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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当铺,千寻又拐进了隔壁的银号,将一百两的银锭兑换成碎银子。
一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如果是为了支撑两人去到梁州,该是绰绰有余的。可若是搭上药钱,就不好说了。
千寻一路去了车行,却见仅剩的那辆是架破破烂烂的旧车,车里带着一股子马粪味,车壁上留着潮湿的水渍。千寻无奈,只好找去了县城里的市集,打算看看马车的价格。
市集还算热闹,行商在此摆摊,县城里的老老少少聚在此处,或采购些物资,或看看热闹。千寻走遍了整个市集,倒是谈妥了马车和车夫的价格,还捎上了不少吃食。
还有从山里出来卖野菌子的,摆得一地却无人问津,大约是县民都没见过,价格也不低,这才迟迟不得开张。千寻瞧着都是补气补血的良品,买下不少,忽想起同样是卖山货的,花姐夫妇也该在附近。可左左右右地问了,都说没见过这样的人。
千寻心道不妙,急急忙忙赶回了药铺,却见本该守在柜上的老板并不在堂中。她疾步进了隔间,这才松了口气。赵清商还好好地躺在榻上,只是那药铺老板摔倒在了榻前一丈的地方,口角吐着白沫。
屋后传来浓重的药味,辩气味是赵清商的方子。千寻叹了口气,上前点了那药铺老板的穴道,塞给他一枚细小药丸,去屋后端了快煎干的药来,喂给赵清商。
等打理妥当了,那车夫已赶了马车在药铺门前催促。
因是傍晚上路,赶到下一个县城已是深夜。千寻既然同花姐说了和赵清商是私奔,投宿时自然说的也是夫妻,同住一间倒也方便千寻照料。
岂料这一晚还是出了状况。
夜半,一妇人自房中惊叫,接着传来桌椅翻到的声响。二楼一间客房立刻亮起烛光,那妇人自房中跑出,身上衣衫散乱,急急拍打隔壁的房门,一边喊道:“大侄子,大侄子,我房里遭窃啦,你快来啊!”
紧接着那房里有一书生打扮的男人出来,安抚了那妇人几句,也不敢去她房里查看,索性下楼去将店里的伙计给喊来了。
伙计壮了胆子进屋查看,见窗门无锁,房中也无他人,只得问那妇人少了何等财物。
哪知那妇人回房一清点,立刻痛哭了起来,呼道:“我那金镶玉的孔雀牡丹首饰,金珠凤头耳环,纯金的平安锁,还有一尊黄白玉刻的送子观音,全都不见啦!”说着,她攥了那伙计的衣服喊道:“老妇在你店里投宿,被偷了东西。你们要是不给我找回来,休想让我善罢甘休。”
那伙计见状无法,只好大半夜跑了趟衙门,请了两个睡眼朦胧面带菜色的值班衙役来。
经这一闹,客栈里的客人们早就醒了,有的睡不着了,索性半开了房门探头看热闹,也有的急急忙忙翻查自己的行李,看看是不是也遭了贼偷。
值班衙役本是在衙门里打瞌睡的,临时被叫来,还以为有贼可抓,想来可以趁机立个功绩,年底也好看些,所以来的时候也没多耽搁。可到了客栈一瞧,哪有什么毛贼的踪影,除了一哭哭啼啼的妇人,和满屋子翻到的桌椅摔碎的茶杯,连个贼骨头的脚印都没留下。
衙役心里不太高兴,碍于颜面却也不好作色,只是煞有介事的四处查看一遍,说是回去备个案再请示知县老爷。说罢便抬脚打算走人。
那妇人厉声哭道:“差老爷啊,不是老妇我不讲理,这些个贵重的物什就这么在你县里遭窃,回头等我进了梁州城,见了高裕侯夫人,该怎么说呀!”
“什么?你说的是高裕侯?”衙役一听,立刻顿住了脚步,回头上上下下地打量那妇人。她衣衫有些凌乱,用的是下等的绸缎缝了面子,腕上戴的老玉镯子倒是水头不错。衙役有些犹豫,料不准这妇人是真认得高裕侯府上,还是在这儿狐假虎威。
“可不就是高裕侯么!”妇人哭道,“过不了几天侯夫人过大寿,老妇我怎么说也是小侯爷的奶娘,几年前回乡给老爹送终戴孝,这回趁着夫人大寿去看看她,准备了这些个贺礼,转眼就在这里丢了!哎哟,这个怎么办呐!”
衙役干咳一声,道:“这高裕侯夫人要大寿,梁州上到州府,下到百姓,都是知道的。我说你大寿送什么送子观音呐,该不会弄错了吧。”他口上这么说,心里还是不信这妇人。高裕侯夫人今年都五十了,高裕侯又在十几年前过身,小侯爷尚未成亲,送子观音谁能用得上?这要不是个骗子,就是个缺心眼。
“嘿,老妇送什么自有道理。”妇人见衙役有些怠慢,十分恼怒,伸手在怀里掏了掏,竟真拿出了一块刻着高裕二字的令牌来,朝那衙役面前一送,道,“瞧瞧,这便是侯爷身前留给老妇的令牌,专对付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这位差爷要是瞧不清楚,老妇走一趟县衙也无妨。”
“哎哟,别介别介。”衙役立刻赔笑道,“小人哪敢怠慢,问问清楚也好办事,您看是吧?”
那妇人别过头不理他。
衙役立刻打起了精神,往客栈里转了一圈,指着那妇人房中完好闭着的窗户,道:“我看这贼骨头根本没逃出去,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贼骨头多半还在这里。”
这官场办事不看结果,就是要个排场,动静闹得越大,功劳便也越大。衙役见惯了老爷们的做派,此时也老神在在吆喝上了一回:“伙计,差爷我现在要查房,你去把前台的入住簿取来。其余人都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房中莫动,否贼休怪差爷我以贼论处!”说罢,他也不客气,抬腿踢开了最近的一间客房大门。
……
千寻原本靠在外榻休息,她一早便听到了外间的动静,戒备地挨到了赵清商身旁,指尖扣了两枚银针。待听到那妇人哭贼,衙役说要查房,她急忙掖了掖盖在赵清商身上的被子,将龙渊剑一同掩在了棉被下。
门外传来一声敲门声,店里的伙计喊道:“客官起身了没,差爷说要查房。”
那衙役正从隔壁出来,骂骂咧咧道:“起这么大动静还能睡死,我看八成是窝藏了贼犯,你让开,让爷爷我来!”
千寻皱了皱眉,起身要去开门,却突然被人一手拉住。床上的赵清商睁开眼,压低了声音道:“苏姑娘,我不能露面。”
衙役龙行虎步地走到房门前,飞起一脚将门踹开。与此同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房中一女子甩了床上那男人一记巴掌,随即捂了脸抓着那男人衣襟哭道:“你个死没良心的,我一个黄花闺女跟了你出来,吃了多少苦头。你竟也不知足,去外面拈花惹草。瞧瞧,这是什么?要不是刚才我给你拿衣服,还没瞧见呢!这是哪家姑娘留下的唇印?你怎么对得起我!”
那男人的领口的确有个红唇印子,却远不比他脸上的掌印子来得精彩,红彤彤的五根指头,直接将他白皙的脸庞刮成了花猫。那女子更是吓人,抽抽搭搭地哭,絮絮叨叨地骂,披头散发地活像个疯婆子。
衙役素来看不惯这种软脚蟹,男人在女人面前哪能这般窝囊,可想起自己家里那个母夜叉,再瞧瞧这披头散发,可眉眼还带着几分秀丽的女人,心里又多了点不是滋味,竟幸灾乐祸地看那男人讨饶。
衙役在房里踱了两步,简单翻了翻放在桌上的包袱,见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屋里更没有藏人的地方,便冲床上那男人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说老弟,女人就不能惯着,这喝两杯花酒怎么了,还有她撒泼的份?”说罢,他神叨叨地走出了客房,听那女人怒斥男人负心薄幸,男人却一声不敢吭。
衙役走了,千寻嘴里继续絮絮叨叨地骂人,嘴角却扯着坏笑将手里的海棠花凝胶尽数抹到赵清商脸上去。那本是她用来贴□□用的,混了些野菌子的粉末,色泽变得殷红。
赵清商无奈地任她抹了个遍,见千寻虽披散着头发,眼中却泛出熠熠的光彩来,仿佛前一日那个雪地中浴血挥剑的森冷女子,只是他一时的错觉罢了。千寻的手指有些凉,可眼中笑意却很暖,赵清商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一手握上了她捣乱的手指,却发现自己的手也不见得多暖。他掀开被角,将千寻拉到身侧躺下,将棉被裹到她身上,笑道:“娘子想必累了,再睡会儿吧,过两个时辰便要天亮了。”
千寻也不跟他客气,她确实觉得冷,入夜后更是手脚冰凉,便让他用棉被裹了,只觉被窝里暖洋洋的。她已经被闹醒了,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索性侧身躺着看向赵清商,轻声问道:“喂,你到底什么来头?连官差的耳目也要避过。”
赵清商顶着一脸红痕,眼睛明亮锐利,他淡淡一笑,道:“问你师父去,他最清楚不过了。”
千寻撇了撇嘴,突然伸手又在他脸上划出道红印子,眯了眯眼道:“那你告诉我,怎么认得我师父的?”
赵清商摇了摇头,看着千寻使坏的样子,竟觉得很是熟悉,仿佛两人很久以前便同现在这样面对面躺着。他也伸手捏了捏千寻的鼻子,笑道:“和你师父有关的事,你一律去问你师父。不过算我欠你个答案,你还想问什么?”
千寻将手缩回被子里,却碰到了藏在里面的龙渊剑。她好奇地碰了碰那把剑,忽凑近赵清商的脸,用极低的声音问道:“我想知道这把剑的秘密。”
赵清商见千寻凑近,也不闪避,只是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就在千寻以为他要耍赖时,他忽然开口,缓缓说道:“小苏,这把剑的秘密我一定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