷呆笨,赋词曲,斗对联,甚至应付官吏,从容圆滑,丝毫不是国公府里的孙怀蔚。
他再也劝不了自己。
“你倒是说个原因啊!难道你觉得大哥我是那起狭隘善妒的小人?”
孙怀蔚又喝了杯冷茶,笑道:“大哥误会了。二弟一向最敬重大哥,大哥对二弟真心,二弟岂会识人不明?”
“那你?”孙怀缜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摸不着头脑。
此时门外有人敲门,孙怀蔚隔着门问了句什么事,门外容芷说刚才大小姐房里给两位少爷煮了红茶,叫人端来。
本以为二弟不会理会,但他却听二弟叫那丫鬟把红茶送进来。
“把院儿里的猫捉过来。”孙怀蔚淡淡地丢了句话给丫鬟,丫鬟不得要领,但应了是转身便去找猫了。
“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感觉自己从来没了解过这个庶出的弟弟。小时候他想和弟弟玩儿,娘却不许,还叫自己不要靠近他。后来弟弟读书很好,九岁时考中了童生,他为弟弟高兴,回来去发现娘恨得脸色都变了,骂他没出息。
孙怀蔚把那碗红茶拿在手里轻轻晃动,茶汤沉出了暗红色,盛在白瓷的碗中煞是好看,很像煮茶之人平日穿的红衣裙。
孙步玥,何尝拿他当过哥哥看待?
“大哥,你知道今日你妹妹去了恒清山吗?”孙怀蔚扬了扬左边唇角,皮笑肉不笑。
“知道啊。”这事昨晚妹妹跟他提起过。
“那你知道这碗茶是谁让她煮的吗?”
孙怀缜一脸茫然,脑海中思绪纷乱,忽然记起九岁二弟中秀才那年,父亲房里的一位姨娘端了碗莲子羹给二弟,误被二弟的妹妹喝下,当场就毒发身亡。
他打了个激灵,听到背后传来猫叫声,是二弟的丫鬟提了只大黑猫进来。
孙怀蔚让容芷把猫嘴掰开,容芷照做了,就见自家少爷拿着手里那碗红茶一股脑儿灌进了猫嘴里。
“二弟,你这是做什么?”孙怀缜把猫抢过来,抱在怀里,二弟却只是不说话,冷冷地扬着唇角。
二弟这么笑,他觉得有些渗得慌,片刻听到二弟的丫鬟尖叫一声,更把他心神都叫乱了。那丫鬟指着他怀里的猫,他低头一看,猫枕在手臂那侧的头不住地抽动,嘴里溢出白沫,血浸出来把他的宝蓝袍子染成了紫色。
二弟屋里暗沉沉的,这深紫色看起来极其诡谲。
“啊。”孙怀缜把猫往地上一掷,喘着气,惊吓不可言。
“给大少爷沏杯热茶来。”孙怀蔚冷然吩咐,说完转身走向立柜,取了件干净的直裰递给孙怀缜。
孙怀缜咽了口唾沫,嘴唇有些发白,也没有拒绝,拿着衣服去了屏风后,快速地,送瘟神一般换下了带血的衣裳,再出来时,情绪平复了不少,只觉得腿有些软。
“似大哥这般胆量,日后可去不得刑部或大理寺当差。”容芷把茶沏来了,孙怀缜喝了杯热的,才觉得浑身有了些暖意。
“把这猫,丢出去。”再看一眼还是触目惊心,容芷得了话正要过去提猫,却被孙怀蔚抬手拦住。
“大哥,你现在想明白了?如果不是这猫,如今口吐白沫,七窍流血躺在这儿的可就是你二弟我。”
孙怀缜翁了翁唇,眼珠子迟钝地转了两圈,辩解道:“不可能!玥儿她虽然骄纵了些,但心地纯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玥儿她……”他有些说不下去,自己都觉得苍白,明明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七年前,也有这么碗毒药送到我面前,不过那次替我喝下的不是猫,而是我的孪生妹妹孙步瑾!”
有多久没和旁人提过妹妹了,刚才还能压抑的情绪,此时重提这个尘封心里多年的名字,九年的回忆纷至袭来,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
孙怀蔚冲上去抓住孙怀缜的衣领,额前的青筋鼓现出来,一双星眸燃着火,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还有什么疑惑的?还有什么要问的?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玥儿,她不会。”孙怀缜被他拎着衣领,脚尖差点离了地,腿还发着软,但坚持说了这么句话。
下一秒孙怀蔚一把把他扔在地上,他这屋子没有铺漳绒地毯,孙怀缜摔在石板上,一侧的手臂顿觉火烧一般,抬肘一看,锦缎衣袖被磨了条口子。
容芷吓得不轻,颤抖着扶他起来。今晚本来要恭喜少爷的,谁想得到一下子出来这么多事,她似乎知道得有点多。
“她不会,但是你母亲会!你那位买通了姨娘给我下毒,又逼死我娘的母亲会!”孙怀蔚咆哮道,他现在真恨不得奔到恒清山撕了高氏!
“我母亲,怎么又逼死你娘了?”
孙怀蔚看他大哥那副懵懂无知的样子,真想再冲上去打他两个耳刮子,好让他清醒明白。他只是被高氏保护得太好了,保护得从来不知道人心能有多腌臜,多险恶,还以为人人都和自己一般纯良无害。
而自己知道人心险恶又如何呢?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一霎间他觉得很累,恢复了以往的冷清神色,说道:“大哥且去吧,看在大哥的面上,这次我不计较,但如果有下一次……我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样冰冷的神色,这样恶毒的话语,真的是平日里沉默安静的二弟吗?孙怀缜有一时的失神,他由容芷搀扶着,回了正院的东厢房。
“大哥,你怎么才回啊,我给你煮了红茶。”一回房,孙步玥就跑了过来,欢欢喜喜地把茶递来。
孙怀缜瞟过暗沉沉的茶汤,接过来一口喝下,然后一言不发地等待。
可什么不适都没有,他好端端地坐了半刻钟,反而觉得饱食后的肚子舒服了很多。
“你知道我刚才去哪儿了吗?”孙怀缜看向妹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