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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会儿,她又做着桃九,被霍飞冷漠地困在兵营里。花辞百般为她求情,不惜跟霍飞翻脸。再过一会儿,她又成了蓝殊,正与君息烨汗渍淋漓地翻滚在一起……
幻殿中,幻石下,一百零八位幻将由内而外分三层环坐在祭坛周围,身下坐定血液描绘而成的繁密阵法,彼此贯通,形成一整幅血阵。
桃莫颜和玉琳琅,一长一少两个沉静如虚空静莲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阵法中央。
此刻的玉琳琅一张青莲般的面容端严肃穆,眼中微含悲恸,稳坐阵法中央,口念符咒,一身银色袍服,纳兰蓝掉落的银色面具不知何时竟已戴在了他的面上。
桃莫颜静静地躺在阵法中央,鲜血从他的四肢动脉和静脉同时流出,灌满了底下繁复的法阵。一身白衣如莲花洁白的花瓣四散飘飞,面容平静安详,已经无声无息地永远闭上了眼睛。
唯有,最后一丝气息始终未散,在他的胸膛上方一尺,一个幽幽的银色光点缓缓地凝聚跳动。
一百零八位幻将随着玉琳琅口中流畅吐出的符咒,齐声念诵着咒语,目光凝注阵法中心那一点银色光点与幻石上空漂浮的少女之间微秒的呼应,悲伤忧寂,宁静虔诚。
是谁在她的迷梦中踏破重重白雾而来?如白莲在空中绽放,如清风在海面盘旋。
她仿佛看见遥远处有人间仙境。切近处小景幽幽,一潭清澈的水源,一片青草柔软,一轮弯月柔柔挂在半空,照着草坡上安静的自己和对面年轻了很多很多的养父、如今看来洁净如白莲的桃莫颜。
他的身后并没有任何他走来的足迹,仿佛仅仅是一道裂缝敞开,就走出了一个白莲般的他。
她猛地想起这是她的养父,无数谜团的源头,顿时朝他跑去。
桃莫颜静静地看着她。
纳兰蓝看清楚桃莫颜的满头乌发时先是惊艳地一惊,紧接着便是抑制不住地激动!
小拳头雨点般向着莲花般的男人砸去,张牙舞爪、毫无形象:“你终于肯出来了?你不缩在蜗牛壳里躲我一辈子了?终于想起来你还养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了?终于知道自己还是当爹的人了?”
“九儿!”男子叹息一声制止了她狂喜的张牙舞爪,“你可知自己此时在哪里?”
纳兰蓝惊讶地抬眸:“你能说话了?你会说话!”
纳兰蓝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猛然抬头看向父亲,蓦然发现他通身上下竟然隐隐笼罩着浓郁的银光!
天……天算子?真正的天算子!这一惊简直让她脑子里原本的疑问都瞬间打成了糨糊,好半天才溢出一声惊呼:“父亲?”
父子两人彼此对视,一个惊愕,一个平静,一个是皇室潜入玉家的神棍,一个是玉家嫁入皇室、当之无愧的真正天算子,默然相对间,多少事彼此对视间便已确定了答案!
纳兰蓝直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当年年少身残、孤身流放?为什么他千里赶至,恰恰在她穿越过来的第一时间收养了精神脆弱到存活不易的她?为什么他中年白发、容颜苍老?为什么他养她到十三岁时忽然抛下她无影无踪?
她到底是谁?他又到底是谁?这一切的一切到底都是为什么?
“当年的五郎将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既然是天算子,便不可能毫无缘故地突然被流放、那么巧就赶到边境收养了她!
桃莫颜平静无波地看着她:“是假象。”
“那真相是什么?”想到脑子里终于融合了的那些乌云珠死于十三岁的记忆,纳兰蓝的语气里有着太多迷惘、猜疑和难以置信!
“真相是:那其实是一段被斩断了的时光。”果然,桃莫颜缓缓道来,语气平静得仿佛那就是一段与谁都无关的故事,“你母亲从异世穿回,带回了你的一缕精魄,养在越王夫妻一出生便已死亡的女儿乌云珠身上。之后,养着你精魂的乌云珠三岁回到曌都,封为长安公主,在曌宫中长到十三岁,于太上皇薨逝时被春明公主暗算而死。”
果然,果然那一切都是真的发生过!纳兰蓝听得身上一阵阵发冷:“然后呢?”
“你死后,皇上几乎疯了!一个月内,她杀了春明和春明的丈夫。春明的丈夫是黎国太子,此举直接燃起了黎国复仇的战火;皇上还屠杀了皇室所有宗亲,让曌国举国大乱;她还杀了幻殿长老和所有身负神力的人,用它们的血肉给幻石献祭;最后,她疯狂地调集了幻石所能调动的全部神力,包括举国上下亿万子民的哀嚎、怨愤和两国交战的血腥屠戮之气,把我们六个夫郎绑至已经戾气冲天的幻殿,割破自己的四肢血脉,逼着我们用她的血把她送入阴司,她要到阴曹地府亲自去救你,带你回家,回你们在异世的那个家!”
纳兰蓝听得整个人摇摇欲坠!这不是几乎疯了,这是彻头彻尾地已经疯了!母亲她,对自己的爱竟然有如此偏执而深重么?
“所……所以呢?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没有按照陛下的意愿去做,但我们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桃莫颜深深地看着纳兰蓝,“有一种禁术,在足够强大的力量驱动下,可以回溯时光。”
纳兰蓝身子一晃,已经猜到了当时的情况:“你们骗她说是送她去阴司,实际上却施展了禁术,让时光逆流了十年?”
让一切回到她刚刚从戎国被送回曌国的时候,所有已经发生的不幸,都有了重来的机会……
她不自禁地盯着他的面容和长发:“而你的嗓子、你的容貌、你的快速衰老、你失去了天算子的一切能力,就是禁术的代价?”
桃莫颜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这一点点,只能算作惩罚的一个零头罢了。真正付出代价的是其他五个人。我是阵法的主导,他们却心甘情愿地承担了本该由我承担的代价,生命耗尽、鲜血留干,身躯化为尘土,再也不能回还!”
纳兰蓝身躯发冷地道:“所以,当一切回到了十年前,所有人一无所知,而你却已经白发苍老,成为了众人眼里唯一有可能杀了其他五人的凶手?”而她,就在这个时候,循着那一缕精魄的牵引,穿越到了送往曌国的乌云珠身上。
转念间,她苦笑:“你从来都知道一切是不是?你知道未来的一切将如何发展,知道我是母亲疯魔的根源,所以原本身为左相,名满天下的你,十几年来宁肯看着曌国一步步地衰落下去,宁肯听由假冒的长安公主待在曌国的皇宫里,宁肯以一副残损的身躯在鬼城那样的地方独自抚养着我,也从来不曾泄露一句!”
纳兰蓝抬头,认真地看着他:“那么你告诉我,今天你忽然出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桃莫颜深沉地看着她:“九儿,你看我,看我的样子。我的头发恢复了、我的容貌恢复了、我的声音恢复了、连我的修为都全部恢复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纳兰蓝心头猛地一紧:“什么?”
“禁咒——失效了!”
禁咒失效了?什么意思?为什么?难道是因为……
想到刚刚桃莫颜说的当年施展禁咒的情景,联想到幻殿中母亲与自己告别的一幕,纳兰蓝握紧五指:“是因为她的离开?”
桃莫颜闭上双眼,仿佛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果然只是离开!她应该是去找她那一世的夫君了吧?她,再也不会回还了!
缓缓睁眼,桃莫颜平静地点头:“是。禁术最终依靠的还是你母亲的鲜血献祭。当你母亲消失在这个时空,禁术也就自然溃散了!”
纳兰蓝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你是说一切会回归禁术施展前的情景吗?可是我明明好好地活着!”
桃莫颜平静地看了纳兰蓝一眼,眼眸深邃空静:“九儿,你现在是在好好地活着吗?如果是,你告诉我,你的肉身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
她的肉身?纳兰蓝茫然回想,好半天才想起来,她被老妈从花府直接瞬移到了幻殿,然后拉着老妈的手站在幻石上,然后老妈走了。
老妈好像让她取了血,和老妈的血一起滴在了幻石上?然后,她是不是就昏了?
之后,就一直在这片意识海里?
纳兰蓝忽然之间没了自信。她昏迷了多久?现在是在昏迷吗?为什么她有种融合后的魂魄完全离了窍的感觉?
心头忽然发凉,自己不会是死了吧?
纳兰蓝怔怔地看着桃莫颜,桃莫颜的脸上此时已经越发苍白,上前来一步,就像平常人家的父子一般,抬手搭上她的肩膀,语气沉重:“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出现,现在你明白了吗?因为今夜,天象变了!皇上走了,禁咒失效,太上皇行将薨逝,你的命格却自小就继承了你母亲当年的疯癫叛逆之象!曌国从今夜起将群魔丛生、忠臣义士大难临头!九儿,如果你不出来坐镇天下,曌国必将比禁术之前更加血腥混乱、民不聊生!”
意识空间里一点一点地沁凉下去,一如人心。时间在两人对视的静默中流逝过去,似有霜华凝结在名为父子实为父女,说是父女又貌似君臣,要论君臣又远非如此的两人身上。
许久,桃莫颜转身,负手静立。看似平静如水的姿容下,心中也难免许多复杂。亲手养了十二年的孩子,时隔六年第一次相见,如果可以,他也想溢满亲情的温暖,不愿弄得如此物是人非……
沉默静立的时间里,纳兰蓝慢慢地闭上眼,冷静地把自己记忆中所历的一切在心头默默地过了一遍。很多之前因为太过纠结于自己到底是谁而忽略的细节和过往此刻才一一浮上心头。脸色不由得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幻青琼不仅是她的母亲,同时还是曌国的女皇。临走前她取了她的血,连着自己的一起滴在了幻石上的某个方位,之后,母亲走了,她昏迷了。
陷在这片自己的意识海里,她只是没有刻意去注意,而不是完全不知道六股奇异能量的不断流入。后来,再也没有。再后来,换成了另一种。
六位长老中,中应该有一位是母亲的父亲,自己的姥爷吧?幻石能量既然并不足够,却接连完成了母亲的时空传送和自己的天授仪式,是不是他们也像母亲的六位夫郎那样,用了自己的血肉和生命,进行了血祭?
母亲要她取的那滴本命精血,是不是还用作了其它功效?否则,她的魂魄为什么突然融合?
两辈子因为魂魄不全,她身负缺色的缺陷,是六个爷爷用血肉和性命换来了她的健全!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他们所求的是什么,她不用猜也能想得到!
母亲走了。她说曌国有她,她很放心。
六位爷爷走了,甚至不需她的一句交换承诺。
纳兰蓝心中感受沉重难言。
从纳兰蓝到桃九,两世以来,她活得潇洒肆意时多、痛苦磨难时也不少,曾经最大的希望不过是做一个真正的健全人。如今好不容易魂魄全部归位,能像任何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去爱、去生活,去体验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了,为此牺牲了自己的人们,却给她留下了整整一个国家的负累。
这样的一群人留下的这样一个曌国,她管是不管?
纳兰蓝胸口不平静地起伏着。她多想依然像桃九时那样张狂任性,告诉桃莫颜:我此刻不想管这些!我只想立刻奔到君息烨的身边去,告诉他一切的一切,从此丢下所有的所有,和他在鬼城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她真的能不管吗?
想拒绝的叛逆压抑在纳兰蓝心口!她对曌国根本没有任何索求,凭什么这些糟心事要落在她头上?她不喜欢繁琐无聊的政治!不喜欢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一切勾当!她从来不喜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