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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七年。十一月初一。
康熙皇帝正式革去大阿哥王爵,并将其府内上三旗佐领、包衣佐领、及浑托和人口均分给十四阿哥和大阿哥长子弘玉。
此举一出,一部分见风使舵的朝臣顿时开始蠢蠢欲动,竞相为废太子条陈保奏。而另一部分则是对太子被魇一事纷纷提出质疑。
不过身为一国之主的康熙皇帝显然是不会承认自己出尔反尔的。他竭力认定太子身上狂疾消除乃是他命人悉心调治的结果,并重点强调他当初拘禁太子一事也是他筹度周详,并非听信人言而为之。
康熙这番模凌两可的话一出,第二天便立刻冒出一部分新朝臣为废太子保奏。但这次的马屁显然是拍在了马腿上,康熙皇帝认为这些人恶意揣摩圣意,直接将其革职,交由刑部责板。
一时间,倒是搅得人心更加混乱了。
几日后,康熙皇帝率众再度前往畅春园,不久之后,又将“安养”在咸安宫的太子连同其他几位成年阿哥也一并召了过去。当然,大阿哥除外。
尽管担心自己的身份会因此被拆穿,但若让某人独自前去畅春园,陶沝心里着实有些放心不下,因为直觉告诉她这当中一定会出事,而且她内心也很想知道复立太子的整个过程究竟如何,因此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随某人一同前往。
一到畅春园,陶沝远远就瞧见一众朝臣正从康熙的寝宫方向陆续往外走,一个个脸上的神情讳莫如深,似是刚经历过什么大事件。
她心中立刻涌出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且本能地侧头瞥了走在她身边的那位太子殿下。后者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幕画面,当即停下脚步,凝眉立在原地观望,不过他仅仅滞了一小会儿,跟着便立刻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前走去。
见此情景,陶沝心里的担心也跟着扩大一分,忍不住追上某人的脚步,伸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微凉的指尖——
她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全世界都选择与他对立,还有她会陪在他身边的……
太子自然察觉到了她的这个小动作,神色微愕地转过脸来看向她,待触到陶沝那满含担忧的眼光时,他丹眸一闪,随即冲她浅浅一笑,用力地反握住了她的手——
“……无妨的!”
他清朗的声线柔柔响起,就好似一道和煦的清风轻轻拂过耳畔。虽然没有特别说明,但陶沝这厢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知晓她在担心他。
陶沝张了张嘴,正要出声回话,但下一秒又立马滞住了——因为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侧前方远远走来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其中一个是九九。而另一个,正是那个冒牌衾遥。
不是吧?!
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冤家路窄嘛——不,比这还要更加刺激!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整个人几乎是崩溃的,仿佛连呼吸和心跳都一并静止了,因为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竟会在初来乍到时就好死不死地跟眼前这两人意外撞上——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全身僵硬地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九九怎么会光明正大地把这个冒牌衾遥带到这里来?难道他已经决定让康熙知晓她的真正身份了?!
不,这应该不可能的!
众所周知,原先那位九福晋已经命丧三年前的那场火灾,倘若九九如今执意公开冒牌衾遥的真正身份,那绝对会给他自己和冒牌衾遥带来不小的麻烦,别的暂且不说,康熙皇帝肯定不会轻易饶过这个曾经勾、引过皇太子的“淫、荡”女子,甚至还会恨屋及乌地殃及八爷党一众。
她相信九九一定能觉察到那位康熙皇帝并不喜欢她这位原来的九福晋,虽然九九可能猜不到真正的原因,但站在他的立场上,应该不会想要自找麻烦,再加上他大概也很难向众人解释这个冒牌衾遥近三年来的行踪,所以最稳妥的办法,恐怕还是隐瞒这个冒牌衾遥的身份为妙!
许是见陶沝这厢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禁不住面带疑惑地侧过头来打量了她几眼,可惜后者此刻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太子怔了怔,而后循着陶沝的视线望去,不期然地发现这会儿正迎面朝他们这边走来的九九。
犹如琥珀般的丹眸当场一凛,眸底也随之变得幽暗,但还没来得及等他动怒,走在九九身旁的那个纤丽身影便已先一步跃入他的视野,令他整个人狠狠一震,脸上的神情也由原先的微怒转为极度不可思议——
陶沝自然注意到了某人脸上的这番神情变化,赶忙扯了扯他的袖子,仰头冲他无声做口型——
“她就是九九找到的那个衾遥!”
陶沝这句话其实说得很有水平。尽管有歧义,却并没有说谎。
因为她既没有否认这个衾遥是假的,也没有认同对方就是真的。换句话说,她只认同这个衾遥是九九找到的,但九九找的衾遥究竟是真是假,那就要看他人自己怎么判断了。
太子慢慢回过神来,许是回想起了陶沝曾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轻轻一牵嘴角:“如此,倒是更好……”
哎?!
陶沝诧异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追问,就听对方又继续往下道:“有了这样一块足可以假乱真的挡箭牌,届时即便你除去面具,我也不用再担心要如何向皇阿玛解释你的身份了……”
原来如此!陶沝顿时恍然大悟。
他说的没错,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冒牌衾遥对她而言,的确是一块最佳的挡箭牌!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九九突然无意间往他们这边瞥了一眼,在对上太子脸庞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神色也瞬时风云变幻。
而陶沝这厢也同样变了脸色,以最快的速度闪身躲到了太子身后。
本以为九九一定会立马带着那个冒牌衾遥远远避开,没想到他在原地略微凝滞了一会儿,竟是一反常态地领着那个冒牌衾遥径直朝他们这边大摇大摆地走来。
唔——这厮脑子没问题吧?!
陶沝直觉对方此举必是有所图谋、来者不善,当下立刻转头去看身旁那位太子殿下的反应,而后者的神情虽在初时也和她一样闪过几分狐疑的意味,但很快就被他极好地掩饰了过去,甚至还安抚似地朝陶沝扯出了一个微笑。
陶沝见状,内心自然充满了疑惑,但见九九这会儿已经走到了跟前,她却也没勇气当着对方的面追问太子缘由,遂只好以最快的速度低下头装鸵鸟。
太子显然一直都在注意她的这些小动作,见此情景,只目光略微深沉地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却并没有要阻止她把自己藏起来的意思。
九九今次是主动走上前来朝太子恭敬行礼的:“臣弟见过二哥!”
他这个礼行得相当标准,令陶沝没来由地有些失神,因为她以前从没见过这家伙给太子行礼会如此尽心,不过仔细想想也对,皇太子的这个身份没了,兄长的身份毕竟还是在的。
只是眼下这种时候,九九行的这个礼无疑透出些许嘲讽某人的意思,包括他那声二哥的称呼,听在陶沝的耳朵里,怎么听都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跟在九九身后的那个冒牌衾遥这时也瞅准机会上前朝太子行了礼,但始终维持着半低头的姿势。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九弟,九弟这是在陪佳人么?”
太子似笑非笑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最后佯装好奇地定格在那位冒牌衾遥的脸上——
“为何一直低着头……这位可是九弟妹?!”
他问话的口气气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怀疑,连带盯着冒牌衾遥的眸光也带着浓浓的探究之意。
而九九要的显然正是这个效果。
“遥儿——”
不等太子话音落下,九九那厢便立即出声接茬,声调不高,明面上像是在责备对方不懂礼数,但细听之下,却添了一分纵容和维护的意思。“还不听二哥的话,把头抬起来——”
他的这声“遥儿”让某位太子殿下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不过还没等他再度发话,就见那位冒牌衾遥已依言抬起了头,神色怯怯地对上他的目光,旋即又似是羞赧得重新低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太子脸上的神情闪过一抹明显的动容,陶沝不确定他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有被对方影响。毕竟,她以前在人前顶着的的确是这具身子。
很显然,太子这种被震慑到的表情让一侧的九九感到非常满意,他略带得意的眼光由始至终都落在太子脸上,但说话的语气却正好相反,是少有的冷静——
“这是臣弟近日新纳的一名侍妾,素来怕生,胆子也小,倒是让二哥见笑了!”
他淡淡地从嘴里吐出眼前这个冒牌衾遥现有的身份,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闪烁着满满的挑衅。
陶沝心中莫名一震,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果然,只是侍妾的名号……
九九此语一出,太子的脸色也突兀一变,本能地回过头去瞄了陶沝一眼。待确认后者这会儿并没有出现任何过激的情绪波动时,他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继而便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呵——果然是一模一样……”他的语气幽幽,话里行间也明显是在意有所指。“九弟果真是有心了!”
九九许是没想到太子会给出这样一句出乎意料的评价,整个人立时一懵,忍不住多瞟了对方几眼。紧跟着,他注意到此刻正藏身在太子身后的陶沝,先是一愣,旋即也跟着笑了起来,语气中嘲讽的意味显而易见——
“看来二哥之前被皇阿玛送去咸安宫安养并没有受什么罪,倒是令臣弟白担心了一场……”
他故意重重强调了“安养”这个词,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要激起某人的怒气。不过好在某位太子殿下并没有如他所愿,始终都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负手立在原地,接下来的话也没有半点要跟九九唇枪舌剑的意思:
“呵——那真是有劳九弟费心了……”
他这话一出口,原本笼罩在这两人之间的凝滞气氛顿时变得更加沉重了,陶沝几乎能听到空气中噼里啪啦的火花声。她默默咬紧下唇,继续保持经典鸵鸟状,打定主意不参合其中。
“爷,宜妃娘娘哪儿还等着我们过去请安呢,您是不是……”
虽然陶沝这厢抱持着消极逃避的态度,但有些人显然并不打算和她一样。
等了一会儿,那位冒牌衾遥率先开口打破尴尬,她的嗓音刻意压得柔柔,听在耳朵里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成功缓解了这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太子立刻瞅准时机插话:“如若九弟有急事,就请自去忙吧!”
九九闻声瞪了他一眼,没有立即答腔,他大概也听出了太子隐在这句话里的赶人意思。尽管内里仍有些不甘心,但他今次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因此倒也并没有继续借口拖延,而是借机领着那个冒牌衾遥大步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陶沝心里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她慢慢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某位太子殿下熟悉的嗓音不冷不热地从头顶上方传来,听不出里面夹杂了什么样的感情——
“怎么,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