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九.粗茶淡饭

禾何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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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年夏天,傅家被卷入了场意外风波。如夏季的暴风雷电般,天色翻天覆地的变了样,这场雨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傅言安的刚正不阿,得罪了王尚书,而王家和白家又是姻亲,这两家一合计,干脆联合来除掉这个不听话的眼中钉。他们伪造了傅言安贪污赈灾款项的证据,在天子面前狠狠参了他一本。天子看过白纸黑字的罪证龙颜大怒,革了他府尹的职务,查封傅府,把宅子和古玩珍宝全充了国库。

    好在傅家祖上在乡间还留有几亩薄地,几间瓦房。他们一家简省着过,勉强能维持生计。傅府的仆妇小厮全都在抄家前被遣散干净了,就剩了梧桐陪嫁过来的青音,和怎么也不愿离去的芯儿。芯儿也是孤儿,从记事起就在傅府,她哪也去不了。傅言安劝说她找个小厮嫁了好好过日子去,但她就是咬着唇,泪水断了线似的摇头不愿走。

    “罢了罢了,那就留着吧。粗茶淡饭总归饿不死人。你哪天想开了要走,我们也不阻拦你。”傅言安摆了摆手,无奈的摇头叹气。

    “多谢傅爷收留。”芯儿跪在地上向他磕头。

    “起来吧,以后也没那么多规矩了。就是一家人,互相支撑着过日子。”茹桐扶起地下跪着的芯儿,想起往后的日子,也不免心酸。

    叶玖樱自然也跟着回了乡下,从出事起,她就坚定的对傅言远说,“二爷,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傅言远悲戚的看着她,“小樱,我虽不忍心你跟着我受苦,但更不愿意把你让给别人。世事无常,你相信我,一定有好起来的时候。”

    “二爷,我相信你。”叶玖樱虽然心中没有底气,游手好闲的傅言远实在不像吃苦之人。但他是她恩人,恩人遇难更是她报答偿还的时候。

    乡间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在忙碌劳作中流逝得很快。每日卯时,叶玖樱便起床,她和茹桐在家烧水,发面,揉面,再蒸好几大笼馒头,并做好早饭。清音和芯儿负责拾柴,割草,喂猪,打扫等粗活。傅言安早晨还是习惯看书,吃过早饭便去田间耕种,他书香门第出身不辨五谷区别,只有靠贫家出身的清音带领着入门。

    傅言远的主要任务是卖馒头。说服他这个公子哥出街颇费周折,起初是茹桐的主意,她找到叶玖樱商量,

    “小樱,我算计了下。咱们这几个人除了清音勉强会点农活,其他都是两眼一抹黑的门外汉。眼下只能凑钱再买些地,租给佃农耕种。为了凑钱,我想了个主意,去临近集市上卖馒头。我们傅府最擅长料理吃食,我手艺虽赶不上曾经的刘妈,但做馒头点心还是勉强过得去。”

    叶玖樱眼前一亮,称赞道,“傅大奶奶你真贤惠,竟想到这么个好法子。不过卖馒头这事,咱们这里就几个妇道人家,只能由二爷去了。。。我真怕他放不下这脸面。”

    “小樱,叫我桐姐。以后这里没有爷,也没有奶奶。我也担心言远不答应,你先探探他口风?”

    “我有法子说服他。”叶玖樱笑了,“他若不去,我便自己去。”

    “他定是不放心你独自出门的。”梧桐也笑了。

    每天出门前,傅言远先去灶上把锅底的黑灰涂抹在脸上,再把头发弄得乱蓬蓬的,系着麻布头巾。曾经玉树临风,面如美玉的公子,经过这一折腾倒也有了山野匹夫的形象。唯一露馅儿的是他眼睛,那双不笑自有情的桃花眼,是曾经富贵风流的烙印。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傅言远这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经商却有些头脑天赋。他能说会道,逗得集市上大娘们眉开眼笑,很快习惯从他这里买几个馒头。后来,他又发现集市西头的茶铺老板贪图安逸,不愿大早同妻子起早做馒头点心,便以低价向他家供货。

    茹桐做馒头的手艺本就好,每个都是泡酥酥又口感回甜。那老板尝过后也觉着比自己做得好,再加上要价不高还免了自己早起之苦,他乐得每日在他那里买现成的。

    这天下午,叶玖樱正往灶上火膛里添柴,忙得晕头转向之时,芯儿从集市上买了盐和肉回来,她急不可耐的冲叶玖樱说,“今年的科举放榜啦,你再也猜不到今朝状元是谁。”

    叶玖樱的发髻有些散乱,她捶了捶蹲久了的腿站起身询问着。

    “谁呀?难道是我们认识的?”

    “对,就是去年来府里做文书的阙知为。”

    “是他?”叶玖樱愣住,她忽然想起那个雪地里的偶遇。不知那幅画,他是否还带在身边。即使他记得作画人是叶玖樱,也认不出眼前的她就是她了吧。去年那个身披金丝狐裘的女子,如今身着粗布衣裙,每日烧水煮饭打扫,手上全是茧子和磨破的痕迹。

    “傅爷识人真是一等一的准,他看中的人才果然高中了。”芯儿放下篮子,絮絮叨叨的说着傅爷当初是怎么夸赞阙知为的。

    叶玖樱恍恍惚惚的听着这些话,当初傅家变故的时候她不觉得悲伤,后来搬来乡下过清贫的生活她也不觉得悲伤,而现在听到阙知为的消息,她很悲伤。

    他在山峰,她坠入谷底,隔着千尺深的落差。

    晚饭时,叶玖樱闷头扒着碗中饭粒。身边的傅言远倒是很高兴,他向茹桐汇报这段时间的进账,两人粗粗计算后发现,再卖几个月馒头便能买下三亩地,加上之前的七亩,全租给佃农后,每月的租金都能勉强维持这家人开支了。

    吃过饭,清音和芯儿麻利的刷锅洗碗打扫。叶玖樱点起一盏油灯,拿出针线开始缝补衣服。她心里还在想着阙知为高中状元的事。

    “小樱,最近辛苦你了。”傅言远来到她身边,语气歉疚。

    “乡间生活本就是这样,习惯了也不觉得辛苦了。”叶玖樱一边回答,一边穿着针。由于心思繁杂,她一不小心戳中了自己指尖。

    “流血了。”傅言远急忙捧起她手指,正欲察看,

    叶玖樱忽地就抽回了手,轻轻抿了抿血。“没事了。大概是有些困了,明天再来做这些吧。”

    傅言远看着她白皙精致的脸庞,在粗布裙的装束下也挡不住美貌,而刚才抚过的双手却有和美貌不相称的粗糙。他很心酸,也很心疼。“小樱,在最落魄潦倒的时候,你可以离开我过更好的生活,但是你没有。这种日子绝对不是我们的一辈子,我想有一天,能热闹的办场婚礼迎娶你,而不是在这处破瓦房草率了事。”

    “言远,那你会去考科举吗?”叶玖樱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你终于不叫二爷了。”傅言远笑着抚过她发丝,“我不去,官场就是群长着人样说着鬼话的人待的地方。但即使卖馒头,我们也能过上好日子。”

    叶玖樱闪过的一丝光线也熄灭了。卖馒头?要卖多少馒头才能住回傅家曾经的宅子?她木纳地被傅言远揽到怀里。即使那个怀抱很温暖,那双手很有力,那番话很真诚,但这些都不能满足叶玖樱对未来厚重的期待。

    “言远,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做馒头呢。”叶玖樱笑了笑,抽离出他怀抱。

    “再等段时日积蓄够了,我们就请人来做,你和大嫂也不用早起那么辛苦了。”傅言远恋恋不舍的放开拉住她的手。

    虽然卖馒头不能大富大贵,但靠着茹桐的精明持家,和傅言远灵活的经商头脑,他们到了年底竟攒了二十亩地,还计划来年春天在镇上开家点心铺子。

    在乡间的第一个年,本是充满盼头指望的。但傅言安不时疼痛的胸口,为这爆竹声元宵香的安稳岁月蒙上阴影。茹桐请了很多大夫来瞧过,都说不出具体原因,不外乎气结肝郁这些,开了些方子叮嘱静养。但照着方子抓药熬药每日服用,傅言安的胸痛也始终不见好,脸色也一天天暗沉下去。

    茹桐和叶玖樱做馒头更勤快了,傅言远除了在集市与众人攀谈生意,更多是打听名医偏方。清音和芯儿说的话更少做的事更多了。每个人都用忙碌来麻痹自己不安的心。

    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确总结得精辟。他们坠入底层后,即使再怎么努力,倒霉的事也接踵而至。抓药请医要钱,修补屋顶要钱,地里收成不好买菜蔬要钱,这六口人的吃穿用度更是要钱。。。梧桐经常在夜里盯着账本心力交瘁。

    这天晌午,叶玖樱做好了饭,一叠声的叫芯儿给拿到傅大哥房里去。唤了几声,屋里没人应答,她这才想起芯儿今天陪茹桐去庙里烧香去了。最近,茹桐去庙里的次数越发勤了,大约是见傅言安吃药无效,便寄希望于鬼神吧。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啊?”叶玖樱走到院子口询问来人。

    门口传来年轻小厮清脆的声音,“请问,这里是傅大爷家吗?我家阙大人前来拜访,麻烦姑娘开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