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钺话音刚落,琥二心里就叫起了苦。
就这么几个字,还不如不说呢。
他要真把这么几个字带回去告诉主上,那主上估计杀了他的心都有。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下次说什么他也不跟主上出来了。
不仅费体力,还得担惊受怕的照顾着主上,这回还多了一个主上的姑娘。
还不如留在羿日,好吃好喝睡大觉呢。
琥二气结,可是钺坚持不肯再开口,又实在勉强不来,他只得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回来了?”
琥二刚踏进院子,就听见一个说话都带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抬头一看,还是那个老位置,那两位又喝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开口的却是庸先生。
庸先生还是那副老样子,温文和善的脸,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模样,连说话的声音仿佛都带着笑意,就如同春天一般温暖。
可是他对面的刑可就没这么温暖了。
不仅不温暖,简直比极北的冰峰还要寒冷。
他只是偷瞄了一眼刑的脸色,周围的温度就仿佛骤降了十度。
“我听说你们明天就要走了,这才来陪主上喝上几杯。”
“去哪儿了?”
琥二还没来得及答话,刑冷冷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一想到方才钺留给他的那几个字,他的心里就突然紧了紧,下意识的想要编个谎,可是话还没出口就感觉到刑的眼神已经像冰刀子一般射了过来。
“。。。去了一趟乜舞楼,告诉那位钺姑娘我们明天就要走了。”
“然后呢?她说了什么?”
刑明明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可到底还是问出了口。却见琥二的表情突然一展,无比灿烂的一笑,可是那笑意却实在怪异的很。
“她说。。。挺舍不得主上的。”
“说实话!”
刑猛地把酒杯往桌上一砸,十分严厉的喝问着琥二。
“她说。。。她说。。。”
“吞吞吐吐的干什么?照实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说。。。祝我们此行一路顺风。。。”
琥二几乎是从牙缝里头把这么几个字挤了出来,一边说一边还不停的偷瞄着刑的脸色。
可是刑听完以后却沉默了下来,原本阴森冰冷的脸色,慢慢的竟然像是坚冰被凿裂了一条缝一般。
依然泛着冷意,却又不再那么的僵硬。
到了最后,就连琥二也数不清刑的脸上究竟有多少种无法形容的表情。
怅然、苦涩、欣慰、还有更多完全无法形容的意味。
琥二战战兢兢的等了半天,刑却一点儿开口的意思都没有,最后还是庸先生淡然的向他使了个眼色。
琥二这才一步三回头的朝房间走去,只见那清冷的月光之下,刑正一杯接一杯的往嘴里灌着酒。
仿佛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辛辣灼人的烈酒,而是一杯又一杯的白水。
而庸先生却只是安静的陪着,自顾自的一口一口的抿着,既不劝阻也从未跟随过主上的节奏,只是不停的替主上斟着酒。
这都多少年了。
主上从来都是孑然一身孤饮对月。
除了庸先生,他的对面再也不曾有过任何人的位置。
可是庸先生常年在煜都,就连这样对酌的机会也极少有。
即便坐在了一起,却也甚少有什么交谈。
大多都是像今日这般,一个闷头痛饮,另一个却坚守着自己的步调。
真是无趣。
即便如此,也比主上一人独酌形影相吊要好。
想陪他对酌的人不少,却始终没有人走近他的身畔。
就连他们几个自小跟在主上身边的人,也不能。
跟随的越久,反而越是明白。
主上身边的那个位置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人相伴了吧。
直到那位钺姑娘的出现。
她不美。
起码和主上相比,她仅仅只是赏心悦目而已。
可是主上的美太盛,张扬似火,艳极灼目。
那位钺姑娘却刚好相反,初看平淡,再看悦目,三看而入心。
仅仅是想象一下那二人并肩而立的画面,都会觉得那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从前看多了主上孑然一身的画面,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到了如今却发觉,无论是从那副画面中把任何一个抠了出去,都是残缺。
旁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替代的残缺。
唯有那两人并肩而立才是完满。
剩下的,都是残缺。
偏偏那两人之间又不知道是闹了什么别扭,非要这样互相折磨。
不仅那两人各自痛苦,就连旁人看了,也甚是辛酸难言。
如果这就是爱情,那他还不如跟琥大相依为命,凑活着过一辈子算了。
琥二走后,钺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睡。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
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身上就像被无数辆马车碾过一般,又酸又疼。
可是她依然无法入睡。
脑子里就像有一千头驴在拉磨一样。
无数的轮盘转动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磨砺声,不停的打磨着她的神经。
精神明明已经疲惫至极,大脑却仍然在飞速的运转着。
无数的念头接踵而至,却又倏忽远走,就像无数杂乱无章的光点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她却抓不住其中的任何一个。
是谁说的数数可以帮助入睡?
可是她却连一百都数不到,那些混乱的光点就会卷土重来,重新占据她的脑海。
她总是不由自主的被其中一个牵动,随之翩跹辗转,翻飞起伏。
等她回过神来,却早已忘了刚才数到了哪里。
又要重头来过。
就连‘我需要入睡’,这样不停的自我暗示也已经失效。
最终只能投降,任思绪不停的追随着那些光点翻滚涌动。
直到那些光点终于逐渐沉静下来,定格成为一句话,然后彻底归为黑暗的寂静。
‘他明天就要走了。’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可是这七个字却始终盘踞在她的脑海深处不肯淡去。直到她惊醒过来,晨光却已经透过窗扉照进了幔帐。
她猛地坐了起来,用手扶助额头,却发现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正透着丝丝凉意。她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怎样离开乜舞楼的,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了五仁阁的楼上。
那个睡眼惺忪的伙计刚打开铺子就看见一个脸色惨白双眼浮肿泛着青紫的女人站在门外,吓得他差点跳了起来。
等看清了才发现,这不就是昨天一大早就到楼里,一个人坐了一上午的那个女人么。
真是奇怪,这个女人每次来都要点上好几盘点心,一坐就是一个上午,而且每次都是一个人来,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有那么喜欢他们家的点心,还是。。。
虽然她的形迹十分可疑,但既然是上门的客人,哪有朝外赶的道理。所以那伙计在被她彻底吓醒之后,还是战战兢兢的把她迎了进去。
若是在往常,钺也许还会留意到那伙计和掌柜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狐疑的打量着她。可是今日,她却既没有那个心思也没有那个精力。
整个人都像一根已经紧绷到极致的弦,稍有不慎就会彻底失衡。
她现在唯一需要的是休息。
可是最无法做到的也是这件事。
他今天就要走了。
仅仅只是想起这件事,就完全无法静下心来,休息自然也就更加谈不上了。
所以她才强撑着,像个幽魂一般飘到了五仁阁。
自然不是因为这里的点心好吃,而是因为这里离北门非常近,只要坐在楼上就可以把整个北门进进出出的人群一览无余。
她并不知道他会从哪道门离开,他甚至可能根本就不会选择走城门。
可是如果他要选择走城门的话,那么人潮最为密集拥挤的北门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天边的光越来越亮了,太阳也已经露出了半个头,那扇古老而陈旧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早已等待多时的人们全都涌了进来。
原来才刚到辰时,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而已。
偌大的五仁阁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端坐在楼上注视着窗外。
五仁阁的厨子这才刚准备出门采买今天要用的食材,掌柜的虽然诧异却还是恭恭敬敬的把她请上了楼,还连声说一定要请她尝尝今天第一炉热腾腾的点心。
她就像一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她原本就是一个客人。
无论是对五仁阁,还是对这座城市和这里头的人而言。
无论她在这里生活多久,做了怎样的事,她始终都不曾在这里找到丝毫的归属感。
他们,无论是殒还是那些与她的人生交织纠缠的人,甚至就连已经七年不曾回来的肖未。
他们都是属于这里的,他们所拥有的,无论是欢笑还是泪水,都带着回忆的温度。
而她却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感觉,大概只有刑能够体会吧。
即便他可能也有等待他归去的地方。
可是在这里,他就和她一样,仅仅只是一个永远无法属于这里的异乡人。
无论身处怎样的漩涡当中,都像一个冷静漠然的旁观者。
她甚至无法向任何人言说,在这一刻,宛如沉没深海一般的孤独感已经彻底将她包围。
就连他也要离开了。
得而复失最是可怕,宁愿从未尝过拥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