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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郎姓罗,叫骡驹子,也不知道是大名还是绰号,反正认识他的人都那么叫。骡驹子老家在陕北,自幼死了娘,十五岁那年,爹给他娶了媳妇,新媳妇是一个榆林女子,出奇的漂亮,刚结婚那几年,爹出门摆摊子卖货,骡驹子跟媳妇在家里种几亩薄田,日子过得虽然紧吧点但是幸福美满,就是有点憾事,结婚几年媳妇不见怀孕,二十岁那一年爹爹病故,骡驹子就把媳妇一个人留在家里,挑起了爹的货郎担子走村串乡,有一次骡驹子回来很晚,听见屋子里有人说话,借着月光偷看,原来媳妇正跟村里的一个小伙子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年轻气盛的货郎从箱子里抽出防身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把一双狗男女刺死在炕上……好像为了证明这件事是谁干的,骡驹子把自己平时戴的一顶毡帽从头上取下来,盖在女人的脸上。然后打开水缸灌了一肚子凉水,在那男人的身上把匕首刀刃上的血渍擦干净,挑着货郎担子云游四方。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十多年前瓦沟镇来了一个陕北货郎,货郎当年二十来岁,长得不赖,许多人家看上,有的人家要招赘为女婿,货郎不干,有的人家想把女子嫁给货郎,货郎不娶。有人问货郎:你家里是不是还有媳妇?货郎笑而不答。一眨眼过去了十多年,货郎还是单身一人,于是人们猜不透,感觉那货郎是个谜。
这些经历如果货郎不说,谁也不会知道,有一次货郎喝醉了,疯跑疯走,满嘴胡说,人们从货郎的嘴里,断断续续知道了货郎的过去。那时节你身上有了命案,只要你逃离本地,官家一般不会追究,人们不会因为货郎曾经杀过人而对他疏远,反而同情货郎的不幸。男人的心思很怪,希望世间所有的女子都对自己垂青,却对那些出格的女性深恶痛绝,古往今来潘金莲式的女人被人们唾弃,却从不考虑跟武大郎生活在一起是一个女人的不幸。
扯远了,言归正传。要说货郎十多年来从来没有沾过女人谁都不信,实际上货郎是一个猎艳的高手,他常用一些小恩小惠哄得女人****,却从来没有失手,时间一久货郎发现,他只管播种不见收获。夜深人静的时候货郎想起了他的发妻,感觉中自己是不是冤枉了那个女人?可能他本身就是一头骡子,不留后。
男人一上三十岁就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货郎想有一个儿子,想得发疯,可是他自己挣俩钱顺手花光,没有能力为自己成家,那天货郎挑着担子正在山路上行走,冷不防一个人从身后叫他。货郎回头看那人戴一顶草帽,身上背一条褡裢。俩人在路边坐下,互相拿出自己的烟锅子,对上火,啦开了闲话。闲扯中那人问货郎想不想挣大钱?
货郎问:“怎么个挣钱法”?那人如此这般好一阵子比划,接着从褡裢里拿出了一大包子罂粟种籽交给货郎,货郎结过种籽掂了掂,足足有十几斤重,当年种一亩大烟一两种籽足够,这些种籽能够种二百多亩大烟(老秤一斤十六两)!
货郎问:“不知道怎样称呼你,以后咱们怎样联系”?
那人说:“鄙人姓柴,绰号豺狗子”。
货郎说:“我叫骡驹子,你叫豺狗子,咱俩一对患难弟兄”。
豺狗子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说:“以后我找你,咱俩后会有期”。说罢,朝来路折返回去走了,货郎才知道,那豺狗子已经跟踪了他许久。
货郎回到自己睡觉的地方,把那些罂粟种籽分成许多小包,每天出门时拿几小包,碰见自己认为可靠的人时送给他们。货郎也不知道那豺狗子是哪里人,这些罂粟种籽从哪里来,反正他知道大烟很贵,一两大烟土能值两块银元,能籴一斗多小麦,能买六斤棉花,种一亩罂粟等于种十亩庄稼。况且罂粟对水肥条件要求不高,基本上无论土地怎样贫瘠都能够播种。中国人造钱造得日怪,给钱的中心钻一个方孔,俗称钱眼,透过钱眼看世界,金钱演绎出五彩缤纷的社会,见钱眼开成为人生的一大嗜好,同样也把有些人送上了断头台。
管那么多闲事干啥?还是让我们继续关心货郎。自从跟萝卜白菜一夜风流,货郎对那两个女人爱恨交加,既害怕两个女人的放浪,又禁不住女人的诱惑。过了没有两天,货郎重新在郭宇村出现,不过这一次货郎没有走村子中间的大路,而是好像做贼似地,悄悄地从树林里穿过,来到萝卜和白菜的家门口。门虚掩着,货郎挑着担子推门而进,白菜出来了,好像招呼自己的丈夫:“你吃了没有”?
萝卜不言不语,从屋子里端出来一盆子洗脸水,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货郎洗了把脸,看两个孩子搂着他的两条腿,嘴里喊着:“甜甜”。货郎知道,孩子向他要冰糖。他掀开箱盖,从里边抓出了一把冰糖,给两个孩子散发了几颗,孩子仰起头,叫他“爹”,货郎心里滋润着,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货郎把两个孩子抱起来,进入屋子,看萝卜已经把饭盛在木盘里,端上炕,货郎脱了鞋上炕,一家人围着木盘吃饭,浓浓的水蒸气把屋子罩满。
吃完饭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两个女人哄孩子睡觉,货郎点着一锅烟,默默地抽。萝卜和白菜知道,这货郎今夜又要在这里留宿,两个女人坐在货郎的两边,问货郎:“大哥,你感觉我两个怎样”?
货郎知道女人想让他说啥,反正三十岁的人了,应该有个安稳的窝。货郎没有正面回答女人的提问,只是说:“今晚咱们早点睡,明天你俩一人留在家里做饭、照管孩子,一个人跟我上山开荒种大烟”。两个女人知道货郎不走了,心里激动着,一人抱着货郎亲了一口。正在这时门吱地响了一下,货郎跳下炕,隔着门缝看,看院子里进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货郎见过,上一次就是这个人搅黄了他跟豆瓜媳妇的好事,看样子来者不善,货郎开了门,问得唐突:“你来作甚”?
板材装着不在意的样子,说:“我刚才路过这里,看院子里放着一副货郎担子,知道是你来了。你别介意,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听别人说,你这里有罂粟种籽,我想种几亩试试”。
货郎正愁那么多的罂粟种籽散发不出去,一见有人来要,立刻满口答应:“你想要多少有多少”。说罢,就打算给板材去取。这时,萝卜出来了,站在院子里的台阶上,说:“大烟种籽也不能白送,明早把你的牛吆过来,先给我们种地”。
板材自然满口答应:“就是就是,明早先给你们种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货郎跟两个女人还在被子窝里热乎,就听到了叫门声,货郎穿起衣服开了门,只见板材已经赶着牛背着犁铧站在门口。萝卜年纪大点,跟着两个男人下地干活,白菜留在家里照看孩子做饭,把牛赶到地头,板材问萝卜:“你家的地在哪里”?
萝卜吱唔着,说不出口。原来那栽逑娃跟本就没有种地,两个女人从来没有下地干过活,自然不知道地在那里。
板材说:“这不要紧,村里撂荒地很多,我帮你们选几块,两头牛一天能犁三亩地,三天差不多就能种十亩,我给你们先种十亩地,然后种我自己的地,我的地种得差不多了,返回来再给你们种”。
货郎看那板材是个爽快人,于是说:“能成,老叔你打算种几亩大烟”?
板材说:“你能给我几亩地的种籽,我就种几亩”。
货郎心里思忖着,看来这村里的撂荒地不少,为何不跟这位大叔搭伙?但是他没有开口,心想把这十亩地种完再说。
货郎把种籽跟一堆细土搅合在一起,板材赶着牛在前边犁地,萝卜把搅合着细土的种籽撒在犁沟里,货郎看萝卜好像没有干过农家活,种籽撒得不匀,货郎如此这般做了一番示范,萝卜还是不会。货郎哀叹一声,说:“你干脆回家给咱们拿饭去”。
萝卜一扭一扭地走了,板材调侃道:“地主家的小老婆,根本就没有干过农家活”。货郎知道那两个女人的身世,也替两个女人惋惜,反正人活一生也就那么回事,谁也不要把这世事当真,看样子栽逑娃回不来了,跟两个女人过到一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货郎问道:“我听人说郭宇村还回来几个男人,怎么我看见净是一些女人”?
到地头了,板材说:“咱们歇会儿”。接着论开了郭宇村的前世今生,简直把郭宇村人说得一无是处,好像就他自己能行,货郎听着听着心里开了小差,看样子这板材不能相处。
转眼过了三天,货郎给了板材一些罂粟种籽,板材拿在手里掂了掂,问道:“能不能多给些”?其实货郎有的是种籽,自己怎么也种不完,多给一些也没有什么,不知道怎么搞得货郎对板材有些厌烦,他不耐烦地说:“就剩下这些了”。
板材把罂粟种籽拿回家,心想这点种籽只能种五六亩地。据说人不能长寿的主要原因是心重,庙里的神仙都不嫌钱多,现成的发财机会绝不能错过。第四天板材赶着牛在自己地里种罂粟,他的二女儿板兰花提着篮子跟着犁沟撒种,打碗碗花开了,地畔上一抹橘黄,看那山坡上孤伶伶一个人,轮着老镢头开荒,板材手搭凉棚看了半天,终于看出了那是货郎,一个念头一闪,马上牢牢地固定在心头,板材对女儿板兰花说:“你过去看看,叫那货郎过来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