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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下面的石阶坡度舒缓,并不陡峭。两侧的墙壁上砌有灯槽,但却是空的,无法点燃照明。
而秦穆手中的简易灯盏能照射到的范围尚不足一丈。入口的光亮早已经看不见,殷笑偶尔会回头张望一眼,然后看着身后的黑暗心头一阵乱跳,急忙又转过脑袋。
说来也是奇怪。在安阳城那会儿,她被困在沈府通往义庄的地道里,又受了伤,也不曾惶恐过。可这个地方,却让她心中有种难以形容的抵触。她甚至开始埋怨秦穆手下那些号称精英的侍卫们动作太慢。如果可以,她愿意一整年都不吃肉,来交换能够立刻离开这里。
殷笑手心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这段漆黑异常的路,终于在极其缓慢的行进中到了尽头。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她将一直默记的数字轻念出声,“二百五十六,一共二百五十六级台阶。”紧接着话音刚落,眼前便骤然明亮。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眯眼后退。同时掐紧了秦穆胳膊。后者同样惊诧,但很快便转变成了一种赞叹有不可思议地情绪。
若是他没料错,这控制照明的机关,应该就被设计在了台阶下面的第一块地砖中。从上面走下来的人一踏上去,重量增加,就会启动机括,令灯盏内部的结构发生触动。使得暗藏其中的白磷融入灯油,再受到摩擦自燃,进而引燃灯芯。这种机关设计,他曾经在一本古书中浏览过。当时还觉得此法太过夸张,根本不可能实现。没想到今日竟真的见识到了。
秦穆轻跺了两下脚,果然听见下面有隐约的空声传来。看来判断应该是正确的。
他熄灭了手上那只简易灯盏,然后将自己的胳膊从殷笑手中抽出来,往前走了几步。
眼前是一所极其开阔的大殿。半圆形的屋顶仿若穹庐,地面是规规矩矩地正方形。大概是取了天圆地方之意。地上正中央建有两丈多见方的高台,似乎是用来祭祀祈福之用。殿内墙壁上的灯盏星罗棋布,淡蓝色火焰微微跳动连城一片,令整个空间都有种幽冷之感。
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处陵墓。
秦穆眉头深锁,在原地立了片刻后,缓步向殿内走去。
殷笑也早睁开了眼睛四处打量着。她眼见着秦穆入内,冲着他的背影“诶?”了一声,急忙追了上去,苍蝇一样跟在他身后“嗡嗡嗡”……
“这地方不像陵寝啊!”
“要是那块石砖上的文字记录是真的,这里肯定是北牧人所建。”
“你说他们建造这地方做什么?”
“为什么我感觉这里像是祭祀用的场所?”
“我们……”
秦穆倏地转头,凌厉地目光让她话音戛然而止。
殷笑讪讪地闭嘴,然而不过安静一瞬,她忍不住嘟囔起来,“王爷,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怪怪的。”
“怪怪的?”秦穆脚步一顿,用余光瞥向她。
“嗯。”殷笑用力一点头。
“怎么个怪法?你又发现什么了?”
“没发现什么,就是一种感觉。”她边说着,边仰头四顾,“这个大殿刚一进来让人觉得挺宽敞开阔,但是呆的久了,我总觉得这里就是一座坟。一座给活人住的坟!”
给活人住的坟?!
秦穆觉着她的说法新奇,但又有些荒唐好笑。挑眉反问道:“给死人住的才叫坟。活人谁会住在坟里!”说完转身走向那座似乎是祭祀用的方形高台。他并不关心这个地方究竟是给活人住还是给死人住的,他只在乎自己想要得到的那个东西。不过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要失望了。
高台是用汉白玉垒砌而成,四面都有台阶,四个角上都各缀有一只造型奇特兽首,延伸向外。四周的台身侧面雕刻着壁画。
秦穆身后带了条尾巴,绕着石台缓步转悠了几圈,最后在一侧台阶下停住了脚步,疑惑自语,“北牧与北夷同出一族,应该也是信奉狼神,为何台上的兽首却是四凶兽。”
“王爷。”殷笑忽然出声,抬手指向台身侧面的石雕壁画,“你看这上面,这些壁画每一面都刻了一件事,似乎是对应四角凶兽的!”说着,她往前走近两步,伸手指向所在这一面的第一幅画,“这个人身材矮小,瘦骨嶙峋,唯有肚子鼓胀,圆如锅底,明显是吃的太撑。可他仍旧贪食,不知节制,要将面前的珍馐佳肴全部吃干净。不是正对应了饕餮的贪婪。”
秦穆闻言目光一动,大步绕到了台身另外一面。
这一幅画面上,雕刻的是一连串的事情:三个人聚在一起,似乎在商议着什么。然后他们一同对天跪拜,举手起誓。接下来,三人站在一堆财宝前举刀相向。最后,其中一人杀掉了另外两个仰头长笑。
曾经对天发誓的盟友或是兄弟因为身外之物同室操戈,毫无疑问,这是背信弃义的穷奇。
他继续绕着石台移动,发现剩下的两个画面,果然也如殷笑所言,分别对应了是非不分性情暴虐的馄饨,以及顽固不化态度凶恶的梼杌。
秦穆心头发沉,也隐约升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陵寝也好,用来祭祀的神殿也好,将四凶雕刻与此,都不会是什么好的象征。
刚想到这里,身旁的人便语气凝重地吐出四个字,“四凶血煞!”
他一怔,立刻疑惑地转头看向她,却见殷笑也朝他看来。她的脸色在这灯火幽蓝的殿中显得愈发苍白,两人四目相对间,他看见她眸中渐渐染上一丝惊惶。
“秦穆……”她竟脱口直接叫了他名字,声音隐隐颤抖,“我们两个真不应该下来。不知道此处的阵法到底成了没有,要是成了。我们两个怕是要倒大霉了!”
怪不得这绝佳的吉脉会被耗尽地气,原来竟是有人在地下布设了如此凶邪血腥的阵法。
若不是贪图舒服,总想借着秦穆身上的煞气来驱赶其它气场,她应该一早就能感觉到此处的凶恶之气,绝不会这般麻痹大意。
相对于她的惶恐,秦穆更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皱眉问道:“何为四凶血煞?”
殷笑垂眸咬唇,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片刻后,她重新对上他的视线,缓缓解释道:“传说中的上古四凶兽……饕餮、混沌、穷奇、梼杌,分别代表了四种罪恶:贪婪、暴虐、凶恶、背信。无论是其中哪一种,若是泛滥成灾,都可以让天下大乱。那么,如果有谁能够将这四者集于一身呢?”
秦穆面色微动,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殷笑长长吐出口气,“这四凶血煞,就是以命为献,以血为祭所成的阵法。以便引天地间凶戾之气汇聚一处。”说到这里,她顿觉一阵恍惚。某些模糊不清的场景快速划过脑海的同时,那个梦中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此处地气旺盛,应该能够压制。就是可惜了这处难得一见的吉脉。
记忆最深处的某个角落,好像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双手捂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头顶忽然感受到一个不轻不重地力道。殷笑睁开眼,发现秦穆正站在自己面前一步远的地方,一只手轻拍着她的发顶。
他垂眸看着她,神情动作都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惊吓的动物。
殷笑顿觉无语,但慌乱的情绪的确平复了许多。
“殷笑……”他叫着她的名字,声音格外低沉耐听,“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只要你撇开顾虑和恐惧,即便面对在凶险的环境在凶恶的对手,都能无往不利。而且不管这里有什么,外面的人都早晚会想到办法就我们出去的,我们不会一直被困。慢慢说,别害怕。”
“我不是害怕,我……”殷笑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叹息一声继续说道:“要布这四凶血煞的阵法,并非一日可为,而且手段极其复杂凶残。首先……”她顿了顿,像是对后面要说的内容下意识感到抵触,“首先便是分别找到犯有四种凶恶之人,罪行越令人发指越好。等到月圆之夜,便将这些人同时以残忍手段折磨致死。然后将其火化,骨灰混杂收入瓦坛,埋于地下七七四十九日,启出供奉香火。这个步骤,每月的月圆之夜都要进行一次,一共十八次。待到最后一坛骨灰从地下挖出后,将所有的混合在一起。接下来,选七到九岁的童男童男各九人割喉放血,让鲜血浸湿骨灰,将它们收集好之后再次以香火供奉。这……这只是第一步……”她艰难地咽了口吐沫,一把攥住他的胳膊,五指用力掐紧。
隔着厚厚地衣物,并不有多疼。他稍作犹豫,抬起另一只手回握住她。
殷笑略显虚弱地笑笑,“第二步,就是修建地宫祭台。祭台要有代表四凶的东西存在,它既是用来供奉,也是用来汇聚凶气的。而之前用童男童女鲜血浸染的骨灰,此时便派上用场,要被砌在这祭台中间。”说着,她瞥眼扫向旁边的石台,轻声反问,“王爷,你还记得,刚刚我说过,这地方像是给活人住的坟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