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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麻子思想起杨九娃在他生命攸关的时刻鼎力相助,决定住在山寨不走了,帮助挚友把大火烧毁的屋子重建起来,陪杨九娃度过人生又一个感情的拐点。
山上的财物全部藏匿,叛军攻上山寨那几天,根本找不到藏匿财物的洞穴在哪里,那些四下里逃散的弟兄们陆续回来了,被洗劫后的山寨除过倒塌了几间茅屋,其它什么基本损失不大。可是杨九娃却心缺一角,独抱憾恨,他失去了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不知为什么,他把香玉的贞操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珍贵。
尽管杨九娃知道,一个弱女子在强势的壮汉面前是那样的迫不得已,他也不打算抛弃自己的爱妻,可是晚上睡到一起,总感觉他们中间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壕沟,相互间的爱恋找不到突破的缺口。
孩子睡着了,香玉头蒙着被子,呜呜地哭,杨九娃心烦,一下子坐起来,大声吼道:“别嚎了!我还没死呢”!
香玉突然光身子给杨九娃跪下了:“杨大哥,我跟上你这两年,真真正正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这阵子死了都不后悔。不是我想活,是我丢不下这个儿子”。
杨九娃心软了,看墙上两个人影重叠,他直想把香玉抱紧,用自己的心胸去温暖爱妻……他张开的双臂停在半空,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神灵使了定身法,使他那燃起的欲望迅速熄灭,他无奈地垂下双臂,叹一口气,说出的话软弱无力:“香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为了儿子,我不会抛弃你”。
想想,还是那些烟土惹的祸,假如杨九娃不去拦路抢劫那些烟土,就不会惹出那么多的麻烦,大家都懂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道理,可是面对财物的诱惑他选择了铤而走险,这出戏虽然落幕了,但是交战的双方没有胜利者,大家伤痕累累。据说,那邢小蛮被俘时打断了腿,不然的话就无法将邢小蛮俘获。细细的麻绳勒进邢小蛮的肩骨,邢小蛮高声叫骂,声嘶力竭,……那是一条汉子,被日本鬼子利用,极有可能鬼子们少施恩惠,收买了邢小蛮的人心,邢小蛮死心塌地,像条狗一样,替鬼子们卖命。
想那些做什么?该为自己安排一条后路,何仙姑的忠告又在耳朵边响起:“带着你那小女人,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耕耘岁月,了却残生”……他坐起来,看小女人哭够了,搂着孩子,睡梦中仍然在哽咽,一丝良心觅回:怪只怪我杨九娃没逑本事,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我杨九娃已经成了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蹦跶,这口恶气咽不下也得强咽!
想开了,也就睡得平稳,他仰躺在炕上,成大字型,拉出了鼾声,临时搭建的茅屋四面漏风,能看得见天上的星星,半夜里,杨九娃被冻醒了,糊里糊涂伸手一摸,香玉的被窝是空的,他吃了一惊,坐起来,看见香玉把一根麻绳拴上屋梁,打算悬梁自尽。杨九娃大吼一声:“香玉!你不能——”!紧接着跳下炕把香玉抱紧,看那天上的星星落满屋,眼前闪烁着无数金星,冰释嫌隙,几滴英雄泪,掉进香玉的脖颈。
那香玉浑身一软,倒在杨九娃的怀中。
临近春节,何仙姑对仙姑庵的老尼(豆瓜娘)说:今年过年,前来进香上贡的香客肯定不多,老衲这几天想出外走走,仙姑庵就交与你照看。
不等老尼回话,何仙姑就倒背着手,拿着她的长烟锅子,撩开大步,一溜烟走出柏树林,上了驴尾巴梁,一路朝杨九娃的山寨走去。不知谁说过出家之人万念俱灰,可是何仙姑的心里,仍然对杨九娃怀着姐弟般的情意,有时,她也恨杨九娃依然迷恋凡尘俗世间的那点浮华,弄得差点丢了性命。继而一想,凡是遁入空门者全是一些走投无路的落难之人,说什么觑透人间冷暖事,当以廓然无圣,殊不知凡夫俗子们耕云播雨,自然也有属于他们的乐趣。何仙姑独卧青灯古佛旁边十几年,难道说就六根清净?心里清楚杨九娃对她爱恨交加,可是杨九娃一遇到什么磕绊就心慌撩乱,何仙姑不得不悲观地承认,杨九娃在她的心里仍然占据着诺大的的地盘。
一只兔子窜出树林,在何仙姑的面前停下,何仙姑跺跺脚,那兔子仍然不跑,一双血红的眼睛可怜巴巴地将何仙姑瞅定,何仙姑把烟锅子高高地举起来,那兔子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好像他们前世有缘,好像兔子跟何仙姑有不解的恩怨。
何仙姑问道:“你为什么要挡道”?
那兔子眨巴着眼睛,跳到何仙姑脚下,何仙姑把兔子抱起,看那不远的地方长长地晒着一条蛇。
临近春节,山风已经不太刺骨。肯定是那条蛇占据了兔子窝,兔子无处栖身,因此上不顾死活拦住何仙姑,想让何仙姑救它一命。何仙姑不愿跟毒蛇计较,仙姑庵的地道里也有许多条蛇,可是蛇跟人和睦相处,谁也不伤害对方,有的毒蛇已经成精,半夜里爬上菩萨的贡桌,明目张胆地吃桌子上的贡品。何仙姑也不理睬,反正那些贡品吃不完。
何仙姑解开衣服扣子,让兔子钻进她的怀里暖身,兔子在何仙姑的怀里睡着了,何仙姑仿佛怀孕了,看那崖缝里一株山桃花在绽放,隆冬天山桃花绽放叫做山笑,山笑不是好兆。
转过山坳,看一匹马儿在路上踽踽独行。今天这是怎么了?何仙姑尽遇蹊跷事。太阳艳艳地照着,树林里百鸟噤声,山路上空无一人,何仙姑走到马儿跟前,那马儿竟然回过头,伸出长长的舌头,舐舔着何仙姑的手。何仙姑若有所思,好像心有灵犀,她翻身上马,那马儿竟然四蹄腾空,稳稳地降落在杨九娃的山寨。
何仙姑睁开眼,竟然是南柯一梦,马儿和兔子都不见了,自己却实实在在站在山寨上,看山寨上重新搭建起一排茅屋,杨九娃、郭麻子正跟弟兄们一起,划拳喝酒。
何仙姑内心里升起一股无以言表的悲愤和妒忌,她用烟锅子在半空里一划,一场龙卷风平地而起,何仙姑随着龙卷风升上半空,随风远去。
郭麻子反客为主,在山寨上大摆筵宴,庆祝劫后余生。这也不知道是第几回了,每当他们大难不死,总要弹冠相庆,可是这一次杨九娃显得木讷,过去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态荡然无存。看酒桌上那些弟兄们一个个吃得摇头晃脑,不知道怎么搞的,感觉中这些弟兄们全是一些行尸走肉,关键时刻一个个都靠不住。
香玉抱着孩子在杨九娃身边静静地坐着,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倒是那雀儿显得活跃,竟然袅袅婷婷站起来,卖弄风骚,不要大家邀请,说:“我给大家唱一段戏文助兴”。
郭麻子看看杨九娃,未置可否。倒是那些弟兄们哗哗啦啦拍起了手。雀儿看丈夫郭麻子和杨九娃情绪不高,也就勉强地唱了一段《王宝钏》,弟兄们看两个首领没有兴致,也不再有人拍手,大家就那样喝起了闷酒,
呼啦啦一阵龙卷风刮来,霎时间天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好似鬼怪魍魉竭尽出笼,狂风打着旋儿从山脊掠过,转瞬间屋顶全部被风吹落,大家惊恐地看到了,半空中,一根烟锅子随风起舞。
杨九娃看见,龙卷风的中心,一捧莲花绽放,莲座的上空祥光四射,何仙姑稳坐莲座之上,伴随着天乐,慢慢地消失在天地连接的地方。
早晨起来,杨九娃看见,一轮红日从东边山上喷薄而出,山上新盖的茅屋在晨曦中静默,好像从未刮过什么龙卷风。郭麻子已经撤离,山寨上一片死寂,弟兄们还在沉睡之中。把记忆的碎片向一起拼接,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影形随罩上一层虚幻般的魔影。
可是杨九娃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一股暗红色的铁锈在胸腔里汩汩地流,杨九娃的城廓里狼烟四起,无数条飞蛇在半天里狂舞,一个不曾有过的念头牢牢地攫住了他的心:何仙姑一定遭遇到了什么不幸!
杨九娃顾不了许多,从马厩里牵出马,打马扬鞭,直奔仙姑庵而去。只见仙姑庵山门大开,菩萨的香案上灯火通明,山林里跪满了前来祈福的香客。大殿前一群和尚敲着木鱼唱经。杨九娃下了马,大步流星直奔大殿,只见何仙姑已经在卧榻上坐化,卧榻旁边老尼姑手执佛尘为何仙姑守灵。
杨九娃大叫一声:“何大姐,我的亲”……一口浓痰堵在喉咙里,脸色憋得通红,仿佛谁使了定力,使得杨九娃虽然跟何仙姑近在迟尺却无法接近。只见何仙姑慢慢地睁开眼,满屋子唱经的和尚哗然,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是真。那何仙姑看了杨九娃一眼,又慢慢地把眼睛闭上,一丝游魂从体内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