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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雍并没有在唐绍筠面前隐瞒近来因为西南一事的愁思,但也只是点到即止。从唐绍筠的神情里,他显然知道自己的这位幕僚是有想法的,只是这个口还是要唐绍筠自己开才是最好。
唐绍筠对西雍的意思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他一直以来都是帮西雍打理商务上的事,从未想过要插手其他方面。他本身对西南军队的情况也知之甚少,所以并不敢立刻开口,而是让人前去打探过情况之后才开始思考接下去的计划。
灵徽正将才核对好的一本账册送来给唐绍筠,见他面露难色又聚精会神地正在思考什么,便没有立刻打扰,将账册放在一旁后就到窗下静候。
秋凉入户,秋风将沉浸在思绪中的唐绍筠吹醒,也就令他发现了不知何时进入书房的灵徽,他当即上前问道:“你来了怎么不叫我?”
“只是一些琐事,就没想打断你。”灵徽淡淡道,见唐绍筠仍旧愁眉深锁,她问道,“靖王是派给你什么事了,让你这么为难?”
自从灵徽离开玄旻到他身边以来,唐绍筠都只是让她帮忙处理普通商业事务,并不敢将他跟西雍那些私相授受的勾当让灵徽知道,所以眼下西雍透露给他的西南军务,他也并不敢立即就告知灵徽。
见唐绍筠吞吞吐吐地不欲回答,灵徽便转身要走,而唐绍筠果不其然地将她拉住,她回头问道:“要说就说个彻底干净,否则也就别告诉我了。”
灵徽对待唐绍筠的态度从来都不甚亲近,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颐指气使,但唐绍筠以为只要能见到灵徽在自己身边,时常与她说说话,就已经十分幸运,毕竟他对灵徽的感受从仰慕开始,就注定了他与灵徽之间不可能平等。
唐绍筠还在犹豫的时候灵徽便甩开了他的手,也就是在同时,她听见唐绍筠道:“靖王想让我帮他有关西南征军的事。”
“这种事为什么要你帮忙?”
唐绍筠将西南空丁的情况都与灵徽说了一遍,灵徽听后嗤笑道:“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她这句话说得极轻,唐绍筠并没有听清楚,只是见她眉间略有狠意,以为她想起了什么便关心问道:“你怎么了?”
灵徽看着唐绍筠的目光颇有质问的意思,问道:“你想帮他?”
“靖王既然向我透露了这件事,就说明他希望我能出手。”唐绍筠为难道,“我投靠靖王本就是为了对付太子跟清王,现在太子跟宇文宪合谋要将这件事揭发出来,这势必会对靖王有所影响。如果靖王有事,对我们的报仇大计并没有好处。”
“你有多少钱可以供他去填补那些空丁的名头?”灵徽盛气凌人道,“像靖王那样绵里藏针的人,真要伤起人来可比太子厉害多了。他就是看准了你这样的心思,所以才让你知道这些,为了报仇,你可以倾尽所有,但最终你能得到的回报微乎其微。我不反对报仇,但是在这件事上究竟给多少不能由靖王说了算。”
“你要如何?”唐绍筠追问道。
“不是缺口大得难以弥补,他必然不会跟你开口。他既然开口,就代表这件事可能已经到了十分紧张的时候,你不是派了人在艾和一带查探么?情况确实如此?”
唐绍筠迟疑之后才道:“你大哥带着梁国旧部一路打到了虎江,眼见就要兵临艾和了。”
但闻宋适言之名,灵徽立刻变了脸色,随后哂笑道:“靖王打着两边的算盘,想着让我也还他的人情了。”
唐绍筠惶恐地拉住灵徽,见她眼底划过不悦之色,他只好松开手,问道:“你难道是要去见你大哥?”
灵徽凝神思索时的沉默令唐绍筠惴惴不安,他的视线因此没有一刻离开过灵徽,生怕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就会立刻去找宋适言。
“我说过要留下就不会走。”灵徽道,全然不为唐绍筠此刻的欣喜而动容,“我试着给大哥修书加以劝说,这一次就当是我还靖王的人情,至于我大哥听不听,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灵徽的这个决定让唐绍筠内心狂喜,他情不自禁地握住灵徽的手道:“你会有这个想法太让我意外,我原来一直担心你会想回到你大哥身边……”
灵徽将手抽回来,转身后眉间愁绪缠绕着种种无奈道:“我只是比我大哥看得清时局而已。”
“你有这样的决定已经出人意料,我这就去告诉靖王。这样一来,只要能够尽快说服你大哥,解决两边战事,合军整调一事也就不用再进行,补漏的钱粮自然不用了。”
“不行。”灵徽打断道,转身时见唐绍筠疑惑地看着自己,她解释道,“我五年没有跟我大哥联络,如今第一次与他通信就是这样的内容,他会有什么反应我也不得而知。如果他没能听我的劝说选择继续进攻,合军之事就势在必行,所以补漏征丁的事依然要进行。”
唐绍筠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灵徽又沉思一阵之后道:“有关补漏钱粮的事,务必要看紧,每一项钱粮的进出都要记录在案,不可以有任何的马虎。”
“虽然我已是靖王麾下之臣,小心谨慎些也是应该的。譬如我爹当年跟康王……”唐绍筠话到一半见灵徽已现怒容便立刻住了嘴,致歉道,“我不是故意要提及往事。”
灵徽唇角勾起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道:“你爹跟康王勾结,我现在不就是跟靖王勾结么?我说你爹通敌卖国,我不也在对梁国旧部诱导劝说?枉我身为梁国公主,竟做出这种叛国之事,将来死了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去面对无数为了梁国英勇捐躯的将士?”
唐绍筠亟亟安慰道:“这原本就不该是你背负责任,这五年来你已经受了太多折磨。既然决定留下来,不如就将那些过往都忘了。”
“怎么忘?你告诉我?”
唐绍筠伸手按住灵徽双肩,无比郑重道:“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将你的一切都交给我,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梁国公主,只是灵徽,是……是我的……妻子?”
灵徽略显慌乱地压下唐绍筠的手道:“没有报仇之前,我不想谈论这些。”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表白就这样再一次被拒绝,唐绍筠虽然早就知道结果却还是不免失落,然而灵徽此时同样忧伤的神情让他知道这次的安抚还没结束,他道:“不做梁国公主就先做我的助手,西南补漏的事宜由你替我把关,这样我也能放心去做别的事。”
灵徽面无表情地点头之后就先行离开了书房,没有再去看对她的背影都极其依恋的唐绍筠。离开书房之后,灵徽取出手绢将双手都擦了一遍,再将手绢丢在了一旁的花圃里,就此彻底离去。
灵徽后来确实修书给了宋适言,然而送信之人才离开建邺,那封信就被调了包,真正送到宋适言手中的书信内容都是玄旻以灵徽名义用梁国文字写的求救信息。宋适言见信之后勃然大怒,当即将信使就地杀了,也即刻带兵对陈军发动了进攻。
宋适言怒斩信使的消息送到清王府时,玄旻才午休起身,见到风尘仆仆的闻说,他道:“先回去梳洗了再回报吧。”
闻说就此退下,待收拾过后才又出现在玄旻面前。
此时玄旻也已去才睡醒时的朦胧惺忪,看着面带倦色的闻说问道:“付易恒那里怎么样了?”
“穷凶极恶。”
闻说因为之前一直盯着替灵徽送信之人以及在艾和亲自刺探情况,所以已经有一阵没在玄旻身边了。这些日子玄旻除了偶尔跟景棠一起探讨时局或者进宫看望太后之外几乎再没有与人交流,现今重新听到闻说这简洁的回答倒有些不习惯,不禁回头去看分别几日的女侍卫,道:“细细说吧。”
闻说将付易恒在艾和以及周边城镇以钱财诱惑征收壮丁入伍的情况详细告知了玄旻,说当地确实有不少百姓因为所谓的抚恤钱款而将自己家中的男丁送入军中,但也有一部分人并不愿意。白丁的名额数量巨大,付易恒可以说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征收入伍的人,如果那家人不同意,他就强行将人带走,再将那些抚恤钱粮直接丢下,因此艾和一带如今怨声一片。
玄旻就像是在听闲话一般神态自若,待闻说汇报完毕,他才不紧不慢道:“军营里的情况呢?”
“被征入伍的男丁有些禁不住付易恒威逼利诱的,自然听话,也有一些态度强硬的,自然就被关了起来。”闻说见玄旻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稍稍琢磨之后道:“虽然征兵的事引起民愤,但在跟宋适言对垒的情势上还是陈军占了上风。”
“哦?”
“因为之前连下两城,宋适言的气焰比之前高了许多,加上王爷送去的假书信,让宋适言大为恼火,所以立刻下令马上攻打艾和。但因为有新兵入伍,陈军的兵力得到很大补充,加上后继的粮草正在尽快运往当地,宋适言已经跟付易恒僵持了好几日,据观察,他们的后备已经出现了短缺。”
玄旻若有所思道:“灵徽可比宋适言沉得住气,也看得远些,否则这会儿她可以让唐绍筠暗中襄助宋适言,在从中搅了靖王的局,那丢的大概就不止这些了。”
“她为什么不这么做?”
“这就是灵徽聪明的地方,在共同利益受到危害的时候,太子跟靖王必定会达成一线,到时候就难以下手。倒不如现在看他们互斗,逐个击破,更何况能够直接绊倒太子的话,灵徽不会介意究竟是通过谁的手。”玄旻道,“继续盯着付易恒。”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艾和一带频有战报传来,及十月中,付易恒击退宋适言并收回穹州的消息送入建邺城,中朝因此精神大振,今上甚至颁旨赏赐付易恒。
圣旨昭告天下之后,景棠便寻了玄旻,亟亟道:“怎么会是这样的状况?”
玄旻悠闲道:“正应该是这样的状况。”
“现在军功是付易恒的,赏赐也是他的,整个西南军几乎都落到了他手里,这就是你认为应该发生的一切?”景棠怒道,“你用的是什么心?”
“大哥稍安勿躁,好戏总在最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玄旻道。
景棠不知玄旻究竟在故弄什么玄虚,眼下却也没有其他办法阻止付易恒掌握西南大军,他又不好就此与玄旻撕破脸,只能负气坐下。见玄旻给自己斟茶,他只皱着眉头不去碰,忍了一会儿才稍稍平复情绪道:“还能有什么好戏?”
“大哥稍后就知道为何我要在这里相约饮茶了。”
景棠见玄旻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他以为这茶中另有玄机,便也要去饮。然而茶水还未入口,他就听见茶庄外头传来一阵喧哗。他不禁从二楼栏杆处探出身去,只见前头街上正围着一群人,闹哄哄的不知究竟在做什么。
景棠正困惑不解,见茶庄小二经过,他便立刻拉住人询问。小二说是有人拦了蔡襄蔡御史的轿子要告御状。景棠闻言以为惊奇,回想国朝至今都甚少有人越级告状,这当街拦御史座驾说要告御状的更是微乎其微。景棠由此好奇不已,便让随侍下去打探情况。
玄旻对此仿若未闻,始终沉默。景棠看他这样越发觉得蹊跷,等稍后侍从回来,他立刻追问。侍从回说是有从艾和城来的百姓,拿着一封千名书要状告付易恒空列兵丁录、强征壮丁、草菅人命还滥用私刑。
景棠闻讯不由大惊失色,不免又去栏杆边朝那一处人群望了一阵,心思回环片刻再坐回玄旻面前道:“你早知道这些?”
玄旻默然不应,才要去倒茶的手忽然被景棠按住,他此时才抬眼去看面前这火急火燎的一国储君,自己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做派,道:“戏才开场,大哥等着就是了。”
景棠虽然不知玄旻究竟意欲何为,却也只能眼巴巴等着。
不久之后,街上那群人就此散去,侍从打探下才得知蔡襄将那前来告御状之人直接带回了自己府上。
景棠还有些莫名其妙道:“这究竟唱的是哪出?”
“乐极生悲。”玄旻起身走去栏杆边,看着恢复了平静的街景,问道,“大哥还记不记得,当日我说过,付易恒拿了多少赏赐,他都需吐出来?”
景棠点头道:“你确实这样说过。”
建邺城上空此时阴云密布,显然将有秋雨来临,玄旻望着那阴沉沉的天道:“天有不测风云,方才还晴好的一片天,如今就变了。付将军功名皆收,也是料不到有人从他眼皮子钻了出来。”
景棠想过一阵才知是必定是玄旻暗中做了什么才有方才那一出闹剧,感慨道:“六弟你运筹帷幄,早知道那付易恒耍的什么把戏却不告诉我,害我白担心一场,方才还与你失礼了。”
“这件事我也是偶然得知,特意命人在暗中查探之后才做的计划,未免隔墙有耳,所以才一直没有告诉大哥。眼看今日也该是东窗事发的时候了,所以就不想再瞒大哥了。”玄旻极目之处正是团团乌云,天光因此暗淡,竟像是夜幕降临的样子,“将有大雨之势,大哥还是快些回去太子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