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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只能到垚城镇上,距离陆家所在的村子,约莫还有二十多里地。
小叔寻了个当地人,是一五十多岁的农民伯伯,朴实热情,一面说不收我们的钱,一面将我们请上了农用拖拉机。他黝黑的脸上染了一层不明显的红晕,羞愧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家里没小汽车,只能劳烦你们坐这个了。别嫌弃,别嫌弃。”
小叔赶忙摇头,“老人家,您说笑了,这玩意挺好的,他们小年轻没见过,既新鲜又好奇。你不让我们搭车,这二十多里山路,得把腿走断。”他会说话,把老人哄得高兴极了,一路上话匣子都关不住,跟我们说他年轻时候的奇闻趣事。
我听着,憧憬着等会就能看到传说中的揭画技艺。
“喏,我们到村口了。”老人下车,指了指眼前一片废弃的村庄,周围尽是漫沙走石,村落残破不堪,一眼望去土窑房千疮百孔,破败不堪,窗户和门在风中摇摇晃晃,怎么看也不像有人住……
“真……真是这?”我犹豫地看了老人一眼,觉得他带错路了。我本以为垚城会是一座和周庄差不多的小村落,古韵十足;再加上有经营书画、通晓揭画技艺的陆家,一定能吸引不少的文人墨客……可,可我眼前的,简直是就是无人区嘛!
“当然是这了。”向导有些不高兴,觉得我在质疑他的认路能力,“这地方我常来,就算闭着眼睛都不可能走错!这里以前也很漂亮,只可惜村子里的人挖煤挖矿,把地都挖空了,再在上面建房子就摇摇晃晃,他们觉得没法呆,就都搬走了,只有陆家一户留了下来。他们的宅子在最里面,你们进去就能看到,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老人催促我们下车,自己开着拖拉机往回走。
我之前看过一份关于山西的报道,因为过度挖煤,导致山西脚下八分之一、甚至七分之一的地层已经被掏空,之前就有神木县因为煤炭开采过度,导致56平方公里的土地采空塌陷,23万亩耕地弃毁,万余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眼前的垚城,估摸着情况还更严重,我放眼望去,村里竟无一点生机。没有人,没有动物,连植被都少得可怜……
“我们,还进去?”我心虚极了,但两个男人都非常坚持,一个要进去送画,完成老朋友的心愿;一个想着调查飞天的画像,找到当年的鬼僧……
他们俩都有目的,我……我去做什么?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从我进村后,每往前走一步,便感觉脚下的地轻轻颤了颤,跟地震样……
好像随时都会裂开,一脚踏空,就要跌进万丈深渊!
我觉得,只要我说话声音大一点,或者走路稍微有动静些,都……都能把周遭摇摇晃晃的房子震垮。
再往前走,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颇有些规模的两进两出四合院?!
四合院门前挂着牌匾,上面写着的“陆”字隐约可见,和四周已经有部分墙体塌陷的窑房不同,这宅子宏伟非凡,颇有大户人家的手笔。再往四周看,那些破破烂烂的房子上到处贴着“危险,禁止通行”的字样,俯仰皆是。
“这地方,真有意思呀。”秦漪将手背在身后,悠悠哉哉地调侃,伸手敲了敲大门上的扣环……
大约等了五六分钟,门才缓缓打开。一面上有痦子,身形还有些佝偻的男人出来迎接我们,他皱着眉,凶巴巴地问我们找谁做什么。小叔熟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那套,赶忙给他递烟打火,满脸堆笑地说,“我们是王教授介绍过来的。他博物馆最近收了一副仕女图,被虫咬了几个洞,拜托陆老先生修补,我过来送画,这两位是我的助手。”
王教授应该事先打过招呼,男人轻轻点头,将我们请了进去,让我们先在前院坐坐休息,他去里面通知下陆老爷。
前院摆了一桌麻将,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正打得热火朝天,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下。女人都是五六十岁的模样,不过保养得很好,风韵十足,身材曼妙;相比之下,男人就显得平庸多了,七十多岁,大腹便便,虽然在打牌,但却用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一会看看这个女人,一会看看那个女人……
“这几位是?”我有些局促不安,趁着有下人给我们上茶的时候,压低声音问。
“这是老爷的三房夫人,至于正在拿牌的男人,是老爷同父异母的弟弟,陆德淼,陆二爷。”小姑娘压低声音给我介绍,放下茶一溜烟地走了。我懵逼地眨了眨眼睛,陆老爷娶了三个夫人?
“是四个。”秦漪开口提醒,朝我努了努嘴巴,示意我看贴在墙上的全家福。照片是新近照的,上面两男四女,在陆老爷的身边,站着一模样平平常常,很不起眼的女人。
“陆老爷真是好福气,竟然有四个女人。”小叔也看到了全家福,一边摇头,一边感慨。
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是不是男人都好色,觉得女人越多越好?
“陆德川我没见到,但我很佩服陆德淼。”秦漪阴阳怪气地补充,我不爽地看了他一眼,他也是男人,肯定喜欢左拥右抱,更何况陆老爷有四个夫人!简直是齐人之福乘以二呀!
“你看那打牌的三个女人,哪一个是在认真打牌?都是勾心斗角,处心积虑,算计着怎么赢下对方。”秦漪分析说,“女人,就是戏多。陆德淼还要同时应付三个女人,左右逢源,你说他,厉害不厉害?”
“是,他厉害,你也不差!”我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幅得意的小模样我就各种不爽,干脆爆了出来!刚才佝偻着背的男人回来,说陆老爷请我们去正房一趟。
我干脆往前走,头也不回,气哼哼地,故意跺脚弄得特别响……
“乐谣生气了?可为什么?”小叔一脸懵逼,问站在一旁的秦漪。秦漪故作无奈地摊开手,“我怎么知道,大概,她生理期吧。”
生,生你个大头鬼!
进到正房,我们见到了躺在床上,只剩一口气吊着的陆德川。陆老先生已经九十多岁的高龄,虽然身体不是很好,但精神状态不错,还能好好说话,听说我们代王教授来,请他帮忙修补仕女图。
“修不了,修不了了。”陆德川听说我们的来意之后,一个劲地摆手,“我现在这样,都是躺在床上等死,哪能有气力起来弄揭画那套,你回去帮我给王教授道歉,就说我对不起他,对不起揭画这门工艺。”
揭画是一门非常复杂的工艺,需要在一大红案上将旧画平铺在上面,用水将其完全浸透,上面再覆盖一些宣纸让它受潮均匀,待一段时间过后,用镊子一点点地将纸一层层揭开,再重新裱好,洗掉脏色,补上原画的破洞。熟话说纸寿八十,那些流传千古的名画,多是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修补,才得以保存至今。
揭画首先要细心,其次要专注,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也是个体力活。陆德川上了年纪撑不住可以理解,小叔又不想白走这一趟,只能陪着小心地问。“我听说老爷子是揭画世家,这幅画不一定要您亲自动手,您指导家里人做也是一样。谣谣,你把画拿出来,让老爷子看看。”
我点头,赶忙小心翼翼地把花打开,铺好放在桌上。
陆德川嘴上请我们回去,但看到画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我看他实在勉强,赶忙伸手帮扶了一把。
王教授拜托我们修补的,是一副唐朝仕女图,画上女子手握扇子,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几只蝴蝶和蜜蜂停在她的身侧,虽然是静态,但画面感十足,层次分明。美中不足的是少女友脸被虫蛀了好大一块,脸上还有霉斑……
“这仕女图真漂亮。”陆老先生由衷赞美说,不过遗憾摇头。“只可惜我没法修补,我们陆家的后人也没法修补。我的这套手艺,家里年轻人都看不上,他们不愿意学。一定要我死后带进棺材里,下地府还给老祖宗!可如果揭画在我这里失传,你让我有何颜面见他们呢?”
陆德川说得痛心疾首,情绪激动。
小叔不忍再刺激他,赶忙把画收了起来,识趣地道歉,说不好意思打扰了。并且安抚老爷子,王教授人脉广,一定认识其他人可以修补好这幅画……
陆老先生沉默不语,其实我们也知道答案。
王教授拜托小叔奔赴千里,找到已是耄耋之年的陆老先生补画,很明显这是他最后的选择……
陆老爷再给我们道歉,只天色已经很晚了,附近又都是荒凉的不毛之地,他担心我们的安危,让管家安排客房。他盛情难却,我们没法推辞,只能答应下来,住在了管家给我们安排的东耳房处。
临了,秦漪还问了陆德川一个忌讳、他也不该问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