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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多,吴哥就像一件件往下脱衣服,面前就是岁月这张大床,他想躺上去,脱得干干净净好好睡一觉。
萧寒已经觉着不是采访了,甚至他看过的、写过的小说都太浅易,谁能设计出这样的章节,让你唏嘘、让你无奈、让你感慨、让你不知所措。
想象着朱志明的父亲在一个破窑洞里,两眼发直,对着虚无渺茫的仇人,咬牙切齿,那么他该给谁诉说,命运已经给他安排好了,生不如死。
再想象朱志明的母亲,没有名分,但却像最称职的妻子。她的命运又是何等的苦楚——给哥哥换来了嫂子,也成了哥哥的嫂子,这个模糊的身份还在其次,在另一个家庭她又算什么?伺候着爱人的妻子,爱人把她当妻子也只是在抽空的时间里。
再想朱志明,看破的真是红尘吗?夹杂在这些人与事中,又有谁能解开这些疙瘩。生活真就是一团麻,对于朱志明来说几乎没有头绪,于是他就化成了心慈,面对青灯古佛,放下所有红尘恩怨,又是怎么样的解脱呢?
吴哥说到朱志明去KTV上班,接下来他的目的与经历不得而知,所以也就很难再叙述。志明出家后,他去了庙里试图了解这个过程,但朱志明已经成了心慈,只是说:“阿弥陀佛,放下吧,恩恩怨怨本就无解,都是前世缘分今世报。”
彼此沉默了几分钟,萧寒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个KTV的老板搞掉,或者你要找一个怎样的公平?”
吴哥看着自己嘴上的烟头:“萧主任,这一切的一切最初的根源是什么?”
萧寒愣了下:“你不是说你爱人被撞吧?”
“对,”吴哥斩钉截铁,咬牙切齿:“如果那天没有车祸,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志明的妈妈不会来我家,志明也不会来长山上学,牵扯到这里面的人生活就是另一个样子。”
终于都明白了,萧寒喝了口水,慢吞吞的说:“当年肇事逃逸的就是这个KTV老板,用我等凡胎俗子来看,这就是恶之源头。但在心慈师傅眼中或者心中,这又是天注定。吴哥,你说呢?”
吴哥苦笑了一下:“咱都在这红尘中打滚,无法参悟不去理会也是放下。这个事情不孤立,不知道你注意没有,国家对这些黑恶势力已经无法容忍,我看势在必行,肯定要拿掉,只是时间问题。”
吴哥似乎恢复了领导做派:“我看过《北龙日报》一篇关于这方面的报道,“黑社会”作为和谐社会的一个巨大毒瘤,不仅给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带来了极大的灾难,而且也影响到了整个社会的繁荣稳定,人们无不对它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萧寒暗暗叫了声惭愧,作为专题部主任,每天都在考虑策划报道,这些大形势居然给错过了。
吴哥接着说:“我看过一组数字,具体记不清楚了,从2001年至今,我国打掉了数百黑社会性质组织,还查处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的国家工作人员数百人。”
“而这些离我们并不远,我已经打听过了,我们市公安局已经成立了专门的‘打黑扫恶’办公室,公安局一把手亲自兼主任。”吴哥说的有些激动:“我觉着这就是等待了很久的机会。”
萧寒听到这里马上插嘴问:“你跟市局王局长惯熟吗?”
吴哥马上就说:“很好的朋友啊,要不我能知道这么多。”
有些惊喜,明天黄金周就结束了,萧寒仍旧没有想出帮助陈云芳的办法,但他不能给直说:“那么能约出来吃个饭吗,我跟他有一面之缘。”
吴哥以为萧寒要保障:“可以约,但这个事情我觉着不能给他提,咱得采访到一定程度,拿到证据发了稿子再说,他也就骑虎难下,必须拿下这个毒瘤了。”
呵呵笑了笑:“吴哥是怕他们有牵连吧?”
吴哥没有隐晦,点头称是:“这么多年的经营,盘根错节的,根本无法知道他们背后是谁。十多年前就能把肇事逃逸运作成没事,其势力可想而知。”
萧寒看看表:“好,吴哥,马上就凌晨十二点了,这个事情我明早跟我们老大说一下,估计他会同意,然后咱们就来一次为民除害。”
吴哥“呀”了一声:“这么晚了啊,我看你晚饭都没怎么吃,咱去宵夜。”
萧寒说不用了,吴哥说:“不要跟老哥客气了,今天咱俩推心置腹,以后就是亲亲的兄弟了,老弟不会嫌弃你老哥我吧。”
萧寒心里话“推心置腹的是你,我可啥也没说”,说实话他对这个人并不大看,从叙述里也能感觉到他的自私自利,但表面必须过得去,于是哈哈笑:“老哥您说啥呢,走,宵夜。”
吴哥马上拨打卫强电话,他在正天的房间看电视,早就犯困了,以为要回家赶紧跑过来。
吴哥笑着说:“你这老同学来了,该好好聊聊,却被我拉过来一直说话。这样吧,你让我的司机先回,咱们四个人去吃宵夜,喝两杯啤酒。”
正天跟着后面进来,闻言转身就回房间换鞋穿外套,卫强说听领导的,拿出电话就安排司机、订饭店。
四个人坐卫强的车到了一个烤全羊的地方,路上吴哥说他好这一口:“萧主任当年把良县搞了个底朝天,应该知道我们老家产羊肉,山贫水涩的地方羊想吃饱就得多跑,于是肉质就好。”
萧寒一直在想怎么跟这个王局说,吴哥说话他就没在意,正天以为他这个叔叔在考虑采访的事情,马上就接话:“领导,我听着口水就出来了。”
吴哥跟正天想法一样,心里说好记者就是好记者,这都开始考虑采访提纲了吧,他伸手拍拍萧寒肩膀:“咱今晚好好吃羊肉,有啥事情明天再说不迟。”
呵呵笑了下,萧寒说:“好。”
很远处就看到一片白烟,路边一个二层的小楼前几个大火炉子,炉子后面几个小伙子在烤着肉,十多个大灯泡挂得都不高,光线几乎都笼罩在这炉子前后。
到了跟前萧寒从车窗看里面熙熙攘攘,看来生意不错,但嘈杂的声响非常烦人,摇滚乐声、划拳猜令声、大声说话声混杂着,不由就让萧寒皱了下眉头。
路两边停着好多车,卫强减缓车速说:“老同学,就是这里,我们长山最好的烤全羊店。”
萧寒捏着手机准备下车,但卫强过了店面也没停车,而是绕过去进了店旁边的小巷子,萧寒以为他找车位,但很快就拐进一个小院子里,原来这就是烤肉店的后院。
依然能听到前面楼里食客们的声响,但已经好多了,卫强在前,领着他们上了一个梯子,萧寒这才发现原来楼顶还有临时搭建的两个房间,钢结构,铝塑板,倒也干净别致。
卫强说这就是给一些领导或者好朋友安排用的,不对外。
第一个房间里好像刚散摊,卫强领着他们进了第二个房间,然后出去点菜了。
吴哥走到窗前,看着远处万家灯火的市中心:“萧寒老弟,每次来这里我都感慨,外面看每个家都是温暖的灯光,而里面却发生着形形**的故事。”
萧寒笑了笑:“苏联大文豪托尔斯泰不就说过吗——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
吴哥回身拉着萧寒坐下:“小李,你也坐。萧老弟,这句话我知道,但一直也理解不了,正好请教一下。”
正天坐下也专心看着萧寒,看来他也不理解这话的意思。
萧寒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从哲学的角度来说,幸福不过是人生体验的一种最佳状态,而越靠近最佳,样本的量越会收窄。就像咱们丰收后收割后的小麦,饱满的籽粒都差不多,几乎找不出多少不同点。
而对于不幸福也就是不佳这种状态,是没有指标要求的,只要在无穷远处、无穷不佳就可以了。同样是一堆麦粒,风吹走的都是瘪的不成熟的,这些麦粒不会被磨成面也无法成为种子,他们的命运不管如何抗争都是沤成了粪。”
看吴哥点头思考,而正天依旧茫然,萧寒笑了笑进一步解释:“托尔斯泰信奉基督宗教,他这话是结合神学思想说的,也就是:善与恶并非是对立的,恶是善的不完整状态。
对于这句话我是这样理解的——幸福的家庭需要满足某些核心的条件,而家庭只要某个核心条件不能得到满足,就会沦为不幸,而不幸的方式根据条件的缺失而形态不一。
这类似柏拉图在《理想国》里论述完美的城邦,他说需要满足四个条件:理智,勇敢,节制,正义。如果缺乏其中一样或几样,理想政体就会变态为斯巴达政体,寡头政体,民主政体,僭主政体。
这么说有些深,简单说——咱们去打靶,或者去打猎,咱三个人拿三把一样的枪:打中了十环或者打死了猎物,枪的弹道都是相似的,而脱靶或者没打住猎物,那就是各有各的偏离。
这句话出自托尔斯泰的小说《安娜 卡列尼娜》,几乎所有的翻译版本,这句话都出现在第一章的开头,也就是全书的第一句话。”
李正天插话说他看过这本书,吴哥也点头说他也看过。
萧寒“嗯,”了一声,接着说自己的理解:“咱都看过,不说情节了,纵观全书,就俩字——矛盾——矛盾的时期、矛盾的制度、矛盾的人物、矛盾的心理,可以这么说——全书在矛盾的漩涡中颠簸,我们刚才说幸福与不幸福不就是矛盾的吗?”
说到这里,卫强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老板模样的人与一个端着凉菜的服务员。那个老板模样的人进门就点头哈腰:“吴总好,各位好。羊已经烤上了,请稍等,先吃点凉菜吧。”
吴哥点点头:“小牛,这是我尊贵的客人,把羊烤好啊。”
“没问题没问题,您们聊着,我亲自去烤。”小牛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萧寒正准备继续说几句,手机响了,后半夜了谁还打电话?拿起来看了下手机屏上的号码,他马上站起来:“吴哥,我接个电话。”
站在另一房间里,空气里弥漫着烧烤的味道,萧寒接起电话,陈云芳急促兴奋的话语传过来:“你在哪呢?我在局里值班呢,我们局长刚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准备下接刑警队长的职务,还勉励我好好干。”
萧寒想的正好相反,以为陈云芳是告诉他自己被安排去乡镇所里了,一时转不过弯,只是嗯了一声。
云芳非常高兴:“你是怎么做的?你在哪呢?”
逐渐回过味,萧寒明白自己那晚的电话起了作用,尽管说什么一句也想不起,但他知道肯定是恩威并施,这个局长也快退休了,肯定不会硬碰硬。
“我在长山市,”萧寒想了想接着说:“你旁边没人吧?你稳点好不好?没有宣布以前都有变数,不要给外人张扬。”
云芳马上就接话:“你是外人吗?我刚放下他的电话就给你打,怎么不稳了?我关着办公室门给你打的,你是跟市局打过招呼了吧?”
不置可否,萧寒笑了笑:“恭喜你啊,其他不说了,正式宣布后告诉我一声就行。”
听他这么说,云芳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知道了。你啊你,总是给自己背负那么多,有些东西该放就放放。要不,我去找你吧?”
萧寒“啊”了一声还没说话,云芳就笑了:“不吓唬你了,我挂了,你少喝酒,多爱惜自己。”
挂了电话,萧寒如释重负,不由就笑了笑:他并不是觉着这样就对得起云芳了,而是由衷为这个可爱的女人高兴。尤其是在宾馆门口,她的身手,处理问题的果断干练,这样的人就应该在重要的岗位。
听到楼梯咚咚响,萧寒知道烤全羊上来了,宿醉后一天的萎靡不振,也没多吃东西,这会他觉着饿了,胃口尽管仍旧不舒服,但还是咽了下口水,出了这个房间进了那个房间。
屋子中间的桌子上已经架起炭火,红彤彤冒着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