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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门外。七米远。客厅。没有开灯。
乔伊坐在沙发上,盯着他刚刚扔进垃圾桶里的戒指盒。
在最初的三分钟零十七秒里,他一言不发,宛如雕塑。
“……”
伽俐雷从惊吓中恢复了过来,它看不见的躯体飘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说:
“伽俐雷提醒您,您好像不小心错误地把戒指、书和笔记本电脑放进了垃圾桶……”
“那不是错误。”
乔伊坐在黑暗里,半晌才轻声说:
“她不需要。”
“可那枚戒指很贵呢,如果夫人知道您把它扔了,会从七楼跳下去的。”
伽俐雷又晃了晃:
“伽俐雷初步估计了一下它的制作材料,价格至少在七位……”
“我说了。”
乔伊打断它,像在和自己确认着什么,轻声重复了一遍:
“她不需要。”
“那伽俐雷能不能申请得到那枚戒指?”
它在空中浮了浮:
“伽俐雷想把这枚戒指送给列奥纳多,它中间的爪子与这枚戒指的直径只相差0.1毫米……”
“……”
但此时此刻,他和李文森家里的电脑可能要和一只猫跨种族……不,跨物质在一起新闻,完全没有引起他半分兴趣。
乔伊只是望着虚空中看不见的智脑,轻声说:
“你的女主人被冻伤了,你为什么还不把暖气开到最大?”
“抱歉,先生,你怎么了?”
伽俐雷惊恐地说:
“伽俐雷在您把满身是伤的女主人,用公主抱的方式温柔地抱进房间的第一刻起,就已经尽责地把暖气开到了最大,现在我的电线和力臂都热得冒汗了,您居然什么都没有感觉到,这简直不科学……您已经担心夫人担心到知觉系统失常了吗?天哪,伽俐雷立刻去互联网上搜索一下您的症状……”
……
“那么就打开供氧系统。”
温度过低造成的伤害中,心肺功能受损是很严重的一项。
乔伊轻声说:
“还是,你连透视都不会做,需要我帮你修理一下程序?”
“……”
伽俐雷被他漠然的语气吓得缩在桌子底下,半晌,才委屈地说:
“您忘了吗,伽俐雷本来就不会做透视,也没有被安装x光功能,您要是担心夫人担心得连记忆都紊乱的话,为什么不自己进去看看她呢,伽俐雷要是能进去,早就进去了……”
“……”
乔伊冷冷地抬起头。
“……这是伽俐雷极大的失误。”
伽俐雷立刻收起委屈的语气,麻利地说:
“伽俐雷马上把供氧系统打开。”
……
乔伊盯着自己的手,还有手上沾上的一点血迹。
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窗外的月光照进客厅,愈发显得他修长的身姿冷冷清清。
他已经等了快三分钟。
她自己一个人无法处理那些伤口,但是她扔旧没有喊过他一声。
难道她打算自己缝合伤口?
不,这不可能。
不管她的缝合术有多么的熟练,她手上的肌肉冻伤了,连针都没有办法平稳地拿起来。
更何况……
他的李文森,宁愿烧到三十九度,也不愿意去医院挂瓶。
他认识了她七年,从未见她怕过什么。
除了打针。
没错,李文森,她怕针。
……
乔伊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朝李文森的房间走去。
就在伽俐雷为他的举动欢欣雀跃,以为它的先生终于决定敲开那扇命运之门的时候,它就看见……
它的男主人,漠然地走过了它女主人的门前,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就继续步履不停地朝前走去。
连那扇紧闭的门,都没有扫一眼。
那一秒钟的停顿……也只是顿了顿而已。
短暂得,如同幻觉。
……
乔伊穿过漆黑的走廊。
走廊两边挂着几幅钢笔画,她用钢笔模仿莫奈的油画风格画出的莲花。
零零散散,毫无章法。
简直是小学生作品。
长廊的另外一边,是钢化落地窗,深红色的窗帘半开半闭,露出窗外,墨绿色的山野。
还有山野之上,明亮的月夜。
走廊尽头,是他们共用的画室。
所谓共用……就是他用来画油画,李文森用来画少儿简笔画。
当然,她的兴趣不止于此,除了涂鸦,偶尔,她也捏捏泥巴。
……
乔伊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停下了脚步。
门上,印着几个泥手印。
大部分是她的,但偶尔有一两个,是他看不下去她拙劣的陶土技艺,指点她以后留下的。
……她为什么还不喊他?
他已经等了她五分钟,可走廊里仍是一片寂静。她的卧室里,也悄无声息。
她一直不喊他,谁来给她上药,谁来喂她喝水,谁来为她处理伤口?
她的手还在不在流血?
她的身上还疼不疼?
她刚刚死里逃生,从零下二十度的地方回来,他本来应该第一时间把她全身浸在40摄氏度的热水里,缓解肌肉的压力……
但实际上,她却连热水都没能喝一口。
……
“啊,空气里的血红细胞气息越来越浓了,一定是冰箱里的牛肉又流血了。”
伽俐雷幽灵一样地飘过走廊。
“伽俐雷要去处理一下冰箱里的牛肉,还要去召唤列奥纳多。”
就在它经过乔伊身边时,仿佛不经意一般地说:
“这只毫无规矩的公猫又跑到夫人的房间里去了。”
“……”
乔伊顿了一下。
……列奥纳多跑到李文森房间去了?
“真是糟糕呢,它浑身都是细菌和毛。”
伽俐雷自言自语地飘远了:
“夫人靠它太近的话,会被它感染呢……可惜列奥纳多不能进主人的卧室。”
……
缝合术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手术。
李文森做得最熟练的时候,能把一条蚯蚓切成三小条,再把这三小条缝合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她的肌肉因为受损而僵硬,她的手因为疼痛而发抖,掌握不太好扎针的位置,好几次,针尖穿错了地方。
又拆开,重新来过。
有两次,她的针尖因为不稳,扎到了骨头,疼得她想把嘴里的纱布吃进去。
幸亏没有挑到血管。
但从第三次开始,她已经完全掌握了节奏,缝自己的手,就像缝一块十字绣那样流畅。
除了疼。
她头上的汗水一点一点渗出来。
针从皮肉里穿进,又从皮肉里穿出。
列奥纳多没有再在原地呆着,它像是知道它的主人很痛苦一样,开始绕着李文森打转。
缝到最后一针的时候,一边的钟才过了三分钟,她却已经像过了三年一样,汗水几乎把乔伊的大衣浸湿。
而就在她几乎要舒了一口气的时候。
她的卧室门,忽然“嘭”得一声,被人打开。
“别误会,我不是来照顾你的,我只是来抓猫。”
乔伊手上提着一个医药箱,神情冷漠地走进来,也没有看她:
“伽俐雷现在极度需要它。”
一直龟缩在门缝里打探情况,莫名其妙就成了挡箭牌的伽俐雷:“……”
李文森被他突如其来地一吓,右手无意识地向上一抬……
细小而坚韧的缝线,直接从她的皮肤里迸出来。
一连迸掉了三个针孔。
鲜血再度从她的手背上流出来。
这一次是真的鲜血淋漓,血流如注……一会儿就染红了乔伊大衣的袖子。
……妈的。
李文森弯下腰,把头埋在手臂里,疼得眼前发白。
嘴里还咬着纱布。
这么自己给自己来一下,真是蠢得连骂人都不知道怎么骂。
乔伊这才看见她的手。
他一下子扔开医药箱,箱子已经被他打开了,里面的注射器和药唏哩哗啦地滚落在地上,几只药瓶被砸得粉碎。
列奥纳多受到惊吓,“喵呜”一声从门缝里窜了出去。
乔伊迅速拿起她散落在床上的废纱布和药棉,按压住她的血管,给她进行紧急止血。
他一手按着她的静脉上端,一手熟练地拆刀消毒,利落地剔去了她伤口周围,新弄出来的死肉,又把之前她缝的,已经被打乱了的聚乙醇酸缝线给拆了。
完全的单手操作。
一把小刀,在他手里玩成了花。
乔伊动作极快,却又极其小心。
至少,除了线被抽出的那一刻细小的刺痛,她再没有别的痛感。
“我以为你怕针。”
他抿了抿唇,听不出声音里的喜怒,冷冷地把她嘴里的纱布扯出来。
又抽了一张纸巾,帮她擦了擦嘴角:
“也以为,你至少还保留着一点正常女人的反应,懂得向男人寻求帮助,而不是像得了社交能力障碍一样,只会自己解决问题。”
他对她说了那么重的话。
如果她生气,就应该要他道歉,如果她别扭,就应该指使他做事,而如果她觉得委屈,也应该和他发脾气,摔东西,要来他来哄她,顺她,安慰她……
好吧,这里面没有一件李文森会干的事。
但这才是正常人会干的事,不是么?
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自己一个人,呆在卧室里就把自己的手缝起来了……就好像,即便他不存在,她也能一个人完成所有事。
就好像,她根本不需要他。
明明,他一直站在离她卧室不足十米的地方。
明明,他一直在等她喊他帮忙。
……
李文森在乔伊开口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他打击到失意体前屈的准备,但出乎她意料之外,乔伊只说了这一句,就没有继续嘲讽下去。
他坐在她床边,把她扶起来,想整理一下她背后凌乱的被子。
李文森挡住他的手:“被子不用管。”
他拉开那只手,动作极轻,却很坚决。
他毫无商量地说:
“我不是在帮你整理房间,我只是在证明,我并不是活在一个猪圈隔壁。”
李文森:“……”
乔伊半跪在床上,刚把那床扎染着浮世绘的被子拿起来,就看见一大叠漫画书,从被子稀里哗啦地滚出来,什么颜色都有……
乔伊、藏在门缝里的伽俐雷:“……”
哦,这真是意料之外的发现。
他的博士室友李文森,除了打超级玛丽、画少儿简笔画和玩泥巴,还过分童真地偷偷看起了漫画书。
不过……
乔伊的手顿住了。
他记得,他之前抱着她进来时,直接把她扔在了被子上。
他以为他计算好了力度和角度,绝对不会伤到她。
但实际上,他却让她一身伤口地,撞在了这叠硬邦邦的书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