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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尼从昨晚殿下的眼神中看出来的,”她微微一笑,眉心那一道黝黑的疤痕也动了动,“也正是您的眼神让贫尼坚定了替您下药的决心。因为您一定不敢,或者说,如今的您一定不愿这么做。”
啊?她……她怎么连我内心的斗争都看得出来,仅仅因为一个眼神?
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惧怖,手却依旧不愿停下:“那你如何保证我会吃到藏有纸条的桂花呢?如果落入其他人手中,你岂不是自讨苦吃?”
她看了我一眼,娓娓道来:“芙蕖姑娘对殿下忠心耿耿,从昨夜她的种种行径之中,贫尼已经猜到她对贫尼有所忌惮了,所以只要是贫尼送给殿下的东西,她必定会亲自试毒。然而,从来没有哪个丫鬟试毒敢直接吃头顶上那个的,那是以下犯上的行径,以芙蕖姑娘的性子,万万不敢如此。”
“而从殿下尊贵的身份看,多年在深宫养成的习惯也必定使您不自觉地夹起头顶上那块桂花糕。”
“为了不被人发觉桂花糕里面下了巴豆,贫尼特意在巴豆粉里混杂了一些木薯粉,能够延缓巴豆的时效,所以刚吃下去的时候没事,但一时辰之后就会即刻见效。”
听她说完,我的手心不禁沁出了黏腻的汗液,她的心思是多么缜密,竟考虑得如此周到!一点儿也不像个不问世事的出家人。
她有意避开了我略带惊恐的目光,缓缓低下头去,捻着手中的佛珠:“殿下,这条小巷外面是玄武路,隔您母家的府邸很近,万一有什么意外您也能及时找到救兵。”
她走到我身旁,将一包粉末塞到我手里,道:“这是胡椒粉和辣椒粉,也许您可以用来防身。”说罢,她往后微微欠身:“贫尼告辞了。”
什么?她要走?不行!她不能走,我的话还没有问完呢!
我将粉末塞入袖中,随即赶紧追上前去,一把拉过她的左手,匆匆写道:“你要去哪儿?你不能走!”
她却只是苦笑一声,道:“护国寺贫尼自然回不去了,芙蕖姑娘一定猜到是贫尼所为,陛下或许很快就会追入城中,贫尼只能暂且避一避。殿下倘若还有要事在身就赶紧走吧。”
她这话说得没错,她这般冒险帮我的确再也回不去了,不过天下之大她又能逃到哪儿去呢?我望着她眉心那一道黝黑的伤疤,不禁分外感慨——倘若没有这道疤,我或许以为站在我面前的人是玲珑。
“你认识余颜芝吗?”
我没写“玲珑”二字,因为那是乔序赐予的名字,并非她的本名,宫外的人必定不知道。
没想到她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语气也格外平和:“回殿下的话,贫尼不认识。”
我不由得大失所望,却不肯放开她的手,继续写道:“你知道么?你长得很像她。可惜她已经冤死了,尸身应该在城外的乱葬岗里。”
我渐渐松开她的左手,颓然地靠在墙上。在松开那一瞬间,我的余光明显看到她纤长的睫毛跳了跳。
“阿弥陀佛,贫尼会为颜芝姑娘超度亡魂的,殿下放心。”
她再一次欠身施礼,随即绕过我往巷口走去,我一直望着她,直到她的身影融进燕京城繁华的车水马龙之中。
她究竟是什么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时间却不允许我再细想下去了。我时刻提醒着自己,逃出寺庙的任务是寻找璧月!对!寻找璧月!
我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刚刚太宁不是说么,这外面是玄武路,也就是说很快就能找到璧月的藏身之地了!我赶紧跑出巷口,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承恩公府在我的右侧,与我隔了一个巷口,这么说来,我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玄武路二巷了。玲珑所言的玄武路三巷,自然是在我的左侧。
我大喜过望,往左一看,果然有个一模一样的巷口。
我转身向它走去。大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过这样繁华的街景了,除了十岁那年的上元灯节,那个火树银花的夜晚,还有……我的心底突然涌起蜜一般的甜意——还有那个戴着虎皮面具的男子。
哎呀,我在想什么,我明明是来找璧月的!
我强迫自己从甜蜜又辛酸的回忆中醒过来,走进了面前的这条小巷。虽然巷口一样,可里面的构造却天差地别。
这条小巷格外崎岖,石板路也凹凸不平,拐来拐去,我回头都看不见巷口了。四周围墙高耸,挡住了热烈又温暖的阳光,总有一阵阴冷的风时而从我背后拂过,时而又迎面吹来,像个淘气的孩子在与我捉迷藏。
可我却没有心思与它玩乐,一心只想着璧月究竟在哪儿?
正在我毫无头绪时,我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小巷尽头,这里有一扇黑漆漆的木门虚掩着。强大的好奇心驱使我推开了它。
“嘎吱——”一声格外刺耳,顿时惊飞了院子里成群结队的乌鸦。它们“呀——呀——”地惨叫着,在院子上空盘旋飞舞,宛如一朵乌云死死地将原本不大的四方天空笼罩住了。估摸是飞得累了,它们三三两两的停在了房顶或者树梢上,好奇地看着我。
看来这个地方真的很久没人来了。
“谁?!”
受惊的不止是它们,更是屋里的人。我的鼻尖一酸,那声音真像璧月的啊!
“是谁?!”
这一声传来,我更确定了,这就是璧月的声音!里面的人就是璧月!
我兴奋地朝眼前那间小屋跑去,猛地推开房门。映入我眼帘的是厚积的灰尘与门轴上垂吊的蛛网,我转头朝屋内看去,只见一个破旧的饭碗孤苦伶仃地放在不远处,在它旁边还有一双伤痕累累、捆得死死的脚!
“殿下?!”
我抬起了头,眼前的人就是璧月无疑!只是那一张姣好的脸上竟然布满了新旧不一的伤痕,不止如此,她的双手也被人反捆背后动弹不得。
“殿下……您怎么来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向她跑过去,蹲在她身旁不由分说就替她解开脚上和手上的绳子。谁知她带着哭腔道:“殿下您快走,就算您解了奴婢的绳子也没用,奴婢走不了了。”
我的手一顿,什么叫走不了了?她怎么了?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着她,只见她嫣然一笑,眼泪顺着灰扑扑的脸颊滑落,连眼泪也变成了淡淡的灰褐色。
“奴婢刚刚被人灌了七步倒,只要奴婢一走就必死无疑。即便不走,在原地也是等死,明天一早奴婢就要七窍流血而亡了。”
什么?!是谁?!这是谁干的!
我惊怒交加,手上的动作却不肯停下。谁知她却无比惊慌道:“殿下!殿下您快走!这儿太危险了!”
不行!就算我要走,我也要问清楚那些事情!
我没有听她的劝告,而是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她紧接着扶住我的双肩,道:“奴婢在临死之前能见殿下一面,这已经很值得了。您快走吧!奴婢不想害您!”
我一直强忍着的眼泪也涌了出来,我一边摇头一边拉过她的手飞速写道:“不!我不走!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你,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惊愕,道:“殿下,是谁告诉您奴婢在这儿的?”
我的手指迅速在她掌心划过“玲珑”二字,接着,她眼底涌起的恐惧深深地震摄了我。
“是她……?!”她仿佛在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她为什么要殿下来找奴婢?”
我的心底再次泛起酸楚的涟漪,颤颤巍巍写道:“因为她冤死了,替郑棠顶了谋害皇嗣的罪名,可是她却还有好多话不能跟我说。她说你可以说。”
“玲珑妹妹死了……?”璧月猛然一咬嘴唇,嘴角霎时溢出鲜血来,“是,奴婢的确可以替她说。是奴婢对不住殿下,郑氏用奴婢母亲的性命相要挟,逼迫奴婢在大氅上动手脚。”
她眼中的热泪一波接一波涌出,声音也多次哽咽,“殿下您仁心,让令尊大人为家母和奴婢请了郎中,可有天晚上,郑氏突然派人要送走奴婢与家母。奴婢不从,就被人打晕了过去,自此与家母失去了联系!”
原来如此!难怪那天父母进宫见我时,对我说璧月母女不见了,原来有人想杀人灭口?
郑棠居然这么大胆?!
“殿下!”璧月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带着决绝与恳求的目光迫视着我,“奴婢一早猜到郑氏不会放过我,所以特意留了一份她的罪状在家母身上,如今只求殿下找到奴婢的母亲!求殿下找到奴婢母亲!”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似在宽慰她。可她的神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反而更为紧张:“殿下,您快走吧!奴婢怕郑氏的人不会放过奴婢,还会再回来的!”
璧月这话就让我云里雾里了,郑棠一个高丽国的郡主,哪儿来这么多人为她卖命呢?
我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肯离去。谁知璧月突然提高了音调:“您若是再不回宫去,宫正司的万小主就危险了!”
万梦薇?!怎么又和她有关了?!
我惊讶无比,玲珑死的那一天,我还在宫正司的漫天风雪里见到了那个刚毅不屈的女子,怎么如今她也有事了?
璧月赶紧握住我的手,道:“所以您快走吧!”她的眼泪再次涌出,眼底那一丝丝不舍逐渐化成唇畔那一抹温煦的笑意,就如此刻窗外那一抹温软的阳光。
我的心却像针扎一般的疼,这一走就又是永别了,玲珑是我看着死去的,难道璧月也要如此么?我抗拒地摇着头,可她却将我推了起来。
“快走!”
“你们都走不了了!”
一个雄浑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在璧月扩大的瞳仁里看见了一身黑衣的男子。她立刻从地上窜起来将我牢牢护在身后,强压着内心的恐惧怒目瞋视道:“好啊!刚走一个,又来一个!”
璧月指引我往后退了几步,眼睛却一直恶狠狠地盯着面前那个蒙头蒙脸的黑衣男子:“你去回了翊坤宫娘娘吧!药我都喝了,何必再大费周章派你来取我性命!”
那男子手中的长刀闪着冷冽的寒光,就如同雪夜里反射的月光那般清亮极冷。
“哈哈哈哈——”他仰天狂笑一声,眼里充满了鄙夷,“一个小国贱女也配称为娘娘?我家主子那么高贵的身份怎能和她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