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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定四年,江湖再乱,盖因《九阴真经》再现江湖。
同年,全真教上下谨遵王重阳遗嘱,若九阴当真再次现世,势要夺得九阴,放于重阳宫,众弟子守经勿盗,切莫修习其中武功,且若遇人强取,危急之下可毁经灭书。
嘉定四年,桃花岛。
华山血衣之事,已经过去八年了。
冯默风初满弱冠,双十年华。
他内衬一身月白素衣裹身,外披黯色长衫,长眉若柳,眸中带星,面容冷峻,身如玉树,他恭敬站在岸边,道:“师父,可否带着默风一同前去。”
黄药师淡漠道:“在岛上好好照顾你师母师妹,为师去去就回。”
冯默风又道:“那些自然有师兄师姐担着。当年,师父从未说大师兄是生是死,师父知道,默风自小与大师兄亲近,八年过去,这份孺慕之情也丝毫未减……如今九阴再现,实是蹊跷,还望师父应允默风,与师父一起前往中原。”
黄药师静静遥望海面,未语。
他没有答应。
冯默风咬牙应声,退下了。
嘉定四年,九阴再出,被王重阳其师弟周伯通得到,但数月之后,周伯通却大骂那九阴才不在他的手上,可这《九阴真经》究竟到了谁的头上,周伯通却是只字不言。
嘉定四年冬,黄药师携《九阴真经》归岛。
众桃花岛弟子知道黄药师即将归岛,除去梅超风陪着冯衡,以及年仅一岁的小黄蓉呆在屋中,其他弟子皆到桃花岛岸边等候。
打从数日前收到来信,道师父即将归岛起,冯默风便整日在岸边呆着不走了。
他盼着啊,盼着远方有一木船,携着人朝桃花岛驶来,船上人有二,一是自己的师父黄药师,二便是自己的大师兄徐哲风。
冯默风想着,若这次九阴再现,当真是大师兄的手笔,大师兄再次归来时,又会是什么样子?若是八年中分毫未变,便是他,也比大师兄看起来要年长不少吧。
今日便是预计中的归岛之日,众弟子见远方迟迟没有一丝木船的影子,也不觉私下议论起来。
陈玄风道:“师父当真是带着那《九阴真经》回来了?”
曲灵风道:“都说《九阴真经》功夫玄妙,也不知师父会不会练,又会不会教给我们。”
陈玄风笑道:“肯定会的,如此绝妙功夫,师父怎能不学,若师父会了,怎能不教?”
武眠风言简意赅道:“我桃花岛功夫自成一派,不一定会比那《九阴真经》差。”
陆乘风道:“我倒是不觉得师父会练……”
冯默风剑眉一横,面目一冷,便瞪着陈玄风与曲灵风道:“先不说大师兄死没死,若死了,大师兄便是为了《九阴真经》而死,若没死,也是因这《九阴真经》濒死,与我等生离多年………这九阴的功夫,我是万万不会修习的!”
闻言,陈玄风脸色顿变,这些年来,没了最最受宠的大师兄,师父却额外的偏爱起了小师弟,这让作为二师兄的陈玄风心中难免不快,而此刻冯默风所言,话里话外都似是在说,他心中无丝毫师兄弟情谊,只是痴迷于绝世武功……
陈玄风冷下脸,道:“我也知大师兄的事情与这九阴肯定扯不开关系,但九阴功夫极为奥妙,若是真的到手,只要是个追求武艺的,怎能不学?这些年来,我深感武艺已经到一瓶颈,难以再有突破,若是真的修习了《九阴真经》,想必……”
冯默风冷嘲热讽道:“自己天赋不够,就想着寄于外物,你说你的武艺已到瓶颈,怎的不学学大师兄,除去你最擅长的硬功,把其他的桃花岛功夫也一并学了?”
见两人一言不合,竟隐有开打之势,曲灵风立马厉声呵斥道:“够了!小师弟,我们都知道你与大师兄关系亲厚,但大师兄早已死去多年,你何必为了一个死人,与师兄闹的如此不愉不快?”
陆乘风急忙压下冯默风肩膀,轻声道:“二师兄,四师兄,小师弟这是听到九阴二字,就心中感到愤懑难舒,你们……”
武眠风突然插口道:“师父来了。”
众人急忙停口,向海心望去,果见一零星黑影,正缓缓靠近。
然而再近了后,冯默风却失望了。
除去那几个下船的哑仆,便只有师父一人而已。
去了徐哲,陈玄风便是辈分最大的桃花岛弟子。
陈玄风首先抱拳躬身道:“恭喜师父携九阴凯旋!”
众弟子也随之道:“恭喜师父携九阴凯旋!”
黄药师踏足桃花岛,一双黑眸清清冷冷,他看向躬身的五名弟子,这五名弟子中,曲灵风年纪最大,已然二十有七,冯默风年纪最小,也已经年有双十。
五个人……
黄药师心神一恍,稍一推算,便想到,若是哲儿还在,如今也已经二十过半了,就是不知那人是否仍旧身材矮小,脸似稚童,还是终于长开了身体,颜如舜华,眉目如画。
“默风。”黄药师唤道。
冯默风出列,抱拳道:“默风在!”
黄药师微一沉默,道:“你大师兄的祭日,是什么时候?”
冯默风心中一痛,道:“……回师父,是夏末秋初。”
黄药师叹了声气,道:“是吗,刚刚过去不久啊……”
冯默风忍不住道:“往日师父从来不说大师兄的祭日,为何这次却……”
黄药师冷笑一声,道:“你大师兄死了也好,活着也罢,这《九阴真经》却当真是个祸害……你等说说,为师这次特取《九阴真经》,心中打的是个什么主意?玄风先来。”
陈玄风面色犹豫。
黄药师道:“你等但说无妨。”
于是陈玄风道:“师父多半是要观摩这《九阴真经》,继而将其中奥义融入我桃花岛武功之中,使得我桃花岛的武功数路更上一层。”
梅超风在岛中陪伴冯衡,并不在场,三弟子曲灵风继而道:“灵风的想法,与二师兄相同。”
陆乘风羞赧一笑,道:“徒儿愚笨,师父做事,自然有师父的道理。”
武眠风沉默许久,才道:“……弟子狂妄,是否与大师兄有关。”
冯默风面带怒色,道:“师父定是要烧了这惹人嫌的《九阴真经》!”
黄药师眼中的冷度去了些许。
但他并未多说,只是携经探入桃花林,又进到林中小屋。
黄药师推门而入。
梅超风赶忙起身,恭敬道:“师父,你回来啦。”
黄药师点头。
冯衡怀抱黄蓉,见黄药师已然归来,眼中既惊又喜,但见怀中婴儿又顽皮翻滚,又急忙垂眸哄弄起来。
梅超风退去,黄药师上前抱起黄蓉,见女儿面色红润,似若桃瓣,肌肤细腻若玉,墨色短发软软趴在脸颊,饶是一个粉雕玉琢惹人怜爱的女娃娃,黄药师心下柔软,轻抚黄蓉背脊,见黄蓉小嘴粉嫩开开合合,时不时耷拉下唇,又时不时微微弯起,阴郁之情也随之而去。
一炷香过了,直到黄蓉睡去,黄药师才将黄蓉放于一侧,坐至床铺。
冯衡替黄药师脱去外衫,黄药师唤道:“衡儿……”
冯衡温声道:“药师,可是累了?”
黄药师摇头,掏出《九阴真经》,放在床头,道:“这便是那《九阴真经》了。”
冯衡叹气道:“你定是又想起你那大徒儿了。”
黄药师同样叹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傻。”
冯衡轻笑道:“我的夫君,当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哪有人敢说你傻呢。”
言罢,她又问道:“这次九阴重现于世,你去寻这真经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黄药师摇头,道:“并未,此次九阴出现的蹊跷,我一路寻去,也只寻到了《九阴真经》是在中神通的师弟周伯通手中,念及与王重阳的些许旧情,我并未以武夺经,那周伯通也当真是个妙人,我与他打了个赌,他输了,便也把经书给我了,只是……”
冯衡接口道:“只是你那大弟子究竟是生是死,是活是故,你至今仍是没有头绪?”
黄药师叹气颔首,道:“不仅如此,我多番探寻,却始终也探不到,这《九阴真经》,究竟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见黄药师面色疲惫,冯衡心下不忍,她以指轻揉黄药师眉间,只盼自己能稍稍抹去丈夫眉宇间的些许忧色,她心疼道:“药师,莫要如此忧虑……你那徒儿给你所留信函中究竟写了什么,你如今仍是不肯跟我说吗?”
黄药师侧身抱过冯衡,道:“衡儿,我倦了。”
冯衡轻拍黄药师背脊,温声道:“我去打盆水来,你稍稍洗漱一番,便也睡吧,我再去看看蓉儿。”说罢,冯衡不禁微笑道,“今日蓉儿已经睡了,明日起来,听听她叫你爹爹。”
黄药师顿时睁开双眼,面色一喜,道:“蓉儿会叫爹爹了?”
冯衡轻笑道:“可不是,就在你离岛期间,她先是会叫了娘,然后又叫了爹爹。”
生命何其奇妙,为人父的喜悦总是让人喜不自禁,黄药师欲畅快大笑,又思及黄蓉已经睡去,将大笑压为低低轻笑,但这喜悦来得快,去的更快,突然,他面上喜色一滞,无言片刻,怅然道:“唉,转眼间,那个皱巴巴的小猴子也快满一岁了……”
又是一年秋冬过,相约之人始未归。
半月后。
冯默风单独找到黄药师,问道:“师父,那《九阴真经》,你打算如何处理?”
黄药师道:“你不是早已猜到了吗。”
冯默风面色一愕,思考片刻,才明白黄药师所道的,是当日归岛时,他一时恼怒下所说的。
但那只是他一时间的气愤之语,《九阴真经》的确是当世绝学,师父竟然当真要……
知默风心中所虑,黄药师半蹲下身,指腹细细摩擦桃树底干,犹记得二十年前,桃树的树干还是那么的小而纤细,但如今,也都是这么的粗壮挺拔了……
自初次踏入此岛,种植桃树,曰名桃花起,转眼之间,已过二十余年。
黄药师低声道:“默风,莫不是你也认为,若是当真毁了此书,实在太过可惜?”
冯默风急忙低头道:“默风不敢!”
黄药师起身,道:“再过数个月,待你大师兄跳崖的那日,便把这《九阴真经》烧了吧。”
然而,三个月后,桃花岛二弟子陈玄风,与桃花岛四弟子曲灵风,便窃九阴而离岛。
每日,黄药师会于固定时辰对海静坐,冯衡也会在固定时刻与黄蓉一同在岛中散步。
陈玄风与曲灵风两人,便是趁此偷偷溜入房中,只求一阅《九阴真经》。
不料因今日风凉,冯衡将黄蓉交给武眠风与冯默风照看,自己则回房欲拿一披风,却正好撞见两人翻阅《九阴真经》此幕。
黄药师将《九阴真经》放于房中,且自信道,无人能安然走出桃花阵却不惊到岛上人,就算侥幸破了阵法,入了岛中,那时他也定然知晓,而前去一拦,因此绝不可能被外人踏到房中夺经。
至于门下弟子,收了便是收了,黄药师不曾疑心。
彼时,陈曲两人正捧经细读,铭心细记,纷纷感叹《九阴真经》果真奥妙,沉浸其中,加之冯衡脚步轻盈,并未发出太大动静,一时之间,直到冯衡推门而入,门扉咔嚓作响之时,两人竟都未察觉。
冯衡推门而入,陈曲两人大惊失色,慌乱之下打伤冯衡,随即携书即逃。
奔跑途中,被海风清凉一吹,陈玄风霍然清醒,思及冯衡倒地一幕,陈玄风顿时面色发白,两股战战,额角冷汗直流,抖声道:“四师弟,我们……我们……”
曲灵风强压心中惊慌,小腿发着抖,嘴上却铿锵有力的说:“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赶紧回去替师娘治疗,继而拿经书见师父,负荆请罪,第二便是……”
陈玄风喉结一动,道:“第二便是,就此逃跑……”
思及经书中武功奥妙,又想到那次意外路过桃花林侧,听到六师弟与七师弟的对话,道师父竟想将九阴烧毁……
陈曲两人本只是暗自打算,趁师父师娘都不在房中,悄悄将这《九阴真经》翻阅几次,记到脑中,并未想惊动任何人,然而如今……
陈玄风面色痛苦,闭眸咬牙道:“你说……我们慌乱下打伤了师娘,偷偷翻阅真经,师父会不会……会不会……”
“——二师兄,四师弟,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猛然转头,只见一女子身着红衣,面容秀美,身姿修长,丰盈窈窕,正是那桃花岛三弟子梅超风。
“超、超风……”见到来人,陈玄风心下猛颤,他前些日子才与梅超风吐露心思,见师妹虽然并未当面答应,也是双颊羞红,眸中含情,陈玄风心知梅超风对黄药师极为敬爱,对大师兄徐哲风也爱戴非常,若是她知道自己不仅在暗中翻阅《九阴真经》,还打伤了师娘……
人因情而失情。
只是一念之差,陈玄风便向梅超风一掌劈了下去。
梅超风对岛上同门从不防备,陈玄风一下得手,便把已被他打昏的三师妹抱在怀中。
曲灵风惊讶道:“二师兄,你这是……”
陈玄风扫过梅超风额前墨发,动作轻柔怜爱,他深深再望一眼桃花林中,声中再无一丝怯懦,冷硬非常,道:“走!带着《九阴真经》,我们离开桃花岛!”
武眠风与冯默风见冯衡久久未归,心觉不对,冯默风抱住黄蓉,与武眠风前去屋中一探。
但尚未进屋,就见一女子倒在地上,武眠风一惊,急忙上前一探,却见纵然地面无血,冯衡的嘴角却有血液缓缓下淌,鼻息微弱,明显就是受了内伤!
岛上精通医道的,除了大师兄徐哲风,便只有师父!
武眠风道一声失礼,匆匆将冯衡扶起,放于床上,冯默风将黄蓉放在冯衡身旁,急忙奔往海边,欲寻黄药师前来一探。
途中,冯默风碰见了陆乘风,陆乘风正坐在桃花林中,摆弄石子钻研阵法。
冯默风让陆乘风赶紧赶到师父房中,便施以轻功继续奔走。
片刻过后,黄药师步伐匆匆赶到房中,他伸手触及冯衡脉搏,却是转瞬间便脸色大变。
他掏出九花玉露丸,搀扶着冯衡服下,又迅速说了几种药材,让陆乘风速去取药煎药。
好在当年徐哲对医术异常痴迷,桃花岛上专门建有一小屋,其中药材俱全,哪怕是与大内皇宫相比,也并不差多少。
冯衡只是一个文弱女子,并不会武功,在江湖上,陈玄风号称铜尸,而曲灵风也将劈空掌练的炉火纯青,当时形势突然,两人匆忙下纷纷一掌上去,冯衡便是没有当场死了,也去了大半条命。
黄药师将黄蓉交给武眠风与冯默风照看,自己则是守了冯衡三天三夜。
三日过后,冯衡暂无性命之忧,却仍旧脉搏虚弱,昏迷不醒。
黄药师面色疲惫,推门而出。
他冷冷巡视一眼,却见众弟子只来了三个。
黄药师何等聪明,只是转念一想,便知道了真相为何。
他心中怒极,继而极怒反笑,声声中内力激扬,层层回荡,震的三千桃花自树间坠落,灼灼其华,若星似雨,却再无一丝美好欣然之意。
黄药师哑声喝道:“好好好!好一个陈玄风!好一个梅超风!好一个曲灵风!当真是我黄药师的好弟子!好徒弟!竟然为了区区一本《九阴真经》!便能伤了师母,叛出师门!携经逃走!当真是…!这当真是…!!”
黄药师心中大怒,思及冯衡生死未卜,思及昔日大弟子便因这《九阴真经》,而在华山崖顶纵身一跳,又思及除去徐哲之后辈分最大的三名弟子,竟然为了这区区死物判出师门……
陆乘风见黄药师面色先红再白,甚至隐隐泛青,不禁惊道:“师父!切莫动怒!还请……”
他话未说完,便只感双腿一痛,踉跄跪倒在地。
武眠风见状大惊,赶忙屈身察看,却在弯腰之际,也同样双腿不支,倒地不起。
冯默风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立马纵身一跃挡在陆武两人面前,大声道:“师父!请住手啊!师父!”
说话间,却是脚筋在转瞬便已被挑断。
冯默风吃痛,含泪跪地道:“师父,你何时这般不分青红皂白,那盗经之事分明是由二师兄……陈玄风等人所为,你如今这般对待五师兄、六师兄…………若是大师兄也在此,师父也能一怒之下废了大师兄的双腿吗?!!”
“哲儿……”黄药师顺着冯默风,跟着低喃了一声。
但他继而大笑,戾中带恨,道:“若是哲儿在此,怎的会像那三个孽障!做出这般冷人心脾狼心狗肺的事情!”
提起徐哲,黄药师心中怒火更甚,一时气急,怒火攻心,竟感觉神智恍惚,连眼前的桃树都模糊摇晃起来。
他扶住额,后退一步,咬牙道:“滚……滚……都滚!!从今之后,我桃花岛门下唯我黄药师一人!我黄药师再无任何弟子!”
就在这时,却突有两道黑影从天而降——
被挑断脚筋的三人细细一看,那倒地昏迷的二人,可不就是踪影不见三日的陈玄风与曲灵风!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便宛若那最最锋利的剑,最最冰冷的雪,在这时划破熊熊怒火,硬生生的将尽数火焰化成冰霜,冷不丁的插了进来——
那个声音自桃花林中传来,道:“便是我终于谨遵师嘱回来了,师父也不再要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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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一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