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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见到来人,陶沝的心头莫名泛起一丝紧张,随即便立马条件反射地松开了自己适才一直紧抱着倾城的双手,低下头默默躲到倾城身后,完全没有向来人行礼的打算。
而倾城见此情景也是不由自主地一愣,当下本能地站起身迎视来人,却也忘了要向对方请安。
幸好某人今次是一个人过来的,身边并没有带其他人。而他似乎也并没有打算计较屋内两人这会儿的失礼之处,只是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我有话想和她说!”
他的语气极尽冷漠淡然,话像是对着倾城说的,因为他的一双丹眸由始至终都只盯着陶沝不放。
倾城没接话,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维持鸵鸟状的陶沝,眨了眨眼睛,似是在无声询问后者的意见。
陶沝也依旧低着头不吱声,因为她实在想不明白某人现在来找自己做什么。
太子见状略略一挑眉,不留痕迹地将目光从陶沝身上收了回来,望着门廊方向语带深意道:
“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九弟正在那边四处找人,也不知道他等会儿会不会找到这边来?”
这话虽说得漫不经心,但陶沝却是意外听懂了——
某人的意思是,要么就现在跟他走,要么就在这里跟他耗到九九来逮她的时候——反正既然他能猜到她待在倾城这里,想必九九那厢迟早也猜得出来。
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陶沝心中一阵无语。
尽管她并不认为自己今次跑来倾城这里算是犯了什么大错,哪怕被九九逮到她也照样无所畏惧,可前提条件是,她现阶段有足够的勇气敢跟某人这样耗下去……不过想也知道,即使她有勇气选择第二个,恐怕九九还没等来,某人就已先行发飙了……
于是乎,陶沝还是非常识时务者为俊杰地立刻抬头看向倾城,强行在脸上堆起一个笑:
“既如此,那我还是先回去好了,改日再来看倾城你!”
她一面说着,一面慢慢往门边移步,待快走到某人跟前时,那位华丽丽的太子却先她一步转身,大步朝着门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去。看样子,是往景和门方向去的。
陶沝见状当即愣住了,又重新转过头去瞥了一眼正忧心忡忡看向自己的倾城,勉强回了对方一个笑,然后咬咬牙,跟上了某人的脚步。
或许是因为太后寿宴的关系,这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人。两人一直畅通无阻地走到御花园内的浮碧亭附近方才相继停下。
陶沝眼瞧着前方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在一簇已经差不多凋谢的木槿花旁站定,她自己也连忙紧走几步,在距离对方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低头闭口不语。她实在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什么,就像她也不知道对方想跟她说什么。
而那位太子殿下也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眼前的池面发呆,似是根本就忘了自己背后还跟着一个人。
就在陶沝以为对方此番是打算变着法子折磨她的时候,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又适时开口打破了僵局——
“你……好像很容易就能原谅一个人……”
一听这话,陶沝不自觉地怔了怔,继而便立刻意识到他指的是倾城。她撇了撇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轻声接话:
“那要看这个人犯的究竟是什么错……”顿了顿,又下意识地补上一句,“如果涉及的是原则问题,那我也断不会轻易原谅的……”
“噢?”他闻言淡淡一掀唇角,“那她犯的是什么错?”
陶沝抿了抿嘴,答非所问:“我能允许善意的欺骗,但决不原谅有一丝一毫的背叛……”
“欺骗?”他自然听出了藏在她话里的言外之意,当下立刻皱眉,“她……究竟骗了你什么?”
“这并不重要!”陶沝毫不犹豫地拒答了他的问题,尽管声音不大,但语气却透着一股特别的倔强,还有一分难以言喻的哀伤。“……重要的是她始终都站在我这一边,始终都不曾背叛过我,这就够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看对方一眼,而是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对方身旁的那簇木槿花丛——
“如今的我,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众叛亲离,而倾城她是所有人中唯一肯无条件相信我的那个人,同时也是最值得我信赖的那个人,所以,哪怕她对我有所隐瞒,我也相信她不会害我,如此,便够了……”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即便是再亲密的人也不例外,你不能强求别人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就像你也不会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别人,尤其是这个秘密还关系到你的生死存亡。只是,即便如此,却也并不能代表你们彼此之间的感情不够真诚,有时候,隐瞒也算是一种善意的谎言。
听她这样一说,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良久没再开口,半晌,他突然没头没脑道冒出一句:“那另一巴掌,是我打的!”
哎?!
这话说得过于突兀,陶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某人似乎也没打算给她思考的空间,又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道:“那些去为难她的人,也是我私下授意的……”
“你,你说什么?”陶沝顿时听得一头雾水,而后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对方,反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对方却刻意避开了她此刻的探究视线,转头重新看向前方的水池,语气幽幽:
“如果我说这是必要的手段,你信吗?”
他此语一出,陶沝再度狠狠抽搐了几下嘴角。这家伙明明就是在趁机出气,不过,却是在为她出气!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感谢的话,但对方却又先她一步抢过了话头:
“我之前曾说过,我会助你舍弃现在这个身份,会给你想要的一切……我并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这些话,也没有忘记我答应过你的那些事……”
他清朗的声线一如往常的优雅,却又字字透出一股坚毅的决心。
“我曾经失信于你一次,所以这一次,我以已故郭珞玛法的名义跟你起誓,绝对不会轻易食言……”
他说着,将视线的焦距又一次转回到陶沝的脸上。而此时此刻,陶沝也正维持着仰头的动作,所以,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从对方那双琥珀丹眸中迸射而出的一道耀眼光芒。
那一瞬间,她猛地怔住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他眼下说的这些话并不是在扯谎。他是认真的,她从来都没有这般确信过!
“虽然前次的计划出了点意外,但我并没有就此放弃,有些事情,我仍在暗中一步一步部署,所以,你且信我,我不会让你空等的……”
他的话语执着却不失深情款款,眸光亦闪烁着不输的自信。
陶沝忽然没来由地想哭,但下一秒又强行忍住了,她伸手轻轻扯住对方的衣袖,带点哽咽地低低出声:“其实,只要你肯相信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某人大概没想到她会莫名其妙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当下也跟着怔了怔,随后便用力反握住了她的手:
“那天的事,我并没有不信你……”他说这话的口气带着一丝明显的无奈,“正好相反,我以为是你不信任我,若不然,你又怎么会去求十四弟帮忙?”
“你说什么?我求十四爷帮忙?”陶沝很是意外对方为何会得出这样诡异的结论——貌似她那晚从头至尾压根儿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求十四阿哥帮忙?而且,她能求十四阿哥帮什么?
“难道不是么?”见她此刻流露出一脸狐疑,某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也颇为意外地扬眉反问,“我听说,十四弟今日一早就去了皇祖母的寝宫,还在皇祖母跟前跪了大半日,之后皇祖母便派人召你过去……难道,这只是巧合?!”
“你这话什么意思?”陶沝听得更加云里雾里,心头也随之涌起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
某人见状皱了皱眉:“难道让他去求皇祖母的人不是你?”
“怎,怎么可能是我?”陶沝被他问得愈发惊愕不已,也来不及去细想对方是怎么知情的,赶紧见缝插针地为自己撇清关系:“而且,我求他去太后那儿做什么?”
难道,他以为她那晚和十四阿哥在一起,目的句是为了求对方去太后那儿给她说情?!
太子显然没想到她会否认自己的假设,一时间倒有些懵了,紧接着,他仔细扫了几眼她此刻脸上的神情,在确定她的确没有说谎之后,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
“那就是说,这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陶沝被彻底弄迷糊了,待随后对上某人那双漂亮的琥珀丹眸时,她的脑海里忽然像是有什么重要的画面一晃而过,旋即恍然大悟——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
如果她此番没有理解错,这位太子殿下是在暗示她,太后今日之所以找她过去问话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十四阿哥吧?天哪,怎么会这样?那么,她之前觉得有人躲在那扇屏风背后也并不是什么所谓的错觉了,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十四阿哥?!
意识到有这种可能性,陶沝的大脑顿时一片混乱。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大概可以理解那位孝惠章太后先前为什么会说那样古里古怪的话了——她是说给屏风背后的十四阿哥听的……难怪,她就说那位淑惠太妃当时怎么会突然大张旗鼓地宣告要撤掉她嫡福晋的位置,却原来是十四阿哥在背后捣的鬼?!
该死!十四这孩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唔……她好像记得他之前说过会帮她脱离现在这个九福晋的身份,难道就是指这个?!
天呐!他也太乱来了吧?且不说太后会不会答应,万一这件事情被人传出去,那他们之间的关系岂不是更加说不清楚了?!
“放心吧……”或许是见她的脸色霎那间变得一片惨白,他再度握紧了她的手,柔声安慰道:“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
她闻声抬头望向他,一字一顿地清晰咬音:“那……你是真的下定决心要送我离开这里了?”
他听到这话微微一滞,眼神亦有一瞬间的混乱闪烁,但随即便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如果十四弟没有掺合进来,我还不至于现在就要想办法把你送走,可是十四弟如今已经把皇祖母一并牵扯了进来,再这样下去,我恐怕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复杂,而你的处境也会变得更加艰难,所以,还是趁早将你送离皇宫比较安心……”
话到这里,他忽然停了停,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换了一种语气打趣道:“怎么?你舍不得走吗?还是……舍不得离开我?”
“才,才不是咧……”她面红耳赤地一个劲猛摇头,话也说得语无伦次。“我,我只是……”
说实话,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自己也想快点离开这座紫禁城,毕竟,再在这里多待一天,她的处境就会像某人所预见的那样,变得越来越糟糕,只是——她实在想不出对方究竟能有什么方法可以在康熙和九九的眼皮底下将她成功送离……
他似乎也瞧出了她此刻内里的担心,再度柔声安抚:“你不用害怕!这一回,我已经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只要中途不发生什么意外,一定可以将你安全送离……”
见他说得自信满满,她忍不住小小声插嘴:“可是……倾城上回明明说过,以我的身份,恐怕只有死,才能彻底离开这座皇宫……”
她这话说得异常直白,他先是愣了愣,继而便笑了起来,笑容很是清朗好看。
“的确是这样没错!”
见他这会子应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自己的“死”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一句逗人开心的玩笑话,陶沝的后背忽然阵阵泛冷,一种要被人送上断头台的错觉油然而生,他不会真的要她去死吧?
可惜某位太子殿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此刻表现出的不对劲,兀自笑了一会儿便将话题拉回正道:“十天后,皇阿玛会去畅春园,这次应该会点宜妃的名,你也想办法跟去,到时候,我会派人再通知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又是畅春园吗?!
不知为何,一听到这个名字,陶沝原本隐匿在心底的那股不安便随之迅速扩大加深。她下意识地用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却丝毫未能减缓此刻剧烈的心跳。
某人这时也终于觉察到了她的神色反常,极为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心里总觉得有些忐忑不安……”她咬唇勉强冲对方挤出一个笑,末了,又语带试探地发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次也失败了,那……要该怎么办?”
“放心吧,不会失败的!你别多想,到时候,我会派人一路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的!”相对于陶沝此刻的担忧,某人那厢却始终表现得自信满满。“对了,除却京城,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陶沝听罢眨眨眼睛,而后歪着头思索了半天,终于决定了落脚的第一站。“嗯——我想先去江南的杭州看看,因为那里的西湖名胜我相对比较熟悉……我很想见识一下现今的西湖和我印象中的西湖有没有什么不同……”
太子听到她的这些话似乎有些意外:“你以前去过西湖?”
“嗯……”闻言,陶沝略微犹豫了一下,却最终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她并不想骗他,反正他早已清楚知晓她并非真正的董鄂.衾遥,所以即便她现在实话实说,想必应该也不会惹出什么太大的麻烦。充其量就是让对方怀疑一下她的真实身份。
不过好在对方也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于是陶沝停顿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我最喜欢当中的三潭印月,据说它是自古以来的赏月胜地,苏轼诗中所描写的‘水光潋滟睛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便是出自此处。我还听说,如果在中秋月夜泛舟湖上,便可同时看到三十三个月亮,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一直都想去亲身体验一番的……”
她满心期盼地说着,见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又干脆一股脑儿地把自己想去的那些地方都一一列举了一遍——
“对了,苏州也是个好地方,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一直都很想体会一把‘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幽雅意境,还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别样景致,那里的周庄古镇被称作‘江南第一水乡’,有我最喜欢的小桥流水人家,我一定要去那里小住一阵子,还有太湖的松鼠桂鱼和大闸蟹,据说好吃的不得了,我以前很想找机会去品尝一番的……”
“接下来德州似乎也不错,可以尝尝有名的德州扒鸡,洛阳的白马寺和西安的大雁塔,这两个地方我也很想去,还有开封的包公祠和相国寺也不能错过;青海虽然远了一点,但可以顺便去尝尝正宗的兰州拉面,还有四川重庆的麻辣火锅……对了,还有丰都鬼城,这个地方我一直都很想去见识一下的,据说这座城池连着‘阴曹地府’,里面有‘忘川河’和‘奈何桥’,而且麻辣鸡也很好吃……还有——”
不等陶沝把话说完,某人修长有力的手指已先一步按上了她的嘴唇。
陶沝这会儿正说在兴头上,冷不丁被人用如此暧昧的方式打断,整个人顿时傻住了,好半天才慢慢回过神来诧异地回望对方,脸颊也不自觉地开始微微发烫——
他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她刚才有说错什么话吗?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质疑,太子那厢却已率先给出了答案——
“原本已经下定决心的,可听你这样一说,我突然又有点不想放你走了……”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话音里莫名带上一分自嘲的笑意。
“……总觉得一旦放你离开,你便会像被放出笼子的鸟儿一样,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谁说的?”陶沝闷闷地轻声反驳。“弘晋养的那只小黄雀不就已经飞回来了吗?”
“那你呢?”他拇指的指腹眷恋地来回摩挲着她那嫣红饱满的唇瓣,笼罩在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格外暧昧不明。
“若我放你离开,你也会和它一样回来我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