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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夏初点了点头。她不知道那手谕这么大的威力,苏缜果然想得周全。转念,夏初又有些同情他,这得是有多少近忧远虑,才练出来的周全,饶是如此还被人算计了。
陆嵩举着火把从巷子外走了进来,对闵风一点头:“闵大人,南口扣了一辆马车,您过去看看吧。”
闵风点了点头,对夏初道:“抓到了。”
夏初松了口气,一低头,借着陆嵩的火把光这才看清楚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手里还握着短刀,一把剑从右侧贯穿喉咙,力道大的吞口都卡在了脖子上。
这显然不是持剑捅过去的,不然剑不会离手,而是从远处把剑当了飞镖飞过来的。夏初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扶着脖子咽了咽唾沫。
刚才那人就在自己身边,刀刃都贴在自己脖子上了,这大黑天的,闵风是得多大的自信才敢这么使剑。稍偏一点点,死的就是自己了。
陆嵩也看见了这具尸体,自然也是分析明白,错愕不已。再看向闵风的眼神都灼热了起来,赤裸裸的崇拜。
闵风走过去把剑拔了出来,在那人的衣服上抹了抹,波澜不惊地收剑入鞘,率先向巷子外走去。
南口处,一辆马车被一班手持火把的禁军围住,其余的兵丁还在别处跑动,怕会有漏网之鱼,搅动得整个崇化坊躁动不安。许多人家都被吵醒点了灯,却没人敢开门。
马车的车夫已经死了,脸朝下趴在车边上,脖颈处还扎着一支匕首。夏初看着那个车夫,又看了看四周的禁军,皱了皱眉头。
“出来!”陆嵩上前一步,对着马车高声喊道。车里没有动静,陆嵩恼火不已,对旁边的禁军道,“去!把车给我拆了!”
“陆大人还是这么爆的脾气。”车里有人说道,随即朗声又笑了笑,一只手拨开了车帘。
夏初没听过这个声音,可闵风和陆嵩却都皱了皱眉。说话间,车里走出一个人来,年纪不轻,胡子花白,身板倒是挺直,一身布衣却是颇有气度的模样。
“这人是谁?”夏初侧头低声问闵风。
“吴宗淮。”
夏初没有见过吴宗淮,可对这个名字却是再熟悉不过了。当初死在莳花馆的那个龚元和就是他的内侄,后来冯步云为他善后杀害了李二平。她那时还是个杂役,与蒋熙元一起翻了李二平的案。苏缜顺水推舟将他扯下了尚书令的位置,暂时压制了权臣。
夏初因着这桩案子进了府衙,他却是阴沟翻船,因着这桩案子滚回了老家。细算起来,这吴宗淮还算是栽在了她手里的。
看来这人虽出了仕,交了权,充公了家财,贼心却是不死。如今回了西京,又被自己围在了这里,还真是冤家路窄。
难怪,难怪这幕后的主使能动得了那么多的朝廷关系,当初他就是那帮老臣的核心。如今这帮人岌岌可危,利益权势当前,倒是很团结。
夏初冷哼了一声,负手往吴宗淮身前走去。闵风不知其意,也跟了上去。
吴宗淮也不认识夏初,瞧着这么一个一身泥污满脸狼狈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而皇上身边的闵风还跟在她身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路,眼里不禁有些疑惑。
夏初走到近前,睨着这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半老头,道:“知道我是谁吗?”
吴宗淮哼笑了一声:“恕老夫眼拙,老夫不认得。”
“夏初。”她启唇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还不等吴宗淮反应过来,夏初便铆足了力气,扬手照着吴宗淮的脸上就是一巴掌。
一声脆响,打得在场所有人,包括闵风都愣了。
“这是我替李二平打的!要不是你这个昏官,她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夏初高声道,话音甫落,紧接着反手左右开弓又是两巴掌,“这是替常青打的!”
吴宗淮接连挨了三巴掌,嘴角都被打裂了,被打得直发蒙,开口骂了个“混账”。夏初揪起他的领子把他按在车壁上,对着他的命根子就是一脚。吴宗淮哀号一声,捂着裆想蜷起身子,却被夏初薅着半吊住。
“你不好好在家准备棺材,来这里兴风作浪?”夏初红着眼睛恨声道,“你不准备,我给你准备!”
“带走!”夏初拽着吴宗淮把他扔在地上,尤不解恨地想再踹上一脚,却被闵风给拉住了。
陆嵩招了几个人上前,收拾了车夫的尸体,再将吴宗淮绑了押去刑部大狱,随后那些兵丁也撤走了。四周重归于黑暗和寂静。
闵风与夏初两人默默半晌后,闵风道:“要回宫吗?”
夏初揉着自己的手腕和手掌,摇了摇头,对闵风道:“闵大哥,那车夫不是禁军杀的,应该是吴宗淮看逃不脱自己动的手。我估计……他后面应该还有人,你与皇上说一下吧。”
“好。”闵风点点头,见夏初转身要走,便问道,“去哪儿?”
“府衙。”夏初转回身对他点了点头,再不留片刻,与郑琏一起往府衙走去。
闵风动用手谕调出禁军后没多久,值夜的刘西江便听到了消息,立时递了条子入宫,将此事报给了苏缜。
彼时苏缜已在寝宫就寝,听安良报了消息后,立时披衣起身直奔了御书房。禁军已经动了,说明夏初必是抓到了幕后之人,所以不打算再隐秘查案。
他下午见过蒋熙元之后便密派了刘起去河源,没想到这才到半夜夏初便把人抓住了。是好事,但是如此之快,他又担心不能借这个机会把隐患连根拔了。
“安良,去宫门处候着,有消息马上来报。”
“是。”安良一点头,转身冲进了黑夜里。苏缜站在御书房的门口,听着夜雨声密,打在宽展了一夏的叶子上,发出点点声响。
这下着雨的半夜,夏初这时候用了手谕,让闵风去搬禁军,那她在干什么?她有没有跟着闵风?她有没有遇到危险?
他看着崇化坊的方向,现在很想冲出去,很想到夏初身边去,想尽快看见她平安无事才好。可他又不能离开,唯有默默祈祷。
夏初每一次有危险,有困难,有需要,他竟都没有在她的身边。不管是当初府衙外的骚乱,还是后来尚仪宫的责打,到了今日,依然这般。
每一次……
苏缜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坠子,想起接夏初入宫那天他说的话。他说想要看见她在自己身边,想要伸手便能护住她。可现实却把这些话变得如此可笑……
他走出廊庑,伸手接住了几滴下落的雨水,缓缓握拳,只握住了一掌冰凉。
闵风很快就来了,入御书房院时看见苏缜就在廊下站着,忙上前单膝点地:“皇上,人抓住了。”苏缜心里松了口气:“夏初呢?”
“回府衙了。”闵风顿了顿道,“死了一个捕快,夏姑娘很难过。”
“知道了。”苏缜垂眸点了点头,再抬眼,眼中已隐去了诸多的情绪,“抓的是谁?”
“吴宗淮。但夏姑娘说,他身后应该还有别人。”
苏缜点了点头:“所针对的是朕,自然是还有别人的。陆嵩那边让他先别漏了风。”说完,转身走进了御书房。驻足门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沉默片刻又唤了安良过来,“你去趟刑部大狱吧。”
夏初回了府衙,常青的尸体已经先一步送了回来,就停在府衙的殓房中。裘财已经给常青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取了值夜时床铺的枕头放在了他的头下。
常青爱说爱笑,有着极好的人缘。虽然是深夜,但是牢头过来了,拎着自己的酒,倒了满满一杯放在了常青的身边。还有府衙各处今晚在值夜的人听说了常青的事,也都起身过来了。殓房里默默的,都是抽泣的声音。
夏初慢慢地走过去,看着常青的脸,依旧觉得他只是睡着了,过一会儿就会醒过来,还会与她说话,对她笑。
可常青好安静,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常青。夏初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常青冰凉的手,眼泪大滴大滴掉落下来。
“常青,我需要你帮我,但这事儿水很深,我也不勉强你。”
“有什么勉强不勉强的,头儿你有事尽管吩咐着,还跟以前一样。”那天的秋高气爽的日头下,他说得毫无犹豫,说得稀松平常。
那时的常青没想到这样随口的应下会送了命,那时的夏初也没想到,自己的信任会是道催命符。
她好希望一切能重来,希望能重走过穿越这一遭,让她重新再见到常青,让她能对他说:你不要管,你什么都不要管。
可是她回不去,也再不能重来。常青死了,再不会睁开眼睛。
“夏初。”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带离了常青的身边。不理会他人的目光,也没管那些诧异,把她轻轻搂进怀里带出了殓房。
外面凉风扑面,夏初泪眼迷蒙地抬起头来,推开一点儿身子,借着廊下昏暗的风灯看着蒋熙元,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大人?”
“不哭了,夏初。”蒋熙元抹了抹她脸上的泪,“我也很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你自责后悔。但你相信我,常青不会怨你的。”
夏初摇了摇头,扎在蒋熙元的怀里哭道:“大人,我好想他能怨我!可是常青死了,大人!都怪我,都怪我!”
“如果他死了都是怪你,那吴宗淮呢?那个杀手呢?”蒋熙元揉着她的头发,“不是你的错。”
“夏初,有人与我说过,人虽死了魂魄却还在。”蒋熙元搂着她往捕快值班的房间走过去,柔声道,“常青是个好捕快,你告诉他,他听得到。”
夏初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向廊外漫漫的黑夜,片刻后轻声道:“常青,对不起。”
也许是忽然有了一阵风,廊下的风灯闪了闪。夏初出神地看了看那盏灯,从蒋熙元的怀里挣脱出来,跑到廊外。
雨依旧绵绵地下着,夏初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喊道:“常青!你是个好捕快!常青!对不起!常青……”
那晚,夏初倚在蒋熙元的怀里浅浅睡去,梦里没有了雨,没有了黑夜。她看见常青从远处走了过来,阳光下,还是那样对什么都毫不在乎的神情。
她说,常青,你还活着太好了。常青,你记住,下雨的时候不要出去。
“我这里不会下雨。”常青摇了摇头,对她笑,“夏初,我其实很想做个好捕快,只要你是捕头。”
他说:“我走了。”
天亮了,雨停了,夏初醒来也没有看见蒋熙元,以为昨晚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只可惜常青的死并不是个梦。
后来她去刑部看蒋熙元的时候才知道,那晚蒋熙元确实是来过的。苏缜让安良去将蒋熙元偷偷接出了刑部大牢,让他到府衙看看她。但是案子还未完结,又只能先回去了。
在牢里,夏初抱着蒋熙元,她从没有如此地渴望过拥抱,手掌下是他实实在在的触感,让她安心。那晚刀刃贴在她的脖子上时,她想的全是蒋熙元,遗憾自己没能回应他的心意,遗憾自己没能在阳光下的清风里给他一个满怀心意的微笑。
“大人,你好好的,等我。”
“嗯,我等你。”蒋熙元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以此为誓。”
“嗯。”夏初红着脸,点了点头。
不在花前月下,没有甜言蜜语,这企盼已久的爱情,柳暗花明波波折折。好在,它终归还是来了。
三日后,常青出殡,来送殡的人很多,排满了长长的一条巷子。丧仪后夏初拿出了自己的所有积蓄,卖掉了所有可以卖掉的东西,给了常青家里一些钱。府衙的抚恤金大概要到案子结束才有可能拿到,毕竟常青是私下里帮她做的事。
夏初知道,性命面前谈钱很俗,可她除了钱,也再没有别的能做的了。
抓到吴宗淮的第二天,钱鸣昌和姚致远便联手密审了他。但吴宗淮拒不承认京城中的几位大人和常青的死与他有关,更不承认洪竟与他有关。
吴宗淮毕竟是个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人。他知道,若是小罪皇上倒可以一意孤行将他办了。但像谋逆这种大罪,皇上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尤其是老臣势力仍未完全消解,新臣势力尚且薄弱的时候。
皇上都要有所顾忌,下面的臣子更是不敢把他怎样。更何况他对朝中官员的心态清楚得很,钱鸣昌是个见风使舵的主,而蒋家一案是姚致远亲奏皇上的。如果从吴宗淮这里翻了蒋家的案,他自己也骑虎难下。
这一关,吴宗淮一点儿都不担心。
吴宗淮过了堂之后,钱鸣昌和姚致远便战战兢兢地上表说他拒不认罪。又云,虽然雨夜京城府衙捕快被杀一案与他似有关联,但证据实在勉强,不好贸然定罪,需再查再审,谨慎处置。
苏缜看了这封奏表倒没说什么,只是回了个“知道了”,便也没再追问了。如此重重提起轻轻放下的姿态,把钱鸣昌和姚致远都弄得心里愈发没底了。
夏初并不知道这些,在征求了闵风的意见后,便去天牢见了吴宗淮。
吴宗淮正倚着墙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抬眼看了看,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慢悠悠地道:“你这小捕头倒是不一般,这地方也能想来就来。”
夏初轻笑了一声:“谁想来都能来,尽管作死就是了。比如你,这不是想来就来了嘛!唯一不同的是,一会儿我还能出去,你却没机会了。”
吴宗淮睁眼看着她,眼中有丝薄怒。夏初笑得更大方了,走到离他不远的地方,抱臂倚在了墙壁:“你布了那么大的局,用了那么多的人,你就那么坚信自己没有漏洞?行不义之事者,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罢了。”
“小捕头,什么叫不义之事?”
“你活这么大,什么叫不义之事不知道吗?”
吴宗淮笑了一声:“你效忠皇上,你的皇上当年构陷兄弟逼死亲母,义又在何处?都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如你我也一样。你立了功,他重用于你不是因为你的功劳;等你有了过,他治罪于你也不是因为你的罪过。权术而已,你小小年纪与我讲什么义或不义。”
夏初的面色沉了沉,缓了口气道:“我效忠的不是皇上,我要帮的也不是任何一方权力。皇上是我的朋友,蒋大人也是我的朋友,我要帮的是朋友。你自己的心被利益熏脏了,自然看什么都是脏的。”
“朋友?皇上?”吴宗淮抬眼看了看夏初,片刻,呵呵地笑了起来,“小捕头,皇上怎么会有朋友,你怎么会认为皇上是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