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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对日本人恨之入骨,死都不会跟日本人打交道,听邢小蛮说他替日本人办事,对那邢小蛮也从骨子里边看不起,看来邢小蛮身怀绝技,不然的话不敢独自一人闯土匪的山寨,所以杨九娃还得留点心,那些烟土杨九娃已经藏匿在一个保险的地方,任何人都无法找到。他想既来之则安之,先把邢小蛮稳住再说。当下杨九娃问邢小蛮:“你敢不敢跟我去一趟瓦沟镇,见一回郭团长”?
邢小蛮神色灰暗:“当初郭团长放我生路时曾经说过,一辈子都不想见我。我想我还是不去为好。我知道你跟郭团长都主张抗日,可我不得不告诉你,这里迟早是日本人的天下。不过邢小蛮也喜欢硬汉,喜欢你跟郭团长那样的人,虽然我们不同路,却同心”。
杨九娃在心里头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谁跟你同心?”不过看来这小子还是有那么一点江湖义气,对郭团长还是有那么一点感激,感激郭团长对他枪下留人,放了他一条生路。想到此杨九娃说:“我看你敢作敢当,也算得江湖道上的一条汉子,可是咱俩第一次交往,我必须弄清你的来龙去脉”。
邢小蛮脑袋飞快地转弯,知道杨九娃仍然对他不放心,于是抱拳告辞:“杨大哥,邢某就在山下住着,老实说这些大烟弄不到手邢某不走。你还可以明确地对郭麻子捎信,说邢小蛮就住在炮团的大营里,炮团长是我的同胞兄弟”。
杨九娃暗自吃惊:看来山下的炮团也窝藏着鬼子的奸细,而且这个奸细还有些来头,绝对不可小觑。杨九娃久在江湖,练就了处事不惊的定力,铁青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好汉慢走,不送”。
那邢小蛮倒退着走出大堂,一个百步穿杨,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杨九娃静思之,感觉到他根本就不是邢小蛮的对手,思绪里走出了一个人,那人就是他的大老婆何仙姑,假如何仙姑肯帮忙,杨九娃跟邢小蛮还有一斗……思来想去甚觉无聊,这一生斗来斗去究竟为了什么?正独自思考间突见老婆香玉哭哭啼啼而来,她言道正在屋子里给儿子喂奶,突见房梁上掉下来一个人,从她的怀里把儿子抢走,一溜烟出了门不见了。
杨九娃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头顶,他这一生中输干了所有的资本,儿子就是他的所有!他将仅剩下的一只拳头砸在八仙桌上,桌子一声脆响,立马四分五裂,成为一堆木渣。
楞木和疙瘩都不在身边,老管家曾彪进来小声劝道:“我猜那人抢走大哥的孩子并不是想把孩子怎样,肯定也是为了山寨上那些大烟,咱有那些大烟过得好点,没有那些大烟照样活人,干脆把那些大烟全部还给人家,求得一时平安”。
杨九娃一想也是,土匪们干的就是绑票的行当,想不到竟然有人敢绑杨九娃的票!事已至此杨九娃只得认怂,好声哄劝香玉不要啼哭,他一定要想办法把孩子赎回。然后嘱咐一个弟兄赶快去郭宇村把楞木和疙瘩叫回来,他自己则骑着一乘快马,直奔瓦沟镇而去。
杨九娃在郭麻子官邸门前下了马,直奔郭麻子的寝室,猛然抬头,看见雀儿正坐在郭麻子的怀里,老夫少妻正在亲热。杨九娃顿了一下,故意咳嗽了一声,郭麻子抬起头,看见是杨九娃来了,推开雀儿,站起身招呼道:“杨兄,你今天来就不用走了,这多日子穷忙,今日里咱们一醉方休”。
杨九娃在太师椅上坐下,哀叹一声:“郭兄,杨某遇到麻烦事了,特意来找你讨主意”。
郭麻子正欲问话,勤务兵进来上茶,杨九娃朝郭麻子使了个眼色,郭麻子便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勤务兵出屋后杨九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突然间泣不成声。
郭麻子跟杨九娃交往几十年,第一次看见杨九娃流泪,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嘴上却不饶人:“杨兄,啥火燎屁股的破事,值得你那样伤心?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砸不到咱们头上”。
杨九娃抹一把英雄泪,哽咽着问道:“郭兄,你可认识邢小蛮这个人”?
郭麻子在记忆的仓库里寻找,终于记起来了,那一年邢小蛮借郭麻子长安开会的当口,夜间破窗而入,跟山芍药混到一起……那是郭麻子的耻辱,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入目。郭麻子命令几个士兵在和尚壕挖了一个深坑,将邢小蛮五花大绑,想亲自了结那个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的卫兵,枪口对准邢小蛮的脑袋时郭麻子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朝天打了一梭子子弹,然后亲自为邢小蛮松绑,朝邢小蛮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说:“赶快滚吧,我今生今世都不想见你”……这多年郭麻子逆水行舟,干什么都不顺利,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也看开了,大丈夫睡的是敞门之妻!杨九娃猛然提及邢小蛮,到让郭麻子吃了一惊:“怎么啦?邢小蛮挖了杨家的祖坟”?!
杨九娃不恼,弟兄们玩笑开惯了,有时候口无遮拦,常拿噎嗓子话戳心。杨九娃悲痛欲绝:“如果挖了祖坟我到满不在意,他哪怕把老先人请回家供奉在神庙里。郭兄你知道不?跟张德贵合伙做生意的那个人就是邢小蛮,他竟然直言不讳地说他投靠了日本人,并且说咱们脚下的这块土地迟早是日本人的天下,亲自上山跟我对峙,索要被我抢走的烟土”……
郭麻子打断了杨九娃的述说,连连问道:“什么什么什么???邢小蛮吃了豹子胆?竟敢在关老爷门前耍大刀”!
杨九娃神色黯淡:“岂非耍大刀,竟然趁我不注意,抢走了我的孩子”!
郭麻子再也不骂浑话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苍天,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杨兄,你先别急,我估计那邢小蛮不会陷害贤侄,他只是把侄子抓去当做人质,要挟杨兄舍财免灾,咱们要那些烟土无用,索性给他算逑”。
杨九娃哀叹:咱给别人下了一辈子套子,没想到最后让别人套住了自己,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做了,那邢小蛮说炮团的团长是他的胞兄,他就住在炮团团长那里。为了掩人耳目,那些烟土已经有一部分烧毁,担心邢小蛮到时候耍赖,所以想让郭兄出头露面,为杨某做一次证人。
正说话间勤务兵已经把饭端上桌子,郭麻子劝道:“天大的窟窿有地大的补丁,吃饭是第一要务,吃完饭咱们再商量救贤侄的事宜”。
雀儿终究年轻,一见来人就想逞能,看见勤务兵把饭端上桌子,忸怩着从内屋出来,紧靠郭麻子坐着,并且对杨九娃一笑,问道:“杨兄,嫂子跟贤侄可好”?
杨九娃苦笑一声,未置可否。郭麻子劝道:“雀儿,杨兄遇到麻烦事了,你先回避一下,我跟杨兄有要事商量”。
雀儿挖郭麻子一眼,忸怩着进入里屋,有几个郭团长的下属在屋外探头,他们知道一般情况下这种场和少不了由下属作陪。郭团长起身来到院子里,对那几个下属说了几句什么,那几个下属摇着头散去。
杨九娃看在眼里,说,你让他们进来吧,我也吃不下饭,你们吃饭,我想睡一会儿。
郭麻子骂道:“你看你那逑势相,一辈子杀人不眨眼,这阵子心胸里藏不下一苗针”!
杨九娃吼道:“郭兄,你咋这样说话?杨某心里压一座大山!烦”!
郭麻子朗然一笑:“我就爱看杨兄发火,来来来,借酒浇愁,先喝一杯再说”。
正说话间院内突然有人高叫:“且慢,邢小蛮来也”!
说时迟那时快,邢小蛮已经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他不要人请,径直走到酒桌前坐下,给面前一只空酒杯里斟满酒,反客为主:“邢某先干为敬”,说着一仰脖子,酒杯见底,然后又把酒斟满,端起酒杯说:“邢某借花献佛,先敬老首长一杯”。
郭麻子显得有些尴尬,用眼睛看了看杨九娃,杨九娃点头,郭麻子接过敬酒,一饮而尽。
邢小蛮又敬杨九娃,杨九娃不接,高声叫道:“拿大碗来”!
“痛快”!邢小蛮赞许道,“不过今天不是时候。邢某回到家里后细想,感觉到有点对不住两位兄长,我估摸杨兄就在郭兄这里,因此上赶到这里,想不到猜了个正着”。
郭麻子恢复了常态,问邢小蛮:“凤栖一别,转瞬间已经十年有余,这十年小蛮在何处发财”?
邢小蛮抱拳:“谈不上发财,混日子罢了。不瞒两位兄长,邢某现今替日本人办事”。
郭麻子大怒:“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可是轩辕始祖的天下”!
邢小蛮不跟郭麻子论理,只是说:“十多年前,郭兄枪下留人,放了邢某一马,邢某一直寻思报答,今日终于觅得机会。我已经把杨兄的孩子送回山寨,感觉到把人家的孩子当做人质不是君子所为”。
杨九娃长舒一口气:“此话当真”?
邢小蛮坦然一笑:“茹夫人担心杨兄着急,亲自抱着孩子下山来告慰杨兄,他们走得慢,一会儿就到”。
郭麻子圆瞪两眼:“邢小蛮,你到底是那座庙里的神神”?
邢小蛮自嘲道:“老首长你别那样子看我,邢某现今逍遥自在,给个神仙都不当”。
正说话间一乘轿子停在大院正中,香玉抱着孩子从轿子内出来,见了杨九娃失声痛哭。
邢小蛮又对郭麻子抱拳:“邢某欠的旧情已经还清,从今后咱们谁不欠谁。邢某绝对不会主动找两位兄长的麻烦,也请两位兄长高抬贵手,不要跟邢某过意不去,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两边,井水不犯河水。邢某告辞”。说罢,大步流星走出屋子,一个鹞子翻身,人已经上了屋顶,紧接着脚踩瓦楞,如履平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