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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娃却显得特别激动:“杨某一生活得端直,最见不得坑蒙拐骗之人,当下杨某就想进入仙姑庵,想把那庵庙砸个稀巴烂!香玉死劲把杨某抱住,哭诉道,他爹,这个世界上人人都要活命,你跟那个老尼较真不值”。
李明秋发了一通感慨:“自古道大丈夫莫听夫人言,其实老婆的话你有时还不得不听”。
杨九娃话题一转:“我老怀疑何家大姐没死,她就活在我们中间,我们的一言一行都躲不过她的法眼”。
李明秋不再言语,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本身就无法说清,人就是这样,有时清醒有时糊涂。
勤务兵端上饭菜,远没有往日丰盛。郭麻子脸上稍显尴尬:“将就着吃吧,几个月没有发响了,要不是这几百老兵没有着落,郭某早都想解甲归田”。
杨九娃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马驮子上的褡裢里有些零碎银子,郭兄拿上先用”。
杨九娃一边说一边自行离了座位,来到院子,从马驮子上取下褡裢,把褡裢背进屋子,往地上一蹲,说:“这些零碎银子足够郭兄用度一个时期”。
郭麻子苦笑:“又让杨兄破费”。
杨九娃不以为然:“银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咱们弟兄们把脑袋提溜着干这营生,图的就是痛快”!
李明秋接上话茬:“痛快!杨兄,说来说去咱们还没有说到正经话题,你说说,板脑被刘副军长枪毙了,万一板材找咱们闹事,咱们应该怎样应对”?
杨九娃显得非常激动:“我料想板材就不敢来找我!那板脑坏了我的生意,我都想灭他满门”!
李明秋摇头:“杨兄,凡是三思而行,息事宁人。我想,咱们是不是也给板材一些银两,用银钱封住板材的嘴”?
不等杨九娃回话,郭麻子立刻插言道:“万万不可!我说李兄你怎么那样糊涂?板脑又不是咱们三人打死的,你这样做无非是想授人话柄,让那板材抓住咱们的证据,进一步要挟,后患无穷。我的意思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必要跟那板材上什么计较”。
杨九娃还是显得愤愤不平:“想让我给板材一些银两?怂(骂人的土话)都没有”!
李明秋暗自思忖,看来自己的忧虑纯属多余。接着话题一转,又说:“二位年兄有所不知,邢小蛮不日即将大婚,我想你们二人必须前去恭贺”。
杨九娃是个急性子人,当下立刻表态:“邢小蛮也算得江湖上一条汉子,跟我们是一路子人,邢小蛮大婚我们必须前去热闹一番”。
谁知郭麻子却说:“郭某自从东渡失败以后,心灰意冷,不愿在人前抛头露面。小蛮大婚之****就不去了,还望两位年兄替郭某遮掩,就说郭某偶感小恙,身体不适”……
杨九娃还想再说什么,被李明秋用眼睛制止,当年的下属如今成为顶头上司,邢小蛮论官衔比郭麻子高许多,郭麻子心里自然有诸多感慨。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郭麻子其所以能够保得住目前的职衔,还是多亏了胡宗南司令网开一面,为的是安慰杨虎城将军的部下,为这支陕西军队挣得一点脸面。
李明秋深感同情地说:“郭兄,我们理解你目前的处境。不过我还是赞赏杨兄的处世态度,随遇而安,不要跟自己过意不去”。
天黑时李明秋骑着马重返凤栖,心里头稍感平稳,心想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大可不必再去纠缠。那刘副军长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赳赳武夫,实际上深蕴处世之道,犹如一个博弈高手,每一步棋都经过深思熟虑,感觉中李明秋从此后被攥在刘副军长的手心,犹如刘副军长手里的一枚棋子,不得不为刘副军长冲锋陷阵。
回到家里刚刚把马拴上槽头,邢小蛮随后就到,邢小蛮站在院子里对李明秋抱拳:“李兄,邢某今天找你几次,不知道李兄去了哪里”。
李明秋回头,感觉中邢小蛮犹如一只刺猬,扎得他浑身痒痒,可是李明秋又不得不须臾应酬,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邢副参谋长有什么吩咐”?
两人一边说一边进入客厅坐下,满香进屋,给二人泡茶,随即问明秋:“你们吃饭不吃”?
李明秋开玩笑道:“吃饭的事情先不用管,一会儿邢副参谋长请咱俩”。
邢小蛮嗟叹:“李兄真乃神人,我就是来请姐姐跟姐夫”。
满香稍一愣神,随即明白,顺口问道:“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想不到那邢小蛮竟然说出来一段隐情:“杨九娃派疙瘩用骡子驮着银元来到东城门外的骡马大店,约邢某在骡马大店里见面,那疙瘩说杨大哥吩咐,将这一驮子银元交与邢小蛮,让邢小蛮把那板脑给收拾了”!
李明秋暗自吃惊,他今天跟杨九娃闲谝了一天,这件事杨九娃从来没有吐口。土匪有土匪的谋略,看来杨九娃决心除掉板脑这个后患,而且不惜代价。
邢小蛮继续说:“收拾一个板脑易如反掌,不需要一驮子银元,可是邢某大婚在即,这双手再也不愿意沾血,于是稍使手段,借用刘副军长之手,将那板脑推向南门外笔架山下枪毙”。
李明秋嘴唇哆嗦着,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敢问邢副参谋长使了什么手段”?
邢小蛮一言带过:“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那一驮子银元小蛮一个子儿也没用,全部交与岳丈四愣子,老岳丈一看那么多的银元,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当下就应允了小蛮的婚事,而且还将一幢闲置的小院送给女儿作陪嫁,这几天刘副军长正派几个士兵为小蛮布置新房”。
布置新房之事李明秋知晓,李明秋还知道四愣子将一幢小院送与女儿李满盈作陪嫁,却不知道邢小蛮送了老岳丈一驮子银元。这杨九娃一辈子打家劫舍,却不知道攒钱,向来出手大方。其实杨九娃也有他自己的考虑,杨九娃感觉到邢小蛮是一尊神神,他斗不过也得罪不起,想用这一驮子银元来消除以前的嫌隙。看来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不能不说这杨九娃也粗中有细。
邢小蛮话题一转,邀请李明秋俩口:“眼看着小蛮婚期将近,感觉中这心里有点惭愧,老岳丈让小蛮来请你们二位,婚庆之日还希望姐姐跟姐夫费心”。
李明秋看看满香,这样的邀请他俩还不得不去,于是两人稍作收拾,跟着邢小蛮来到四愣子家里。
虽然在一座县城里边住着,而且双方都有亲戚,可是李明秋很少到过四愣子家里,那雕梁画栋的四合院漆落彩剥,丝毫也不掩饰这家主人昔日的荣耀。四愣子的大儿子屈志刚亲自在大门外迎接李明秋夫妻的到来,门楣上挂着的大红灯笼上大书《屈府》二字,李明秋突然意识到,那四愣子也今非昔比,二儿子屈志田也是民国政府一家命官,其职衔跟自己的儿子一样,出任老庙县县长。看样子四愣子对自己的小女出嫁特别在意,亲自穿上一身寿衣在自家屋门前欢迎李明秋的到来,进入堂屋,两盏豆油灯把屋子照得通亮,看见饭桌上早已经准备下一桌丰盛的酒席。
按照凤栖习俗,女儿出嫁前的这桌酒席叫做商量(婚)事,媒人应当坐首席,四愣子让李明秋上座,李明秋开言道:“自家屋子不必有那么多讲究”。坚持把首席让与四愣子。李明秋跟屈志刚分坐两边奉陪,邢小蛮坐在下首为大家斟酒。
那四愣子未曾开言,先掉下一串眼泪,他直言年轻时凤栖城里无人敢惹,却在两个女儿的婚事上伤透了脑筋,他十五岁结婚,十六岁大女儿出世,跟郭子仪结为亲家,不成想那郭善人吃喝嫖赌,把一个好端端的家当三下五除二踢踏完,大女儿忧心成疾,生下儿子郭全发后半路夭折……
屈志刚端起酒敬了老爹一杯,借老爹喝酒的当口,劝阻道:“爹,今夜商量小妹的婚事,有关大姐那些伤心事不宜再提”。
李明秋也趁机劝道:“叔,人活这一生,啥事都遇,想开些,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
四愣子话锋一转:“老汉我活了七十多了,没有什么想不开的。邢小蛮,叔今晚破例敬你一杯酒,你把它喝了”!
邢小蛮尴尬地站起来,用眼睛看着李明秋和屈志刚,看样子有些为难。
李明秋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四愣子的心意,他鼓励邢小蛮:“兄弟,这杯酒你无论如何也要喝下,叔已经把话说得明白,无非是让兄弟承当一个丈夫的责任”。
邢小蛮接过酒,一仰脖子,酒杯见底。
四愣子突然一声大喝:“跪下”!
满座皆惊,连屈志刚也想不到老爹爹会对自己未来的女婿难堪,俗话说男人膝下有黄金,想那邢小蛮是何等之人,哪里受得这等屈辱?李明秋把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担心邢小蛮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体。
四愣子突然嗖一下,从腰里拔出一把尖刀:“老汉我活了七十多了,只剩下这一腔子污血!这把刀子是我为自己准备的。今夜,老汉我要邢小蛮跪下答话,邢小蛮若肯答应,你就是我的女婿,邢小蛮若不肯答应,老汉我就用这一腔子污血来还我女儿一个清白”!
邢小蛮的脸一赤一白,这个混混做梦也没有想到,老爷子竟然以死相挟,把邢小蛮逼入绝境。
正在这时,在里屋陪着娘跟姐姐说话的屈满盈出来了,跪在爹的面前替邢小蛮说情:“爹,女儿理解爹的心情,满盈生是邢小蛮的人,死是邢小蛮的鬼,女儿替邢小蛮下跪,万望老爹爹消气”。
邢小蛮突然稍使手段,那把尖刀就飞到邢小蛮手里,邢小蛮用刀子把自己的手指割破,把血滴进酒杯内,紧接着单膝跪地,端起血酒铮铮直言:“爹,女婿知道爹想让女婿说什么,今夜,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恕小蛮直言,女婿今后如果有对不起满盈的地方,天打五雷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