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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麻子的队伍东渡黄河时,凤栖城里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变化不大。八条腿羊肉泡馍馆的生意依旧火爆,饭馆里常常涌满一些谝闲话的杠客(爱抬杠的人),杠客们无所不晓无所不能,甚至能把郭麻子脸上的麻子坑数清。杠客们最关心的还是女人,女人是一个永远不衰的话题。那几日大家谈论的话题主要围绕着牡丹红,牡丹红在凤栖人的心里留下了不灭的记忆,那个女人初来凤栖时刚出道,在戏台上一亮相几乎迷倒了所有的看客。凤栖城的男人们晚上搂着自己的老婆睡觉,心里却想着牡丹红的丰姿,那时只要城隍庙演戏,凤栖城满街空巷,几乎所有的人都涌到戏楼下看戏,男人们看着牡丹红在台上声情并茂地表演,下身的棒棒子便极不老实地挺起来,硬硬地戳在前边人的尻蛋子上,前边看戏的人感觉裤子洇湿了一大片,用手一摸,抓住了后边人的棒棒……于是相互间便打了起来,戏台下顿时乱作一片。
杠客们编起那些荤段子来出神入化,大家在调笑取乐中消磨时光。可是这天早晨杠客们聚拢在一起显得有些悲痛,因为他们听到了牡丹红舍生取义的噩耗。夜里不知道是谁在城隍庙的戏楼上燃起一支蜡烛,那蜡烛忽明忽暗,在风中流泪,紧接着听到一个男孩子的哭声,那哭声断断续续,如诉如泣,人们的心紧缩着,凤栖城为一个女戏子伤心。
消息从郭麻子的嘴里亲口说出,负伤的郭麻子由他的亲信抬着,来凤栖城疗伤,杨九娃顾不上安顿自己的山寨,始终左右不离陪伴着挚友。东门外的骡马大店临时改作救护站,专门治疗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伤兵们不分谁是****,谁是八路,谁是土匪,只要负伤就能得到有效的救治。
李明秋站在骡马大店门口守候,因为他听说郭麻子负伤。做为亲家和拜把子兄弟,李明秋必须尽到主子之谊,他已经把自家西厦屋的房子打扫干净,打算让郭麻子住在他的家里。李明秋深蕴江湖上的规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患难之中的郭麻子需要李明秋鼎力相助。
郭麻子被抬进了李家的宅院,儿子郭全中见到爹爹的第一句话就问:“我娘呢”?郭麻子不可能对儿子有所隐晦,强忍着痛疼告诉儿子:“儿呀,爹对不住你,你娘走了,爹没有能力保护你娘,不过你娘死得值,她没有给咱丢人……”
郭全中不等郭麻子说完便发生大哭,他哭着质问郭麻子:“我娘死了,你怎么活着”?
大家连拉带劝,把郭全中劝出了郭麻子的病房。郭麻子禁不住潸然泪下:“我根本就不应该回来,我应当死在疆场”!
牡丹红舍身就义的消息在凤栖人中间传开,凤栖人摒弃了所有的成见,纷纷来到城隍庙戏楼底下,耳朵边犹如传来牡丹红的清唱。凤栖的戏班子经过正月天瓦沟镇的洗劫,元气还未恢复,可是有几个戏子在戏楼上设起了灵堂,祭祀他们的师姐,戏楼下跪倒人群一片,偶尔还能听见有人哽咽。
那是一次失败的战争,郭麻子第一次东渡黄河没有成功。那次东渡在中国人民的抗战史上不值得记载,犹如黄河里泛起的一点浪花,随波逐流,惟有凤栖人记得那场战争,那场战争使得一个村子的女人沦为寡妇。
凤栖城死气沉沉,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一个惊人的消息在人们中间传播:刘师长由于没有服从命令,强行东渡救援郭麻子,极有可能被送上军事法庭。凤栖人的心在紧缩着,这算什么国民政府?!
最牵挂这件事的人要算十二能,是十二能力主刘师长去发救兵,十二能是凤栖城的一杆旗,十二能振臂一呼满城响应。那几日十二能纠集了几个老人,他们打算上南京情愿,替刘师长伸冤。
李明秋闻知此事,来到岳父家劝说岳父冷静一下,李明秋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是非曲直谁也无法说清。话还未说完十二能就将女婿骂了个狗血喷头。十二能指着李明秋的鼻子骂道:“好男儿国难当头应当驰骋疆场,马革裹尸才算英雄,李明秋你算什么男人?你的众家弟兄都去河东跟日本鬼子拼命,可你到好,躲进自家小院,一壶酒一碟菜,与世隔绝闭门不出,这阵子有什么资格来劝说老叟”?!李明秋静静地听完岳父大人的训斥,一句话也不申辩,转过身打算走时又被岳父叫住,岳父换了一副口气,说:“回家问一下满香,有什么话要捎给怀仁没有”?
李明秋的大儿子在南京参议院当小写(听说比文秘低一挡),最近刚升任了文秘,屈指算来已经几年没有见大儿子了,李明秋突然灵机一动,问岳父:“你们什么时候走?我打算跟你们同去”。
翁婿俩正说话时突然门外有人高声喊道:“刘师长来访”!十二能赶忙迎出屋外,只见刘师长穿一件长袍,足蹬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一身书生打扮,走进院子,面对十二能作一长揖,口中念道:“老先生贵体安详,学生前来拜访”。
十二能忙说不敢,“吾乃一介草民,怎能受此大礼”。说话间走进屋子,随行警卫要一同跟进,被刘师长挡在屋外,分主宾坐定,李明秋泡茶。
刘师长知道李明秋跟十二能是翁婿关系,说话也就直言不讳,他问道:“听说屈先生要去南京为刘某情愿”?
十二能答道:“有这个打算”。
刘师长忿然离座,站立起来:“先生差矣!自古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刘某违抗军令!罪与非罪之间,向来没有严格的定律,这个师长刘某早就当够了,不如回家种二亩薄田,了此残生”!
十二能向来容易激动,听闻此言不由得慷慨陈词:“老朽听闻刘师长乃山东人,山东已经被日寇占领,刘师长解甲归田的想法固然不错,且问你身背犁铧去哪里耕种?国将亡,哪有家!老朽去南京直接跟那蒋委员长论理,为刘师长挽回声誉”。
李明秋忍不住一声苦笑,好言相劝:“老爹爹切不可异想天开,您老人家连蒋委员长的影子都看不见”。
十二能瞪女婿一眼,见刘师长频频点头,也就不好意思对明秋发火,哀叹一声,言道:“蒋委员长忠奸不分,这万里江山迟早要毁在他的手里”!
刘师长摆手,示意十二能不可再说。十二能也自知失言,当年诋毁领袖罪责非同一般,他下意识地朝门外看了一下,看刘师长带来的两个警卫站立两边。刘师长为了冲淡这尴尬的气氛,进一步对十二能建言:“老先生我劝您还是不要去那南京,你去了以后一点作用也起不上,明秋老兄说得对,蒋委员长不是任何人可以随便见上。况且现在对刘某的处分上边还没有定论,刘某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刘某来凤栖时间不长,能结识屈老先生李掌柜这些文人贤士实乃三生有幸”。
李明秋对刘师长抱拳:“刘师长过奖了,李某乃凤栖一大混混,一生中游手好闲,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什么人物都结交。以李某来看,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未必会对刘师长怎样,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刘师长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三个人正在屋子里谈话,忽见通讯兵来报: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的车队已经来到刘师长的官邸门前!这可是一次突然袭击,事先没有任何预报。按道理长官们巡视下属应该预先通报,下属们接到通报时必须做好列队迎接的准备,这种没有通报的突袭预示着不详,刘师长来不及换上军装,只得整理了一下他的长袍,用手向后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由通讯兵在前开路,两个贴身警卫随后,迈开大步从凤栖街上的石板路上走过,一街两行站满了群众,大家已经知道刘师长违抗军令擅自出兵山西的消息,也看见了一绺小车进入刘师长的官邸,知道来凤栖巡视的肯定是个大官,小人物没有那么气派。看来刘师长大祸临头,说不上跟杨虎城将军一样,身陷囹圄。
刘师长气宇轩昂,一身布衣进入官邸,看胡宗南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已经在他的办工桌子前就坐,上前行了一个没有带帽子的军礼,两位长官对他笑嘻嘻地说:“先去换上军装”。刘师长一边换军装一边在想,军旅生涯可能就此结束。不过看样子两位长官还是对他法外施恩,也许会为他在地方上安排一个闲职……这是最好的下场,刘师长已经无家可归。
呼啦啦刘师长的官邸进来一群情愿的群众,为首的乃是十二能,门卫假装拦阻了一下,被情愿的群众推到一边,十二能手持一张白纸,上面盖满了老百姓的血手印,血写的“请愿书”三个字触目惊心。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闻讯走出屋子,不懈地问道:“你们为谁情愿”?
十二能抬起头,看四面城墙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他毫无惧色,面对胡司令长官和刘勘军长康慨陈词:“刘师长抗日有功,绝不能将他就地免职”!
胡司令长官淡然一笑:“谁说过要将刘师长撤职”?
这时,刘师长已经换了一身戎装,面对两位上司敬礼:“报告,刘××不知道二位长官亲临,有失远迎”。
胡司令长官让随行的文秘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委任状,把委任状亲自颁发给刘师长,让刘师长念给大家听。
刘师长展开委任状一看,一行大字赫然入目:
特任命刘子房为中华民国革命军第××军副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