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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微微哂笑:“罢了,兴许是朕想多了。”
我觉得他话里有话,不肯善罢甘休,拉着他的手继续写道:“是因为黑齿常之今晚的态度吗?其是我也感到奇怪,为什么他突然没了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头。”
他低眉一瞬:“这个朕倒不觉得奇怪,是朕让棠儿劝他的,他们毕竟是骨肉至亲,为棠儿考虑,他也应该收敛一点。”
是郑棠婉言相劝?我心底漾起一丝不安——黑齿常之与郑棠的关系也许并不简单,他们……怎么看也不像兄妹啊!
要不要把那天晚上看到的事情告诉乔序?
这个想法只在一瞬就立刻被我否决。一定不行,不能告诉他我看见了什么。第一是郑棠与黑齿常之不会承认,到头来我成了污蔑妃嫔的罪人;第二是,他爱着郑棠,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那样他该多难过!
不!我不要他难过!
“素素,你怎么了?”
我这才在他沉静如水的眼底看见自己凝神的身影。我嫣然一笑,摇头表示没事。他捧着我的脸,声音格外温柔:“朕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我看着他,甜甜一笑。他捋着我柔滑如丝的头发,道:“你大哥要从边疆回来了!他驻守居功关九年之久,你可曾想过他?”
大哥!大哥要回来了!
我的鼻尖一酸,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转,将落未落。脑海中关于大哥的似颓墙斑驳的记忆又渐渐清晰起来。我记得他叫余常徽,与我乃一母同胞,却长我二十岁。他虽是我的大哥,却常常扮演父亲的角色,在父亲忙于政务时教我习字画画,弹琴下棋。他能文能武,又有谦谦君子之风范,在我心底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只是……自从他痛失爱妻,两个女儿又失踪以后,他突然变了一个人,整天沉溺声色犬马,如行尸走肉一般。记忆中,父亲骂他不孝之子,将他赶出家门。我哭着拉住大哥的手,企图挽留他,却被父亲勒令关入藏书阁,不给我吃饭。
双手松开的瞬间,我看见了大哥眼角的一滴清泪。
“素素放心,大哥还会回来看你的。”
一诺九年,如今他真的回来了!
泪倏然落下,滑倒嘴角变成甘甜微苦的花蜜。乔序轻轻为我拭去这滴纯净无比的泪,温声宽慰着我:“素素别哭,不久你就能见到他了,到时候朕宣他进宫,让你们兄妹二人团聚。”
我点点头,伸出双手环住他厚实的腰身。我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腰间,任凭泪水润湿他的金丝蜀锦五爪龙纹常服,也不肯抬头。
我在家排行第八,大哥守关,二哥早夭,三哥四哥自立门户,五哥癖好独特,六哥七哥与我最为要好,饶是如此,也无人能取代大哥在我心底的位置。
如今我终于能再见到他了,不管乔序出于什么原因召他回京,我都感动不已。
“傻丫头,哭红了眼朕心疼,别再哭了,”他捧起我的脸,眨眨眼睛,“不然朕陪你一起哭,等我们都红了双眼,就不会互相嫌弃了。”
我破涕为笑,在他肩上轻轻锤了一拳——你的意思就是嫌弃我哭相难看对吧?他顺势握紧我的手,笑道:“好了好了,咱们该做正事了。”
正事?什么正事?
我正疑惑,他突然将我打横抱起,嘴角露出一丝暧昧的微笑:“骗得了母后一时,骗不了母后一世,咱们若再不圆房,只怕几个月后你肚子没动静,母后能把太医院的顶盖掀翻了。”
圆房?难道他……他要和我做那种事情?
哎呀不要,我……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不知是紧张还是身体不适,我的小腹突然一阵坠痛,紧接着,仿佛有股温热的液体从双腿之间缓缓流出。我更恐惧了,恐惧身体发生的微妙变化或许会将我吞噬。
我拼命蹬着双腿,示意他将我放下。他本以为我在玩笑,直到我在他眼底看见自己那张苍白如雪的脸,他才瞬间明白过来我真的难受。
他将我轻轻放下,忧心忡忡道:“素素,素素你怎么了?”
一阵又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遍袭全身,我蜷缩着身子,却无法阻止那股温热的液体从双腿间不断涌出。我紧紧扣住他的手指,还能清楚地听见他齿间因剧烈的疼痛而发出的“咯咯”轻响。饶是如此,他也没有抱怨半分,而是当即朝殿外大喊道:“太医!宣太医!”
宫女太监们听见动静纷纷跑进章明殿中,乔序直接免去她们的礼数,厉声问道:“太医呢?!太医呢?!”
宫洛赶紧福了福身:“启禀陛下,蓉儿已飞跑去传了!”
“那就好,”乔序松了口气,搂住我的双肩,“皇后,你感觉好些了么?”
芙蕖见我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忙往我腰后塞了一个金丝软枕。我仍然疼得睁不开眼,只好顺势倚在她的怀里。
她垂眸望着我,那双清水眼微微转动,接着抬头与宫洛相视一笑:“魏姐姐,这莫非是桃花葵水?(1)”
桃花葵水?什么是桃花葵水?
我一脸迷惑,乔序却一副了然的模样,脸上的阴云仿佛被春风吹散,只留满脸温情与喜悦:“若真如此,那皇后确实长大了!”
宫洛与芙蕖只是垂眸羞赧,我却更加不解,他们究竟在打什么暗语?
“陛下,殿下!董太医来了!”
就在这时,蓉儿的声音自殿门口响起,话音未落,两人已恭谨地经跪在榻前:“陛下万福金安,殿下万福金安!”
乔序抬抬手示意免礼,接着道:“董爱卿快看看皇后怎么了。”
“老臣遵旨。”
他跪在我的榻前取出附枕,示意我将手放上去,再往我的腕间搭上一块锦帕,用食指与中指按住我的脉搏,凝神细思着。
突然,他的眉心一跳,满面欢喜:“启禀陛下,启禀殿下,这是桃花葵水!只是殿下体质偏寒,初次来潮可能颇为疼痛,微臣只需开几副活血化瘀的药物为殿下调养方可。”
众人听了也都格外兴奋,我却晕头转向,不知所以。芙蕖见我仍然不解,不由附在我耳畔悄声道:“殿下,这就是奴婢平常跟您说的‘不方便’,您第一次有了这种‘不方便’,意味着您今后就能为陛下生儿育女了。”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每个月,芙蕖与宫洛还有那些宫女们都会有几天身子不适,而且还有红红的东西沾在底裤上。我……我今天也是这样吗?
我不敢再想,脸颊乍然红如飞霞。今天这事刚好被乔序撞见,生儿育女……看来我以后逃不掉了……不过能躲一时算一时。
他摸摸我的脸颊,笑得格外宠溺:“朕的皇后终于长大了!以后咱们要生好多个孩子,围在我们膝下。”
宫女太监们纷纷捂嘴偷笑。我将脸埋在膝间,心底却涌出一阵又一阵的甜蜜——儿孙绕膝,福寿满堂,那是寻常百姓家才有的幸福,我和乔序也可以吗?以后我们的孩子叫我们“父皇”与“母后”,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芙蕖轻轻拍着我的肩膀,道:“殿下,奴婢与蓉儿服侍您沐浴更衣吧。”
乔序扬袍起身,微微一笑:“皇后好好休息,朕先回乾清宫了,改日再来看你。”
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去,众人乌泱泱跪了一地:“恭送陛下。”
我将整个身子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二十四扇乌檀木掐金丝牡丹凤凰屏风围着我的酸梨木浴桶,氤氲蒸腾的热气与殿中飘然摇曳的烛光将我的思绪变得分外朦胧。
从今天起我就是个女人了,和宛清她们一样有了“月事”,倘若娘亲在身边,她一定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我更开心的是,我遇见了一个值得深爱的人,乔序,他终究是懂我的。
或许如他所说,我们都是孤独的人,高处不胜寒,所以更要彼此靠近,互相温暖。
我抚摸着身上的每寸肌肤,它们细腻嫩滑,正散发着豆蔻少女的芬芳。今晚,我要洗去身上更多幼稚的铅华,等我走出这个浴桶,我将是一个完整的全新的女人。
我要在这云谲波诡的斗争中保护我的本心,为了乔序,更为了自己。
我轻轻阖上双眼,放空了自己的思维。
“咚咚咚——”
谁?谁在敲门?
我凝神一瞬,恰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谁知殿外的人接着道:“殿下!殿下!冯美人侍女玉露见殿下!”
冯雨嘉?!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攫住,想都没想就从浴桶里站起来。芙蕖赶紧为我搭上天蚕丝苏绣浴巾,忧道:“殿下别急,奴婢先服侍您更衣再出去。”说完,她赶紧给蓉儿使了个眼色,蓉儿会意出去,轻轻推开殿门。
“玉露妹妹,什么事情这么慌里慌张的?”
“蓉姐姐……蓉姐姐……我家小主她……她被蛇咬了!”
【1】桃花葵水:古代对女子“月经”的雅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