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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人们兴奋的呼号, 快乐的大笑,对岸上被击落在浅水中的小山鼠们尖锐的痛叫,还有那些侥幸躲过长矛的小山鼠惊慌失措地四处乱串的窸窸窣窣, 所有的声音都掩藏在近在咫尺的湍急水流中,澎湃如潮汐的水声洗刷了周遭的一切快乐、一切痛苦。
那是猎人的快乐,和猎物的痛苦。
人世的喧嚣倐而远去了,文卿仰起头, 呆呆地看着那场血色大雨。
他忽然觉得眼中一凉,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仿佛有雨滴落进他的眼中。
在那洗刷了一切的潮汐般的涛声背后,隐隐约约的, 他听到温柔细碎的雨。叮叮咚咚,零零散散, 毫无规律可言, 让他想起他曾经得到的八音盒礼物,那个八音盒打开后会播放一段雨声,不知道是妈妈在哪里录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曾陷入莫名的焦躁和暴怒中,他的心理医生在他拒绝沟通后, 会为他打开妈妈的八音盒,让他聆听那段雨声。
它们总能给他带来暂时的宁静,像一剂恰到好处的止痛药,安抚他内心的伤痛。
生命……文卿默默地想,生命真美好啊。
他下意识地握紧右手,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右手的手背上。沃弥德瑞克火山里大恶魔卡隆曾经手把手地扶着他的手背, 他们在空气里绘出一个火纹,现在那块被卡隆触碰过的地方微微地发着烫,又或者微有些凉。
最近一段时间里他想起卡隆的次数太多了,这样很不好。
文卿不讨厌卡隆,实际上,有时候他觉得他挺喜欢卡隆的,就是那种你心里知道这样不对但忍不住去喜欢的喜欢。他总是这样,心里知道某些人绝对不是善茬,知道他们作恶多端,可一旦见了面,他就很难去讨厌他们。
大概是因为人总是很难去讨厌自己吧?
他实在是太擅长觉察到某些细节了,这种程度的观察力已经超脱了常理,变得非常过分。好的是他确实是感性思维大于理性思维的那种人,但坏的是,或许正是出于这种特质,他尤其精通捕捉他人的情绪。
他不去分析。他不去尝试理解、尝试懂得他人。
他体会他们。
有时候他站在某些人的对面,就像站在对方的位置上,与对方共享心灵,他能体会到别人和他说话的心情,那些心情就像他自己的一样。
这种感觉过分玄妙了,很难去描述。那些言谈中轻微抽动了一下的眼角,不自然的仅仅出现了毫秒的停顿,上扬的眉毛、耸动的肩膀、下撇的嘴唇……他捕捉到它们,不自觉地加以解读,可那不是主要的。对他来说,人们身周确乎是有着类似于“情绪气氛”、“心情音乐”的东西,别的人都觉察不到,只有他能。
他一出生就做过全套的身体检查,检查显示出他有着异常敏感的大脑,母系的遗传让他天生就具有过度的共情能力,而在他的生长后期,疾病又导致他身上发生了不可逆转的病变,这种病变和压抑的生活一起,将他生性的敏感提高到病态的地步。
但看上去这样的高敏感并没有困扰他。
它们也确实没有。
针对文卿这样的高敏感人群,社会有专门的指导教程。经过长期的科学研究和实践所做出的研究,首先,高敏感人群必须要学会一项技能,即信息过滤:我接受成千上万条信息,但我只对某一条作出处理;其次,他们会得到有序的教导,教导他们理解自己和他人的不同;最后,教育机构会根据他们的各自表现,建议他们从事特定的工作,或是在特定的工作环境内工作——他们的同行大多也和他们一样。
不过文卿没有接受这样的指导,因为这种教导其实是通过恰当地削弱高敏感度,即培养钝感,让这类人适应社会生活。
他妈妈的家族内部自有一套处理方式,他们训练自己遗忘,以快速脱离某种强烈的情绪。
但有时候这一招很不好用,尤其是对文卿来说。
也因为卡隆毕竟那么与众不同。他是那种无论怎么也好,你就是无法遗忘的存在,你无法遗忘他,如同你无法遗忘火山里喷涌的岩浆。
文卿闭上眼,不再去看漫天的血雨。他害怕他又想起卡隆,大恶魔看上去人畜无害,可他心里知道那家伙恐怕会为这场血雨欢呼。
有什么可怕的?本来就该欢呼不是吗?
这是一场普通的狩猎,更是一场普通的丰收,今天的晚宴上他们会有大量美味的烤肉,或许还有兽人们自酿的美酒。还会有音乐,还会有舞蹈,有数人高我的熊熊篝火,有漫天闪烁的星星和轻纱美人一样的明月,有所有值得人们欢笑的东西。
但他就是有些害怕,他害怕这快乐的表象里藏着他不想面对的暗涌。
“……哈利!”吉莉安喊他,“你在想什么?一直在发愣!”
文卿笑着回答了她:“看来今晚的晚宴会很精彩。”
“每一次开宴会的时候都很精彩。”吉莉安骄傲极了。
文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兽人们已经趟过了河,到了河岸的另一边去寻找自己掷出的长矛,而跟着队伍过来的兽人小崽子们早就游过去了,看见还没死透的小山鼠就上去补上一刀一锤。
伤的更轻一些,尚有余力逃跑的猎物成了他们玩具,小崽子们嬉笑着一哄而上,围追堵截,猫逗弄老鼠似的三两下就收拾了一只,又在那只小山鼠倒在地上抽搐的时候一哄而散,去寻找新的玩具。
现在太阳还没有升至最高点,这场狩猎所花的时间远比文卿想象的要短。但那并不是因为兽人们比他预计中的更加强大,而是因为兽人们非常了解他们的猎物。
他们经验丰富,知道哪里是狩猎的最佳地点,知道小山鼠在面对他们时的反应,同时也知道要如何才能更省力地杀死猎物。不过那些抛出去的长矛几乎每一根都能命中一只小山鼠,当然也离不开兽人们的实力和观察。
毕竟那么大的动物,浑身上下能迅速致命的位置也就几处,相距二三十米远还能精准地击中那些弱点,在人类中算得上顶级的猎手。
而这群兽人大部分都能做到,少数做不到的,也是因为太过年轻。
文卿后退了几步,稍微避开了一点对面传来的浓郁血腥气。
这群兽人已经开始剖解小山鼠了,先是用粗劣的角刀从它们大大的嘴巴起给小山鼠剥皮,一直完整地剥到小山鼠的尾部。
被剥下来的小山鼠外皮连带着四条腿和一条短尾,看上去就像是小山鼠被掏空了内囊。兽人们把剥好的小山鼠皮先放在一边,然后他们再挑选小山鼠的背脊、腰腹位置,均匀地切下几乎等大的肉块。
小山鼠腹腔中的脏器也被掏了出来,兽人们留下心脏和肺部两边的,看上去像是充了气的肉袋子的不知名结构。
小山鼠的心脏是它们体内所有器官中最大的一个,看上去异常矫健和有力,至于它们肺部两边的玩意儿,文卿猜测和鱼鳔是一个功能,小山鼠们游水时或许就是用这玩意儿调节它们在水中位置深浅的。
剥下来的小山鼠皮被暂时充作口袋,兽人们把切下来的肉块和被挑选出的内脏清洗干净,全都装了进去,那些小山鼠骨头和骨头上残留的肉则被丢进了河里,很快便沉入了水中。
他们回去的时候大概称得上是满载而归,兽人们背着小山鼠皮口袋,因为小山鼠身上的藻类太过滑手,他们都把小山鼠的两个短短的前肢交叉在脖子前,再用绳子把交叉的点系紧。
绳子是一早就带上的。
“考虑得真是太周到了。”文卿禁不住说。
“这叫什么考虑周到,见的多了,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吉莉安倒是不以为意,“小山鼠太能生,一转眼就到处都是,有一回我们新迁的部落旁边,整条河连续好几里河岸两边都趴满了小山鼠,你走近了它们都不躲一下,带把刀去杀就行了,一刀一个,你杀了一个之后旁边的小山鼠还会舔地上的血。不过多去几次,杀的太多了之后,小山鼠就学精了,远远的看到你就往水里跳,那时候才叫不好抓。最难抓的是很小的那种小山鼠群,几十不满百,数量又少,又警觉——小山鼠都是越少越聪明的,越聪明越难抓。”
文卿想了想,问她:“那你们怎么抓帆羊?”
“抓帆羊麻烦,要提前做很多准备。它们平时固定在一个区域内吃草,多半是在水边不远的地方,就你刚刚看到的地形,帆羊最喜欢呆了。它们夜里另外有休息的地方,具体在哪儿还真没人知道,跟天上的鸟儿特别像。可能住在什么山上吧。等你找准了帆羊白天活动的区域,就去找蝴蝶蛛的巢穴,它们的巢穴在地面上,像一个小土包。蝴蝶蛛昼伏夜出,它们有剧毒,所以你夜里趁它不在的时候再去,砸开土包,里面会有它吐的丝茧子。如果有卵千万不能动,它们一生只能产一次卵,你要是动了它们的卵,它们只要不死就会一直找你。你把丝茧子拿走,先用水泡,泡软了以后再找丝头,顺着丝头可以慢慢抽.出来一整张网,把蝴蝶蛛的网固定在帆羊活动的草地上,运气好能粘住好几只帆羊,运气不好,可能一只都抓不住。”
吉莉安说得眉飞色舞,手里比划个不停,长尾巴在身后摇来荡去。
文卿觉得这事儿有意思极了,不由听得入了神,感叹道:“真麻烦啊。”
“想玩就必须抓活的,抓活的只有这一招管用。”吉莉安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帆羊又特别脆弱,抓回来之后养都养不了,我也只玩过几次。”
文卿偏着头看着吉莉安,看她沮丧得耳朵都耷拉下来了,忽的对她说:“你不是说帆羊平常固定活动地点吗?我们下次再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