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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在安平县令蒋衡看来, 早先那几户人家出现物品丢失之类的事情,也许不过只是谁家有人恶作剧,这种玩闹之事写在信中叫童青知晓……也不过是他知道自己这外甥在童氏那高门大户中过得并不开心, 自己这娘舅又是隔着千山万水, 照顾不及,偶尔书信来往, 他亦便将平素公务闲暇之余在这小小的安平县遭遇有趣之事写在信中,权当哄自己这苦命的外甥开开心了。
作为舅舅, 蒋衡对于自己这外甥实在是想关怀却是鞭长莫及, 或者说,相较于童家的权势,他是有心无力, 难以抗衡, 当年童青年纪还小时,他甚至想过将童青带到身边,只是随着童青年岁渐长, 安然长大而作罢, 虽然京城隔着千山万水,他也略微听过外甥那些不着调的名声, 可是, 相较于别的结局而言,在童氏能够长大成人,蒋衡已经十分欣慰,并不强求童青一定出人头地。
哪怕是对着自己几个儿子, 蒋衡也是不苟言笑,但对于这个多年无法相见、再见却已经长成个纨绔模样的侄子,他却没办法做什么严肃的架子,才会将日常公事中丁点的趣事也写在信中逗乐。
只是,蒋衡没有想到的是,当年他苦劝也不肯到安平来的侄子,这一次却是因为他一封趣信千里迢迢带了一位友人前来,而蒋衡更未曾料到的是,先前当作谈资给外甥调侃几句的趣事竟会演变成震惊整个安平的命案。
蒋衡略略说完前因后果,便道:“此事已然上报郡中,恐不日郡守会亲自过问,我亦将为这几案多费些精神,安平是你来过的,便叫你几位表兄多陪陪吧。”
童青虽说来之前是认为此事中可有柳夜阑作为的空间,可那时不过是听闻些奇说怪谈,觉得柳夜阑能够发挥所学所长罢了,但现在听下来……竟牵涉数起命案,如此凶险,柳夜阑不过区区一个书生,先不说卷入其中有无危险;便是要帮舅舅解围……柳夜阑再博学,也只是一介书生,可从来没有司掌过刑名诉讼之事,这解开奇谈怪论与硬解命案可全然不同,别回头未能助柳夜阑走出困局反倒落个艺不精爱逞能的名声,这便不是童青的本意了。
因此,听到他舅舅言下的委婉推拒之意,童青先自就松了一口气。
“舅舅所言极是,毕竟事涉刑诉,国之重器,不可不慎,柳兄毕竟尚无司职在身,我等就不多叨扰给舅舅添麻烦了……”
安平县令亦点头道:“我亦是此意。你既难得来安平一次,不若去见见你舅母表兄几人,他们可常念叨着你。”
童青闻言不由温暖一笑:“是,那我这便去后院。”
柳夜阑却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见童青转头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位知交:“贤弟你去吧,我在县城里转转,晚间再……”
童青却有些怨恚,觉得柳夜阑未免太过见外:“我表兄几个或是温良恭俭的君子、或是性情坦荡之辈,与柳兄你怕是会相见恨晚,何不一同前往见见?”
安平县令见柳夜阑迟疑的模样,不由哈哈一笑:“我们这安平乃是小地方,穷乡僻壤,可没有京城世家那么大的规矩,你二人既然交好,便也是我的后辈,你们这些后生自去叙话,不必多虑。”
既然长辈发了话,柳夜阑也不好再推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便也随童青去见了他几个表兄。
到得与童青几个表兄相见之时,一眼看去,柳夜阑便发现,安平县令确是家教有方,这几个子弟学识如何尚不可知,可俱是眉眼平正,一望即知乃是家教有方的端正人物,童青的舅母蓝氏亦是慈和妇人,只是略微拉着童青问了些近况,便借着要去准备家宴之事,打发他们年轻人自去相叙,倒是免了柳夜阑的一些不自在,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蒋氏兄弟几人。
蒋氏这三个兄弟,蒋伯宁端严大方,已经成家生子,看模样将来科考出士只是时间问题,蒋仲静却是个与名字相符的人物,温文尔雅,虽说经史也不差,柳夜阑却听得出来,对方性情谦冲淡泊,怕是于仕途无意,反倒是对抚琴吟诗这些风雅之事颇有兴致,而蒋家老三蒋叔致也比童青大了两岁,却是他两个兄长都不相同,最是豪迈不羁,他自己说的,不耐烦那些书袋子里的废话——与童青倒是最为契合,二人一见面便就京城新近的潮流风向、安平乡下打猎的野趣嘀咕个不停。
这三人虽是风采各异,可在柳夜阑看来,能在这样偏僻之处遇到一门三兄弟俱是值得相交的人物,实是难得。哪怕就是看起来最不着调的蒋叔致,柳夜阑也觉得对方与童青一般,看起来游戏风.尘,其实内里最是真性情不过,经史不过只是人生的选择之一而已,喜不喜欢都不能影响一个人的德行评判。
殊不知,柳夜阑他自己才叫蒋氏三兄弟暗暗惊讶呢。
他们三兄弟各有各的交际圈子,虽说他们父亲因为种种缘故困在这安平县,可上有郡学,下有隐仕,乡野之间亦有遗贤,三兄弟性情各各不同,交际的也是不同的人物,似蒋伯宁相交的便是父亲、同学、师长之类有益仕途的人物,而蒋仲静要好的也是一班性情谦淡的人物,至于蒋叔致,他那圈子里多的是任性仗义的游侠儿……
而柳夜阑却能对他们三人一视同仁,更难得的是,还能同他们三人真的相谈甚欢,不是那种表面上的客套,他是真的都能理解这三人各自的爱好,还都能与三人言谈及里,蒋氏虽然只是乡野间的七流官宦小人家,却毕竟是有童氏这样一门姻亲,各式人物也没有少过见识,但柳夜阑这样的人,还是叫他们三兄弟心中赞叹,难怪自家表弟专程交好,还带上门来。
看到这般神采飞扬、令自家三个表兄赞叹的柳夜阑,童青心中莫名油然升起一种自得,就好像年幼时习字特别想寄给遥远的舅舅、得到他的夸赞一般……
要知道,此时世俗,将好友带给家中长辈亲人认识,那便是有通家结交之意,通家之谊,那是将个人感情上升到家族层面,对一个人的看重不言而喻。
柳夜阑是真正出身乡野,博闻强记、心性疏阔是不错,对于这些世家宦族的交际规矩却是无甚所知,因此,他只安心同童青、蒋氏兄弟交谈契阔,难得在这小小的县城中得到一番新的心境。
待到家宴整治上来的时候,几人间已然是无话不谈了,蒋衡结了手中公事来到席间,见他们几人气氛热闹,心中也觉得熨帖,自己这外甥在京都看似游戏红尘纨绔作派,内里那些苦闷都无人可诉,如今能结交到一位好友,他其实也觉得再是欣慰不过,过得几年,这傻外甥若能放下心结,娶个良家女子诞下麟儿,他日九泉之下,他也有脸去见亡姊了……
这一番心酸之事全都掩在酒宴的热闹气氛之下,无论是蒋氏三兄弟还是童青、柳夜阑俱都不知,只是觉得蒋县令大抵是难得见到外甥太过高兴才难得失控,喝了个酕醄大醉。
隔日,蒋县令顶着宿醉痛苦地上衙处理差事不提,童青上次来安平已经是数年前,柳夜阑更是初来乍到,蒋氏三兄弟于情于理皆是要招待一二的,按照蒋伯宁的安排,是要请父亲的门生故旧,相熟的子弟们同童柳二人聚聚,虽然童青身份高贵,柳夜阑只是异乡人,可他们都是年轻人,结伴才有乐趣;而按蒋仲静的建议,他们应当去远郊看看童柳二人在京都绝无可能见识的绝峰寒潭空林照影,才不负走上这一遭。
只是,无论是聚会还是远游,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成行,而蒋伯宁与蒋仲静兀自商量先做哪一项活动时,蒋叔致已经不耐烦地将童柳二人拉上街了:“走走走!没得听得我耳根子疼!老大老二都是雅致人,等他们商量完,天都黑了!先随我去饮上县城里最好的佳酿去!”
童青柳夜阑相视一笑,这性子,真是再爽快也没有。
尤其是柳夜阑,不知想到什么,他笑道:“安平我亦是第一次来,民俗风物亦想多多见识,还请三哥多带我看看。”
蒋叔致哈哈一笑:“这有什么的,走吧!”
童青听到那声“三哥”,不知为何,面上有些隐隐发热,莫不是一路奔波感了风寒?
安平县虽是个偏远县城,但在蒋衡治下,在路边确也看得出来民风淳朴,让柳夜阑不由对童青这个舅舅又再生了一层钦佩。
若是放眼整个帝国,不知有多少郡县,可于安平县一县之地而言,蒋衡便是头顶的青天,喜怒哀乐于百姓皆是雷霆雨露。
安平县城之内并不多么宽阔,但街道齐整,店铺繁华不能与京都相比,可一应物资亦是齐备,百姓穿着虽然参差有异,可表情恬静、面有笑容,必是生活富足之兆。
蒋叔致一看便是在这县城街巷内晃荡惯了的,一路不断有人问候“三公子”,那问候间不乏调笑,不似是在同一个位尊身贵的公子哥儿问候,倒像是在调侃自家从小看到大的顽劣子弟,蒋氏家风亦可见一斑。
蒋叔致不愧是在县城里浪荡长大,这么个丁点大的地方也被他介绍得妙趣横生,诸多掌故如数家珍,叫童青与柳夜阑这般见惯京城繁华的也不由觉得安平县这小小山城亦有其趣味。
只是,在他们走到县城主街尽头之时,蒋叔致心中咯噔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道:“此处无甚景致,亦到晌午了,我们去安平最有特色的老店尝尝……”
柳夜阑却是脚步不动,他看向那株老槐底下显得有些阴森的门户,再看周遭那些视线惊惶的百姓,不由摇头道:“三哥,既然来都来了,不妨叫我们好好看看吧。”
蒋叔致定睛看向这语气柔和却神情坚定的书生,咧了咧嘴,呼了口气嘟囔道:“啧,也不知你是怎么打听到的。”
童青惊讶地看向柳夜阑,却听这人低声道:“既是远道而来,自当尽力解忧。”
原来这呆子竟然真的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童青自己都已经打消了叫柳夜阑插手那些可怖命案的主意,可柳夜阑非但没有忘记,反而还不知用什么法子打听到了这几户人家的位置,甚至还在蒋叔致领他们出来之时,不动声色指出了其中一户的位置……
这必然是要对整个安平县的地图有所知悉才可能这么精准的定位。
可自他们昨日抵达县城到今日一同出来,童青都与柳夜阑在一处,形影不离,也不知柳夜阑是如何做的准备。
柳夜阑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释。
他的习惯,既是要来安平,自然会在来之前就查阅诸多与安平相关的记载史籍,县城的舆图他自是过目不忘,晨起的间隙,他只消同蒋府的下人略略打听一下,再结合一路行来,观察到蒋叔致与沿途县民的神情,便大概可知眼前这处最近必是人心惶惶,这小小的安平县,近来还有什么事比诡异灭门的大案更触动人心的?
童青有些无奈,当初他确是用求教于柳夜阑的借口将他从京都拐了出来,但此一时彼一时,这可不是什么奇闻怪谈,现在乃是真真切切的凶案,一个不好,那凶手不知就潜伏在左近,柳夜阑一介书生,若真有个什么意外,可要如何应对。
柳夜阑却已经径自与蒋叔致商量着朝那紧闭的阴森门户而去了。
“我并无他意,此处怕是已经被捕快仵作查探过了,我只要进去看看就好……”
蒋叔致亦觉无奈,因为发生了这种事,这处宅第已然成了安平县中一处凶宅,好在是在街道尽头,离街坊邻居还有距离,才未让周遭完全冷清下来,可这宅子面积并不算小,如今彻底荒废下来,未免便显得太过凄清阴森,叫人不适,柳夜阑这书生未免胆子太大。
可柳夜阑神情坚持,蒋叔致为难之间想着措辞,斟酌道:“此地毕竟发生了要案,官府已经将院门闭锁,不若等我回去向父亲禀报再……”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柳夜阑竟如此奔放之辈,只听对方微笑着道:“不妨事的。”
蒋叔致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眨眼,柳夜阑却已经顺着那株大槐树浓密枝干攀爬而上,利落地翻墙而入了,只看得童青与蒋叔致二人目瞪口呆,这与柳夜阑一贯斯文的形象可截然不符。
一阵寒风不知从何处吹来,槐树发出森森沙响,柳夜阑就像已经完全消失在院墙之内,再听不到任何声息,只莫名叫人觉得太过不祥,童青顾不得多想,此处阴冷气氛实是叫他极为不适,也立马叫过自己的仆从,不顾劝阻地爬上了大槐树。
蒋叔致是领着他们二人出来之人,责任重大,若真有个什么意外,他更是难辞其咎,虽然为人粗莽了些,他却是知道轻重的,这命案发生已有月余,该查探的官府里里外外都查过了,虽说没有什么危险,却也不能这般放任他们二人自行入内,他更是个翻家入院(?)的好手,二话不说,一撩长袍一扎一紧,借着几步助跑人已经顺顺利利跃上了院墙。
瓦迹台痕俱是无主之地的荒芜萋清,可蒋叔致没什么心情玩赏,他是知道案情,此地死了十三口人,而且……竟是完全不见那二人的踪迹!
蒋叔致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来,不待他说话,身后的仆从已经先后越过了院墙,几个主人都先后进了院墙,他们这些下人焉敢不跟进来?
蒋叔致急急道:“你们都给我去找!!!掘地三尺也要……”
然后一个无奈的声音道:“三哥,我们在这儿。”
蒋叔致转头一看,只见那二人从一丛人高的灌木中转出来,而柳夜阑手中甚至还捧着个什么东西,竟叫蒋叔致一时忘了去责备他们二人不顾前后安危贸然行事。
只见柳夜阑手中捏着竟是一角鲜艳衣衫,半是焦黑,还隐隐冒着烟臭。
蒋叔致念头一转,随即面色大变:“有人进来了?!”
此乃正午之时,这衣衫显是烧了一半,人必定还没有走远,他朝身后蒋府仆从一挥手:“给我搜!”
毕竟是关系到十三口的命案,且连日以来线索俱无,连父亲都受郡守的责问,此时能看到有人闯入的痕迹,必是与案件有关!
只是不知为何,那些烧掉的衣衫华美精致,大小却不是成人能穿的,竟是件孩童之物,这却叫蒋叔致眉头皱得更紧,这阴冷院落之中,冒出这烧到一半的衣裙,隐隐叫人觉得更为诡异幽森。
而那些家仆里里外外搜了半晌,出来后俱是摇头,竟是半个人影也没有找到。
站在这不大的院落,自蒋叔致童青以下,连带这几个仆从,人人俱是觉得不寒而栗,这户人家的命案已经够离奇的,如今却发生这等咄咄怪事,越发叫人寒毛倒竖,恨不得马上跑远些。
而柳夜阑只是仔细凝视着那些残存的鲜艳布料,神情间若有所思。
蒋叔致毕竟是蒋氏门庭中长大,他微一皱眉便派人立时去县衙通知蒋衡。
待到蒋衡亲至,先是将蒋叔致翻墙而入的事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毕竟是县衙封锁起来的命案现场,且不说这翻翻越而入是不是有违规之嫌,便说童青柳夜阑远来是客,蒋叔致也不该领着客人来这种地方。
柳夜阑却急忙解释:“县令大人,都是晚辈一心好奇才闯入此地,三哥全是为我所累,您切不要太过责怪于他。”
蒋衡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心知肚明,年轻时候谁能没几个勇豪心思呢?遂也不再多问,只看了柳夜阑手中证物道:“你是如何发现此物的。”
柳夜阑却道:“大人,此时不是解释之机,若您能相信晚辈,请先将此地围住。”
蒋衡略微诧异,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二话不说便叫巡捕们将这宅院围了起来。
蒋衡才道:“你既能发现此处异常,必有你的道理,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柳夜阑一揖谢过之后才道:“先前在院外之时,我便见槐树旁有树干斑落……”
蒋叔致对柳夜阑的观察入微暗暗吃惊,他竟是都未看到!他先前还以为柳夜阑“表里不一”,性格中有些鲁莽,如今看来,一头闯入这院子里,柳夜阑分明就是先观察才采取的行动。
“那槐树枝繁叶茂,我方才测了一番,便是体量不高之人,只要熟悉地形,找到枝叶掩映间的落脚点,亦可轻易入内。兼之那斑落痕迹新鲜,此地又有大风,那些痕迹却宛然如新没有消失太多,必是闯入不久,我便想着,看能否入内探个究竟,若是运气够好,还能发现一些端倪。”
“我先爬上院墙时,便看到此处树丛有异动,兼之略微有烟气刺鼻,待我下来探看时,树后之人已无踪迹,只有这烧剩下的衣物……随后三哥与青弟进来,三哥便让人搜查整个院落,却没有发现此人踪迹。”
蒋衡手下捕快自不是蒋府家丁可比,很快回禀:“大人,槐树下发现不同的数道攀爬痕迹,除开表公子等人,最先一人……从那鞋印来看,身材殊为瘦小。”
蒋衡挑眉,竟是真有一人在命案月余之后翻入这凶宅之中!而且,他看向柳夜阑手中那件半烧的衣衫,如此诡异的举动,必是与凶案相关!转念一想柳夜阑方才的建议,他当即断然道:“给我搜!”
这小小的院落中不一会儿便都是进进出出不断搜寻的衙役,可奇怪的是,近半个时辰过去,竟是一个人影都没发现。
这叫整个安平县衙上下不由有些奇怪,不多时,天色竟是诡异地渐渐暗下来,那股冷风越发厉了,头顶乌云彤彤,竟是一番要下大暴雨的架势。
柳夜阑心中一动,突然一指屋檐,眼睛却看向蒋衡。
蒋衡原本见大雨将至,心中已经焦虑,一切痕迹俱将湮灭,那藏起来的人恐怕再无踪影,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条线索又将中断,此时见柳夜阑的手势,亦不由眼前一亮,唤过一个衙役一指房顶。
不过片刻,数个身手矫健的衙役便悄然攀上屋顶,头顶乌云犹如要倾覆下来一般,陡然间,一道白光撕裂天际,一声凄厉尖叫猛然炸裂,叫所有人生生打了个寒战,登时就有两个衙役哭嚎着滚下屋顶来。
待底下几个衙役扶起那二人时,却见他们二人浑身鲜血淋漓,辨不清狰狞面孔,竟将周遭所有人都骇得倒退数步,情形极其可怖!
轰——雷霆翻滚之后,森然冷风扫过庭院,在渐渐降临的漆黑中发出沙沙之声,和着隐隐的哀嚎鲜血还有屋顶那影影幢幢的诡异与凄厉尖叫,直令所有人毛骨悚然。
这突发的恐怖状况叫蒋衡心中都难免一怵,可他随即大喝一声:“都愣着做什么,去请大夫!”
他一身凛冽气息不畏此地诡异,倒叫周遭人心神宁定许多。
蒋叔致挺身而出道:“父亲,我上去看看!”
说罢,便转身翻上了屋顶。
蒋衡张口欲阻却终又咽了回去,这些人中,蒋叔致因为那些鬼混的经历,怕真是身手最好的一个,可屋顶的情形那般叫人不安,蒋叔致真的爬上去之后,蒋衡又不免开始提心吊胆患得患失。
不多时,伴着一声长长尖叫,一个黑影滚落在地便飞快朝院墙奔去,一时竟叫人辨不清是人是鬼,蒋叔致捂着伤口跃下地来:“快!抓住他!!!”
数个衙役立时扑了上去,不多时,此人终是被抓住了。
到得此时,童青一颗心才放进了肚子里,长长吐了口气出来。
头顶天空像要压下来,蒋衡当机立断令众人进屋避雨,便就着这凶宅之内的烛光开始审讯起来。
待那人披头散发抬起来露出一张凶猛狰狞的面孔时,众人才发现,这竟是一个身形极其瘦小的男子,却下手那般凶狠,竟是叫数名衙役尽皆负伤,好生厉害!
“你是何人!因何到此!还不速速报来!”
这男子只露齿一笑,雪白利齿在烛光下折射着锋利光芒,竟是说不清的狰狞。
蒋衡面孔一沉:“纵你此时不说,待雨停之后,我亦会彻查清楚,到时候,可由不得你了!”
这男子却突然自喉咙间发出模糊的声响:“停?停不了……”
随即,这看起来狰狞凶狠如野兽般的男子竟是开始扭曲着自己的表情来,时而古怪大笑,时而恐惧尖叫,时而瑟瑟发抖,竟是叫场中那么多人都不由自主觉得发寒。
蒋衡却不为所动,只冷笑道:“你与这王氏上下一十三口的命案到底有何干系!若是不说,待我等查实之后,可罪加一等!”
这男子却突然停了那犹如鬼上身一般的表演,蓦然停留在一个清醒至极的表情上:“死了?死得好!”
蒋衡眼神一凝:“哦?你可是与这王氏上下有何仇怨?”
男子表情阴森地嘻嘻笑着喃喃重复:“死得好……死得好……早就该死了……”
突然,他瞪圆了眼睛,面上流露出无比的害怕与恐惧,就好像真的在这堂屋中看到了什么似的,不断摇头,嘴.巴不断开开合合,似在发出无声的尖叫,浑身竟是开始抽搐着痉挛起来,只见他关节都抽搐着扭曲成诡异的角度,人却还在不断惊恐地后退,直直抵到窗户之下,一双眼睛却睁得滚圆,仿佛眼前真有什么极其可怖之物。
这男子身上的一切太过诡异,衙役都看得毛骨悚然,一时不敢上前,待屋外狂风暴雨不断拍击着门窗之时,他们才反应过来上前要去制住这男子,却是发现对方皮肤一片冰凉潮湿,大骇之下,他们探向这男子口鼻——竟是已经气息全无。
轰隆——
雪白闪电再次映亮屋宇,所有人都从彼此惨白面容上看到了惊恐。
浑身没有任何伤痕,表情却惊恐至极,这在命案月余之后莫名其妙越入凶宅中烧衣衫的男子竟就这般以同样诡异可怖的死状死在了他们眼前。
除了暴雨的恐怖动静,堂屋中只有喘息之声,异常喧嚣却又异常安静。
柳夜阑却突然走到那人身前,当着众人的面开始细细检查起对方的身体来,这番诡异的举动在方才一连串的恐怖事件之后直叫所有人觉得是不是柳夜阑也在这凶宅中沾染了什么。
可柳夜阑的表情却始终十分平静安详,仿佛没有被眼前这诡异一幕半点打搅。
童青见到这样的柳夜阑,不知为何,咯咯作响的牙关也莫名安定了下来,他走到尸身之旁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柳夜阑起身擦了擦手,看着那男子已经湿透的尸身,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幕,总觉得阴云之后,似有一双冰冷阴毒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他们,待童青拍他肩膀时,温暖的力量透过肌肤,叫他回过神来,摇摇头,将方才那莫名的诡异感觉甩掉,才对童青道:
“此人应是惊吓致死。”
童青惊讶地道:“吓死了?!”
他看着堂中这么多人,方才蒋衡的讯问所有人都看着的,没问三句话,虽然是讯问,可何至于将人吓死?
而蒋衡身后的师爷上前探看了一番,看着窗角尸身旁聚起的水洼,皱眉吩咐衙役将尸体拖到干处,否则不待雨停仵作来验尸,这尸体便要肿胀难辨了。
师爷朝蒋衡点头:“柳公子判断不错。此人死状与王氏其余十三口人一般,乃是惊吓致死。”
暴雨沙沙地疯狂倾泻,凶猛地拍打着屋宇门窗,所有人一片安静。
活生生一个与他们一样的人,就这么在众人眼前被吓死了,与这凶宅中死去的十三个人的死状一模一样。
巧合?天底下有这样的巧合?
突然有人颤声道:“这人……乃是闯入这院子里的第一个人……”所以,他第一个被吓死了。
好坏他们呢?他们这些先后闯入凶宅中的人,会不会亦会落得与此人一般的下场,这一刻,人人自危。这一刻,没有人心中不恐惧,他们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
而数道目光便那样先后落到了柳夜阑身上,他,是第二个闯入这凶宅之人。
看到这一幕,原本害怕的童青却突然朝那些人怒目而视:“看什么!你们都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胆小如鼠之辈忽然之间被吓死了而已!你们是什么意思!”
柳夜阑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甚至情不自禁牢牢抓住自己手腕、明明身不由主在颤.抖却没有半点放松之意的童青,心中的感动前所未有。
然后他才揽着童青肩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亲昵姿态,低声道:“我无事。”
童青看到柳夜阑神情清明,没有半点那男子的癫狂之态,身子的颤.抖才略微放松了一些,可他抓着柳夜阑的手说什么也不愿放开,柳夜阑亦未拉开他,只是将淡定目光扫过那些最早跟着他进来的仆从,从容解释道:“其实能制造这般死状的,除了极度的惊吓恐惧之外,史载部分□□亦能达到这般效果。”
蒋叔致眼前一亮:“真有这般的奇毒?”
柳夜阑点头:“上古时代传闻边远小族祭祀之时曾用此毒。那小族有令勇士月夜饮净水祭祀神灵之俗,意为请神灵用净水涤荡魂魄中凶煞。族中祭司为掌大权,在祭祀前夜,若勇士贿赂于他,便可令其安然无恙,如若有违逆,则在勇士净水中添加此毒,令其在祭祀中癫狂惊吓而死,并称其不敬神灵才致使魂魄为神灵所攫,用这一手诡异奇毒来震慑族人。彼时有文人游历至彼,才记录下这等诡异恶俗,如今那小族早已经烟消云散,却难保当时祭祀所用奇毒未曾流转……”
待柳夜阑将那小族与奇毒之事娓娓道来,场中许多人才松了一口气,毕竟,这□□听起来虽然叫人毛骨悚然,但也比那未知中的恐怖要好理解、好接受。
这恐怖的暴雨不过片刻就放松下来,好像方才不过是一时过境而已,天色渐明,蒋衡道:“虽不知是否奇毒之故,我等还是速离此地,封锁之后再细细侦查,这男子身份务必要彻查清楚!”
众人早就巴不得这句话,虽然有柳夜阑后来那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解释,但实在没有一个人愿意继续待在这个阴森诡异的凶宅之中。
不过片刻,他们便已经站到了漾着新鲜水汽的县城街道之上,头顶阳光破云而出,洒在水洗后的县城街道上,一切灿然光明,众人恍若隔世,方才在那凶宅中短短停留竟如一世般漫长。
既是有了蒋衡的命令,县城中的捕快衙役很快分头行动起来,画像、问询,不到落日,那男子的身份便已经水落石出。
这男子名马三,乃是王家的仆人,却不知为何开罪了主家,被赶了出来,王氏连带另一头张氏的灭门惨案以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给出了结论:马三因为被赶出王氏之后怀恨在心,故而趁其不备潜伏回王氏下了一种奇毒,令王氏上下一十三口一夕之间全部毙命,且周身全无伤口。
因为张氏与王氏素来交好,马三被逐之事亦与张氏有关,所以,这丧心病狂之辈竟是连张氏也不打算庭,一并就动了手。
这在整个县城搅得纷纷扬扬人心惶惶的案子眨眼间便尘埃落定,只在县城百姓茶余饭后间多了些意犹未尽的谈资,那些曾经弥漫在县城中的惊惶恐惧亦随着案情的最终判决而彻底消散,整个县城又回到了那安静宁和的氛围之中。
此时,漫步在这山城街道上,悠悠落日与缓缓行人叫人才真正领略安平闲适的日子,莫名有种叫人沉迷的魅力。
而童青却实在无人欣赏,一路他都在琢磨着词句,好半晌,才在柳夜阑脚步微停时急急上前道:“你可不要怪舅舅啊!他亦实在是迫不得已,这案子闹得太大,不只惊动郡守,连京城也……”
柳夜阑一愕:“我为何要怪蒋世叔?”
童青:“诶?”
柳夜阑觉得好笑:“青弟,你思虑过多了。”然后他看着不远处井水旁时紧闭的门户道:“蒋世叔这般急于结案,必是有迫不得已的缘故,再者,再拖下去,叫整个县城上下百姓不得安宁,又岂是父母官应为?”
童青迟疑道:“我见你有些愀然不乐,只当你对舅舅这番举动不甚乐意。”
柳夜阑摇头不以为意:“我并非那等只为搏虚名之辈,此事蒋世叔的处置再恰当不过。只是……”
童青道:“怎么?”
“没能发现真相,我确是心有不甘。”
童青心中一跳:“真相?”
柳夜阑索性拉了童青坐在那有些落灰的井旁:“你难道真的以为所有人都是马三所杀?”
那日的情形童青也是亲历的,他也很难想像通情达理会是那个杀了所有人的人。
如果马三真是那样丧心病狂之辈,也许当日他们抓捕就不是伤几个,而是死几个了?
再者,如果马三真是睚眦必报,为了自己一点私怨而泄愤杀人,杀了之后,他又为什么不远走高飞,还回来莫名其妙烧一件小孩子的衣服?再想得多一些,先前在信中,舅舅给他当笑话一般说的财物失窃的传闻……这一切,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童青突然心中坚定了下来:“走,我们去找三哥。”
柳夜阑:?
童青一把拽着柳夜阑的手腕,一边回头笑道:“你既是想查个清楚明白,又不能太过扫了舅舅的面子,自然只有三哥出手了。”
是,蒋家上下除了蒋老三,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干这种明着看是跟自己父亲过不去的事了。
而蒋家上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有能耐不借助父亲的势力来帮助柳夜阑查明真相之人。
听完童青的来意,蒋叔致哀嚎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表弟,你给我个准话,你到底多久回京城!”
童青翻了个白眼:“查清楚了我们自然会走的。”
蒋叔致长叹一口气:“罢罢罢,谁叫我爹不争气,才叫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呢。”
听听,这都叫什么混帐话啊,柳夜阑与童青二人只能无奈对视,当作自己没听到。
而蒋叔致一推酒盏,整肃了神情朝柳夜阑道:“说吧,你想怎么查?”
柳夜阑亦不客气,坐在蒋叔致对面:“马三与王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蒋叔致点头:“这便要从王氏迁来安平前后说起……”
“等等,这王氏竟是不安平本地人氏?”童青忍不住问道,他转头看到柳夜阑一脸平静无波,忍不住跳脚道:“你已经猜到了?”
柳夜阑无奈一笑:“你看那王氏所居在巷道深处、县城边缘,院中花木与家仫俱不是旧物……”
童青连忙打断了这种将自己衬托得宛若智障的解释:“好了好了,王氏并非安平县本地人,乃是外迁而来,然后呢?”
柳夜阑也一并看向蒋叔致。
蒋叔致总觉得自己眼前二人有种莫名诡异的气场,却在这种注视下不得不顺口道:“这马三便是王氏刚刚迁至安平县时,以‘德行不端’为由逐出家门的世仆。”
德行不端?这可真是微妙。
蒋叔致道:“父亲派人往王氏原先所在的溪涂镇查探过,据溪涂镇民所述,这马三与王氏门中一丫环青梅竹马,满镇皆知他们将来定是要结亲的,只是镇民也不知,为何到了安平之时,他们却会将马三逐出家门。”
童青忍不住问道:“那个丫环呢?”
蒋叔致眉宇间带着种说不出的寒意:“奇就奇在这里,这王氏上下十三口人,偏偏没有那个叫芳草的丫环。也就说,当初王氏从溪涂离开之时,是十五口人。”
刹那间,童青只觉得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
柳夜阑皱眉:“可有查清楚王氏迁至安平的缘故?”
蒋叔致神情亦难掩思虑:“据王氏对溪涂镇乡里所告,因为王氏二子过了童子试,王氏一贯在镇中与县城中都有买卖,为了照顾王氏二子的仕途,索性便阖家迁来了安平。”
这理由乍一听很合情合理,可细论却全然经不起推敲。
蒋叔致亦将前后详情一一道来:王氏一共就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成家生子,有妻有妾,王氏那布匹生意也是他在打理,显然将来是要接管家业的,王氏这小儿子原本性情有些跳脱,此次中了童子试可以说是走了狗.屎运。为了一个偶然通过童子试的小儿子,全家离开故土迁来安平县城?且不说县城生活水准高于镇中,就说那溪涂镇里,可也还需要王氏大儿子时常回去照应一二——这么个折腾法儿,当初为何一定要迁来这县城之中呢?简直叫人百思不解。
这前后,一个消失的丫环、后来被驱逐的马三、马三烧掉的衣裳、甚至王氏报案时所说的财物遗失……必是有什么关联。
柳夜阑理清线索,便也不多纠结,转而问道:“那张氏与王氏可又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蒋叔致想起来也是眉毛紧皱:“当初父亲与县衙诸公亦是研讨良久,便是大哥二哥亦曾反复推敲,论理说,这张氏乃是土生土长的安平县人,与王氏一家人乃是后来才相识,若说两户人家有什么相似……除了都是买卖人,且有利益往来,算是交好之家,我也实是想不到别的了。”
柳夜阑心中一动,突然问道:“可有在张氏中也搜到过小孩儿衣衫?”
蒋叔致一怔,先是寒意乍起,随即又勉强笑道:“柳兄弟你这问题未免太过奇怪,这两户人家中皆有小孩子……再者,你也莫要因为那马三烧了小孩儿衣衫便疑神疑鬼,说不得,也许是他与那叫芳草的丫环有了首尾珠胎暗结才有这般致祭之举。”
这也是县衙内部目前能达成的最合理的解释:这个芳草也许是被主家因为不贞的缘故,或抛弃或解决,总之结局不好,马三为了这小丫环出头,便直接被赶出了王家,对于这样人口简单的家族而言,赶走一个世仆必是因为对方猜错太大;而对于马三而言,被王家赶出家门,在安平这样的小地方想再找到一样的差使几乎不太可能。
不难想像,为了芳草之事,马三先是讨公道不成,后又被驱逐,心中怀恨,用了某种手段杀了王氏一门,至于张氏那边,那解释虽然牵强,却也是唯一能说得通的。而后马三悄悄回到王氏,为自己也许死去的孩儿烧掉衣服表达哀思,却意外被柳夜阑一行人撞到,熟悉地形的马三爬上屋顶意图避开他们,意图寻找机会逃走,却没有想到还是被捕,惊惶之下,外加大仇得报生无可恋,他也用一样的法子自尽而亡。
柳夜阑与童青同时皱眉,只觉得这个版本的故事也有些牵强与说不过去的地方。
柳夜阑只突然道:“三哥,你可知那烧掉的衣服……并非普通小孩儿衣衫吗?”
蒋叔致一怔。
柳夜阑却是细细描述道:“如果那衣衫是给小孩儿穿,上衫下裤各有其是,与成人之衣相差仿佛,可我见那残余的衣料之上,上襟之下依旧有余料,从残烬来看,似是一体……”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奇怪地道:“什么样的家里会给孩子做件上袍下裤全都连在一起的衣衫呢?”
彼时孩童衣物,婴儿时用襁褓,略长时可着帕腹、两裆,及至再长一些,可以自由玩耍时,衣物便与成人无太大差别,上身是袍衫或半袖,下.身是衤夸裤。
可如果真如柳夜阑描述这般,马三烧掉的衣物分明十分诡异,乃是一件袍衫衤夸裤缝合一体的奇怪孩童衣衫。
讲真,此案经手者几乎皆是男子,没有人会留意小孩儿衣衫的特别,最多看到会发现那衣物色泽鲜艳,多看一眼,似柳夜阑这般依据织物的长度、灰烬的模样推测衣衫款式的,绝无仅有。
因此,当他提出这个问题时,从蒋叔致到童青俱是安静下来,他俩可都是没有见识过女红的人物,而且,在他们看来,柳夜阑提的这个问题,实在算不上什么问题,在这样的命案之前,疑犯烧了一件奇怪的小孩儿衣衫……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吗?
柳夜阑却深觉,也许这件衣衫才是找到真相的关键,不知何时,头顶又是一片阴云沉沉。
蒋叔致看了一眼天空,朝二人笑道:“好了,这安平的天气便孩儿面孔一般,时笑时哭,甚至边笑边哭,你们多见识几次便会习惯了。”
柳夜阑却突然提道:“蒋兄,可否容我前往张氏旧宅一观?”
蒋叔致一怔:“张氏?”
讲真,蒋叔致再如何艺高人胆大,经历过上次王氏凶宅的惊魂一遭后,再带他们二人(已经默认二人拆分不开了)去张氏凶宅……
上次蒋衡便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事后蒋母亦拎着他的耳朵训了许久,直言他没个当哥哥的模样,叫童青与客人陷入险境,不成体统……
这一次,估计他会直接被扫出家门吧。
童青知道他心中顾虑,机灵地道:“三哥,咱们悄悄去,不带旁人。”
蒋叔致一个激灵,瞪着童青道:“别出馊主意!”
上次在王氏凶宅,他们带了那么些人也出了那么惊险的事情,这一次如果不带人,再遇上些什么事怎么办?
蒋叔致看起来粗豪,却绝对拎得清轻重,当即便道:“此事我先向父亲回禀。”
童青失望地啊了一声,毕竟,这是柳夜阑的要求,如果告诉了舅舅,还不知道能不能去呢,毕竟上一次那经历,舅舅恐怕也是印象深刻。
蒋叔致却是心中有数,自家这表弟说句不好听的,也许自己三兄弟在父亲心中还有分量,因为他的事去求上一求,自己父亲再如何不苟言笑还能不网开一面?
确也如蒋叔致猜想的这般,蒋衡把他们几人拎过去训斥了一番,狠狠教育了要注意安全,又多给配足了几倍人手之后,便也让他们去了,还是打着县衙清理所结案件余物的名义。
张氏宅第所处的位置与王氏自不可同日而语,位于安平县中心之地,虽然发生这凶案对邻里有所触动,可现下案子已结,此处又已经恢复闹市中的喧嚣场景,门口那一口苦井相传还是早年张氏老祖在此建房的原因——子孙不必走太远的路去寻水吃,只是后来水源渐渐丰沛,这苦井便渐渐废弃,甚至封了起来,以防打闹的孩子不慎坠入。
可这苦井,亦是渐渐成了小小的安平著名地标之一,能坐拥一个地标,张氏合族在安平的影响力也可想而知,毕竟是本地人,扎根于此地数十上百载,枝繁叶茂,未出五服的亲属亦有不少散落在县城之内,听说县衙要清理余物之后彻底结案,这些张氏族人便也有不少蠢蠢欲动——毕竟,他们都知道,结案之后,按律剩余的这些家财是要返还张氏族中的,于是便总有些人想天上掉馅饼。
这给柳夜阑一行人添了不少麻烦,看到县衙这么多人出动,这些族人不免就觉得是不是县令对于张氏家财有什么想法,可是,您吃肉也得给咱们喝口汤啊!一时间,蒋叔致便吸引了所有火力,那些张氏族人自然一眼认出了蒋叔致这位县令家的三公子,一时间,向他打听消息的,希望同他套近乎的,将蒋叔致围了个水泄不通,倒是柳童二人,两张生面孔,在张氏族人对于财富的关注焦虑中,不动声色就混进了张氏那凶宅之中。
这一次,柳夜阑却没有能在其中找到太多线索。
而随行的衙役也确确实实是来执行县衙的指令,将一切与案件相关的东西登记在案,有些与案件无关的东西归还府邸之中,不出意外,这些东西将来都会是张氏族中引得他们大打出手的财物。
对于这些家财日后的下落,衙役们自然是不甚关心,原本这案子都结了,不过是清点些余物,几个人来便行,一下子来这么多人,皆是因为他们还收到了一条秘密任务:找一件古怪的孩子衣服。
按照任务要求,这些衙役要特别注意那些隐秘之处。
在蒋叔致被张氏族人缠得一个头两个大时,张氏屋里,一个颇有经验的刑名突然朝柳童二人低声道:“大人,确有发现。”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随那刑名往后院而去。
那是上房次间雕花床后,那面墙上一处空心之处,看到那隐藏得极为细致的藏物处,柳夜阑心中突然便多了一种预感,那里面也许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屋宇外,浓云低垂,屋内光线都为之一暗,柳夜阑却惊觉般朝窗外一瞥,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可除了漫天铅云沉沉天幕,实在是空无一物,刑名是办案的老手,熟知这些富户藏东西的套路才能将藏得这么隐秘的隔板找到,此时得到柳夜阑与童青授意,他立时打开了那隔板,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包裹。
他捧将出来,交给童青。
柳夜阑突然上前一步,迅速解开,一件棉布的雪白衣衫露了出来。
童青与那刑名皆是面露惊奇,他们都是知道柳夜阑所寻之物的,讲真,那样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要求,根本不像是在做什么任务,倒像是在调皮捣蛋,可他们没有想到,这张氏之内,竟然如这柳公子所断,真的藏有这么一件衣服!
柳夜阑轻轻将之拎起,抖了抖,这轻薄柔.软的衣裳便一下子伸展开来,这件衣裳的料子显然与王氏那件全然不同,没有繁复华丽的刺绣花纹,用的是最普通的棉布,不是簇新的料子,大抵是特意在裁剪前反复洗过,是一块布料最柔.软和顺的时候,哪怕在场皆是男子,也依稀能想像,这样的布料穿在孩子身上,保暖吸汗透气舒适。
但越是如此,这件衣衫就越是诡异。
一件在布料上都费尽心思的衣衫,款式偏偏如此不合时宜。
相比于王氏那烧了一半的衣裳,这件衣物更是完整,上袍下裤连成一片,那上袍的背后还似斗篷似的,多了系带的帽子,更诡异的是,裤子之下,连小孩儿的鞋袜也与裤子一体,仿佛就好像孩子穿上这件衣物之后,不必再穿鞋袜,将帽子戴上带子系好,连脑袋上都遮住了呢。
这样古怪的衣服……什么样的孩子才能穿呢,穿脱恐怕都极其不便,而且,小孩子本就活泼好动,此乃孩童天性,穿着这样连成一体的衣物,要如何才能将小孩儿顺利地塞进去,哪怕就是勉强穿上了,穿着这样的东西,要如何才能东奔西跑?小孩儿的活动怕是都会变得极其不便。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人才会给自家的孩子缝制这么一件完全用不上的衣裳。
可出了命案的两个凶宅,竟都出现一模一样款式诡异的小孩衣物……这会是巧合吗?
在这昏暗静谧的次间,这件雪白诡异的小孩子衣衫蓦然就让人觉得寒意袭人。
作者有话要说: 膝盖已碎完QAQ
卡,很卡,我果然不适合写什么灵异的东西……我是做什么要设计这么一个小副本为难自己(┳_┳)...
不说,任抽打,决定送六千字弥补大家,稍后全部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