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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寺院,刘夫人一见官差用布兜着个东西进来,便明白了,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了过去。
夏初请方丈安排了一间空房,将刘樱的尸体放了进去。有与刘樱交好的姐妹听见信儿都赶了过来,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就都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刘夫人醒转过来,被丫鬟搀着到了放尸体的房间,愣怔了片刻后便扑在尸体上号啕大哭起来,听得人心头发酸。
夏初让武三金和王槐今晚轮流在这房前守着,自己带着许陆进了旁边的房间。不一会儿仵作便把验尸的报告给夏初送了过来,夏初拿在手里,借着烛光坐在炕上直皱眉。
“头儿,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夏初把报告交给许陆:“你看看,先告诉我你的想法。”
“我的?”许陆在身上抹了抹手接过去。他喜欢查案推理这个过程,不然凭着一身功夫去大户人家看家护院,比衙门轻松不说,挣得也不少。之前都是跟在赵捕头屁股后面,极少有机会发表意见,现在夏初让他说,他心里有点激动。
许陆看了一会儿道:“我认为刘樱是被掐死的。可能是死前受到侵犯,在这个过程中被失手掐死的。”
“再说详细点。”
“如果是被勒死的,她的脖子上应该会有挣扎时的抓痕,但刘樱脖子上没有,而且,这个痕迹不是环绕的。看这个痕迹的宽度……多半是个男人吧。头儿,对吗?”
“嗯。”夏初把报告拿过来,“可如果是被掐的,应该也能看出挣扎的痕迹,比如指甲里会有一些残留物之类的,刘樱没有。也许她在这之前就已经死了。”
“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再掐?”
“可能凶手不确定她是否死透了,怕在抛尸的过程中她突然醒过来,多做了一重保险?”
许陆点头:“也有可能。”
“目前尸检报告上看不出更多的东西,现在我很想确认这刘樱到底有没有被侵犯,只不过……”夏初觉得这事有难度。
“她的衣服被撕成那个样子,亵裤上还有血迹,应该是被侵犯过的。”
“你怎么知道撕开衣服就一定是被强奸过?那些血就一定是失身后流的血?”
“推测吧,以前都会依照这些来判断。”许陆想了想,“验那个地方……她家人肯定不会同意的。”
“验身的话,有助于划定嫌疑人范围。”夏初把验尸报告放在床沿上,敲了敲,“如果刘樱没有被侵犯,那她应该就是被谋杀的。”
许陆接口道:“如果她曾经被侵犯,那就有可能是色恶之徒临时起意,先奸而后杀。那么咱们的重点就要放在寺中的男性身上。”
“嗯,放男性身上是没错,但也不一定是临时起意,也没准儿是仇杀。”夏初咬了咬手指,“现在分析什么还都早了点儿。总之,是否被侵犯是一个可以切入的点,最好还是想办法验一验。”
“那她家就是不让查又怎么办呢?”
夏初烦恼地挠挠帽子:“要不偷偷地查……”
“可别!”许陆拦着她,“万一让人发现了可是要入监的。”
“嗯……”夏初低头想了一下,然后对许陆说,“这样吧,明天一早,你先去把寺里的人初步排查一遍。问清楚三月三日戌时之后这些人都在做什么,有没有人能证明。找出可疑的报给我。验身的事,找机会再说。”
这晚夏初睡得不是很好,隔壁间的刘夫人似乎是一直没走,哭声断断续续的,在这静谧的山中夜晚听着有点瘆人。
天刚有一点儿亮的时候,夏初就起来了,因为她实在是太饿了。昨天中午饭就没来得及吃,晚饭也耽搁了。
夏初推门出去问了正在扫地的僧人后便直奔饭堂,清淡的斋饭吃了两大碗才算缓过点劲儿来。
等吃完了饭出来已是天光熹微,万佛寺里荡着淡淡的雾气,檀香阵阵,僧众已经开始了早课,喃喃低语般的念经声听得人心很静,磬钵“铛”的一声被敲响,仿佛天音,清越悠长得久久回响。
怎么会在寺中杀人呢?夏初真是觉得罪过。
刘夫人带着两个丫鬟找到夏初。这刘夫人看上去要比昨日苍老了许多,双眼红肿,嘴唇干得都爆了皮,恐怕泪都流干了。
丫鬟见到夏初“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夏初面前,眼泪簌簌地掉:“官爷,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小姐做主!我们小姐……小姐她死得太惨了!”
“官爷……”刘夫人颤颤巍巍地伸手抓住了夏初的胳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珍珠般养到了十六岁啊……这简直是活生生地摘了我的心去啊……”刘夫人已经哭不出眼泪来了,颤抖着虚弱的声音,乞求地看着夏初。
夏初用力抿了抿嘴唇,眼眶发热。
天下母亲的那颗心,她如何不明白。为了孩子,豁出命去也是肯的。
自己那么珍爱的孩子,从自己的身体里带着血肉来到世上,看着她蹒跚学步,看着她牙牙学语,辛苦而又幸福地看着她一天天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
只一夜的工夫,再见却是那样凄惨的一具尸体,如何受得了。
“刘夫人节哀,我一定会找出杀害令爱的凶手,不管是谁,绝不姑息,您放心。另外,我还需要您配合我提供一些线索,好让凶手早日伏法。”
刘夫人点点头,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丫鬟:“这是竹青,是我们小樱的贴身丫鬟。女儿……女儿她大了,有些事这丫鬟比我还要清楚。”
“好,您先回房休息,我向她了解一下情况。”夏初原本想提一下验身的事,但看刘夫人的这个情绪,怕再刺激她,只好先缓缓。
夏初把竹青带进屋里,找了王槐过来帮她做笔录。
“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家小姐是什么时候?”
竹青掏出帕子来擦了擦眼睛:“就是三月初三的晚上,小姐用完了斋饭出来,跟几个姑娘还有说有笑的。我过去,她就说不用我跟着了,所以我就回了丫鬟住的通铺间,跟人聊天。等到过了戌时,我见小姐那边一直也没叫我,就躺下睡觉了。”
“晚上你有没有听见过什么异常的响动?”
“没有。通铺有个婆子打呼噜打得很响,吵得我半天睡不着,估计得是到了亥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倒是没听见什么。”
“初四早上呢?你一般什么时候去伺候你家小姐起床?”
“平日里是卯时才伺候梳洗,寺里的斋饭开得早,我没醒过来。起床的时候大概都卯时一刻了,我去了小姐的房里看她不在,想着她是去吃斋饭了,我也就没去找。”
“那你家小姐也没叫你?她自己梳洗的?”
竹青的表情显得有点犹豫,舔了舔嘴唇,才道:“没叫我。”
“那你不觉得奇怪吗?”
竹青低头用帕子擦擦鼻子:“有……有时候小姐是不用我伺候的,倒也不是特别奇怪。”
夏初留意了她说这些话时的表情,知她定是有所隐瞒,便道:“竹青,你刚才跪在地上请我为你们家小姐做主,那么首要的就是不要对我有所隐瞒。我不知道你想隐瞒的理由是什么,但是你隐瞒的却有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竹青低着头没说话,显然还在犹豫。
夏初便又加了把柴道:“除非你请我为你家小姐做主这话并非真心。”
“当然真心!”竹青急急忙忙地说,说完后咬了咬下唇,“其实……其实我没去伺候,是因为二小姐在。”
“二小姐?”夏初不太明白,“二小姐在跟不用你伺候有什么关系?”
“因为……因为有二小姐伺候。”
竹青说完后,夏初回想了一下刘家的家庭关系,这竹青所说的这二小姐,应该就是刘家庶夫人的女儿——刘榕,于是心中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刘樱与刘榕的关系不好吗?”
“其实也还可以,不过就是出门在外的时候使唤使唤罢了,谁让她是庶出的呢。就像庶夫人也是要伺候夫人的。”竹青不以为意,可见是习惯了的。
“所以那天晚上是刘榕做了你该做的工作,对吗?”
“嗯。二小姐跟小姐住在一个屋里,伺候起来也方便。”
“竹青,你是刘樱的贴身丫鬟,那三月三日晚上你有没有发现她有什么情绪上的异常?比如生气难过?有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竹青仔细地想了想:“没有呀……看上去心情挺好的。一直都是跟各家小姐在一起。”
等竹青走了,夏初问王槐:“怎么?庶出的女儿还得伺候嫡出的?都这样吗?”
“那倒不是。庶出的虽然身份是低了不少,但毕竟也还是小姐,家里有丫鬟婆子,怎么会让小姐去伺候?”王槐道。
“我觉得也是。”夏初站起身来,“走吧,去找刘榕。”
刘榕比刘樱小了不到半岁,但是看身量似乎是刘榕更高一些,五官看上去比刘樱漂亮许多。这也算是大部分人家的特点,庶出的往往比嫡出的漂亮,谁让妾室一般比正室好看呢。
夏初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刘榕一番,心中对这姑娘有了个初步的定位。
刘榕不算很瘦,穿着件浅米色的半肩,搭着檀香色的襦裙,眉宇间的神色有些郁郁的,带着点习惯性的小心,在一身暖调子衣裙的衬托下仍是显得清冷。
就算竹青不说,也能看出来,刘榕在刘府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夏初进到刘樱与刘榕共同住着的禅房里,先是四下看了看,见没什么异常之处才在桌前坐下。刘榕已经倒好了两杯茶,放在了夏初和王槐面前。
“刘榕,你坐。”
“哦。”刘榕拢了拢裙子坐下,低着头。
“你不必紧张,我们就是向你问些情况。”夏初看刘榕点了点头,才道,“你与刘樱平时关系怎么样?”
“还算可以。就是有时候姐姐心情不好了说话不太中听,倒也没什么。”
“那刘樱让你伺候她梳洗这类的事情,也都是你心甘情愿做的?”
刘榕抬起头来,微微愣了一下:“倒不是心甘情愿……不过我也习惯了,姐姐那人就是那个样子的,每每一到外面来就要拉着我住一起,别人看着会觉得我们姐妹间亲厚。但她又少不了人伺候,我就多做一些了。”
“三月三那晚,你们一直在一起吗?”
“没有。”刘榕摇头,“帮姐姐梳洗完我就想到寺里转转,姐姐她不去,我就自己出门了。”
“那大概是什么时间?刘樱没有与你一起?”
“大概是戌时前后吧。其实,我不希望姐姐与我一起,我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府里规矩多,难得到寺里来能自由一会儿。”
“那就是说从戌时之后一直是你一个人?有没有碰见谁?什么时候回去的?”
刘榕看了夏初一眼,想了想道:“我没遇见什么人,但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我。我转了挺久的,后来有些冷了就回了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那时候你姐姐在房里吗?”
刘榕眨了眨眼睛:“应该在吧。她不是早上不见的吗?我回屋的时候怕吵到她,就自己摸到床上睡了。早起醒来没看见她,我以为是我昨天累了所以睡得沉,没听见她起身呢。不过她的被子是我叠的。”她指了指床上。
夏初笑了一下:“那昨天夜里你也就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了吧?”
“没有。我躺下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
“好吧,刘小姐先好好歇着。”夏初带着王槐起身往门口走,夏初回头看了她的腿一眼,刘榕便停下了脚步,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昨天寺里黑,不小心撞到了石栏上。”
“女孩子家,天黑后还是尽量别一个人活动。”
刘榕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点点头。
“哦对了,二小姐对你姐姐的死怎么看?”
刘榕似乎没能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停了一会儿后才道:“姐姐死得很惨,请官爷一定要还姐姐一个公道。”
夏初浅浅一笑:“当然。”
从刘榕的房里出来后,王槐追着夏初问道:“头儿,我觉得,这刘榕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夏初整了整自己的袖口,眼皮不抬地说:“连你都觉得有问题,她能没问题吗?”
王槐一下子也没听出夏初这是讽刺他呢,还挺高兴。半晌后反应过来了,便苦下一张脸来:“头儿,您就教教我呗。你看我后来一次都没迟到过。”
“你没迟到是你应该做的,这有什么?”夏初转头笑吟吟地看着他,“我在衙门里给你们培训过几次,但主要还得看你自己用不用心。你看人家许陆……”
夏初说到这里一拍脑门:“哦对,他现在应该在排查呢,估计忙不过来。”
“排查什么?”
夏初打量了王槐几眼:“你不是要求进步吗?去帮许陆排查去,从基础工作学起。”
“头儿,你干什么去?”
“我去看看寺里的格局。”夏初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万佛寺的规模中等,从山门进来之后是放生池和钟楼、鼓楼,然后便是弥勒殿。弥勒殿后的主院有两进,一个是大雄宝殿的院子,再往后则是藏经楼。
主院东西两侧各有一个跨院,西侧是僧人的生活住处,东侧则是禅房的院子并一个竹园。
夏初沿路在万佛寺转了一圈,除了僧侣的房间之外都看了个遍,然后又沿着中间的路一直走到了藏经楼,也没发现什么旁门左道。
如果刘榕说的话是真话,那么戌时前后刘樱应该还在房里,就算她说的是假话,那至少酉时后刘夫人去的时候她是在的。
酉时后山门就闭上了,如果刘樱从那里出去,看门的僧侣不会不知道。
那她是从哪里出去的呢?难道是翻墙?
夏初皱眉想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两层高的藏经楼,忽然想起那个黄公子约她见面,去的就是云经寺藏经楼后面的禅院。
这万佛寺的藏经楼后面会不会也有禅院?
夏初跑了两步绕过去,果然,在藏经楼后面有一个月亮门,门两边的墙都是寺院围墙连过来的,不绕到楼后,只从前面看的话会觉得已经走到头了。
她从那月亮门穿出去,后面果然也像云经寺那样,石板路的西侧有个小禅院,细密的竹篱笆围着,里面是很田园风格的禅室。路的东侧是一片竹林,竹林与藏经楼后的围墙中间有一条窄窄的碎石子路,尽头便是一扇小门。
那门上只是门闩并没有挂锁,夏初拉开门出去,沿着脚踩出来的小径一路走,走了没一会儿小路便与大路汇合,再过去就是万佛山的石刻佛洞了。
夏初观察了一路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等走到路的交会处,她左右看了看,回忆昨晚发现刘樱尸体的大概位置,往北走了一段,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山坡的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