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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英的笑容犹如三月桃花,一双眼睛似水洗过后的纯净,忽而转过头来,望着阿蛮,雀跃道:“今日我觉得好多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像是怕会被拒绝一样,连忙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处处仔细,我们出去,好不好?”
少女渴求的眼神哀求着她,却让她心口发胀,微微有些泛酸。
她要怎么开口,才能告诉她,她心心念念之人早已离去,那个被她用生命保护下来的男人,却连告别的勇气都没有。
“阿蛮,阿蛮。”
声声撒娇,字字渴望。
她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支支吾吾说道:“昨晚你睡着后,周行来说,齐国有使者来访,他要保护卫公子连夜离开了。”
明明做错事情的不是她,可此刻她脸烧的通红,只觉得臊的眼睛无处安放,最后盯着炕席一角,看着上面破出来的一个小洞。
气氛霎时间有些凝结,许久,才听到洛英淡淡道:“这样啊!”
阿蛮动了动嘴唇,想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有将脑袋垂的更低。
“阿蛮。”
肉呼呼的小手贴在了她的手上,有些撒娇的晃动两下:“他们不在,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阿蛮抬起头,看洛英又恢复往常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弯着一双眼睛,嘴角处两个深深的梨涡,十分耀眼。
就仿佛刚刚那声哀叹,并非发自她口中一般。
阿蛮不忍拒绝,点点头,又叮嘱:“不过不能走远了,免得再受了风。”
庆祝之后的村子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男耕女织,炊烟袅袅,两个小姐妹走在田间草地,偶见三两妇人裤腿高高卷起,下地插秧,洁白的小腿处有星星点点污泥,却一点也不在乎。欢声笑语阵阵,待看见两人之后,便会停下手中动作,露出和善笑容。
“墨门下也有不少农田。”洛英开始话起家常:“阿娘在后山还给我开了一块儿地,去年秋天我种了几颗白菘,长得又大又翠。下一场雪的时候,阿娘用它炖了一锅羊肉,好吃极了。”
阿蛮有些奇怪:“你居然还自己种菜?”
她见洛英衣着华贵,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大方,想必大户人家的女子。可秦婶不是说,出身富足的女子身侧光伺候的婢女都不在少数,她们只需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便是。
那时她还狠狠的羡慕了一番,回去之后告诉介琰她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就好了。被介琰狠狠的嘲笑一番,说她这副没规没矩的模样若是真去了,只怕天天吃板子。气的阿蛮很有几天没搭理他,每日到了饭点就跑下山去找秦婶,一直到介琰给她做了一次肥羊炖这才作罢。
“墨门上下平等,阿爹阿娘每日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墨门讲的是天下平等,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还是平凡的百姓,都没有差别。”
阿蛮是第一次听这种说法,觉得十分新鲜,又追问了洛英几句,不知不觉,两人就来到了那日的湖边。
放眼望去,碧洗的天空蓝的耀眼,与低沉的湖面相互辉映,美不胜收。四周竹林被雨齐齐梳理一遍,翠色连连。林中偶有一株小笋破土长出,引得几个妇人在那处挖掘,到了晌午,又是餐桌上的一道美味。
阿蛮扭过脸,想跟她讲昨日那水鬼就是在这里碰见,却忽然看见洛英双眼凝视前方,眼底却蓄满了泪。
她肌肤微微丰盈,赛若凝脂,又似剥了壳的荔枝,鼻腻鹅脂。此刻,不似从前娇憨可爱,换上了一副温柔沉默的样子,却是令人更加心疼。
阿蛮猜她大概是为周行伤神,却不知该安慰什么,想来这十四年的时光,都学着斗嘴气人了,安抚人的却是无从下手。
“洛英。”阿蛮磕磕巴巴道:“其实,”
她想说其实你应该想开一些,就像秦婶,喜欢师父没错,可是并未因为师父不答应她而伤心落泪,反而活的更加恣意潇洒。
秦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世间男子万万千,这一刻我喜欢你师父,没准下一刻我又喜欢上别的男人了呢。现在我喜爱他,自然当他是个宝,我若哪里心中没他,他便是抱着我大腿我也要断然狠狠踢开的。
说罢爽朗一笑,又教阿蛮:这世间最傻的女子莫过于为一个男儿弄得自己神魂颠倒,日不思饭,夜不能寐。天大的事还大的过自己的身子了?
莫要让自己受委屈,是秦婶教会阿蛮的第一堂课。
阿蛮牢记于心,从此不敢忘记。
没想到,洛英却飞快的接过话:“我知道,国事为重,再说,周行是卫公子的贴身侍卫,自然是要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了。我没有怪他,你也莫要担心,家国大事,我还是懂的。再说。”
她挽过阿蛮的胳膊,眼底泪光荡然无存,将脑袋顺势靠在她瘦弱的肩膀上,颇为甜蜜:“有阿蛮陪着我游山玩水,我心中乐得呢。”
见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阿蛮愕然。不过洛英能想得开,也是一桩乐事,阿蛮心口沉重的石头终于放下。
洛英的身子恢复极慢,半个月之内最好不宜挪动,好在周行留下的人手都听话,只听阿蛮吩咐,再上路。
阿蛮每日早上上山采药,顺便带了几个年龄稍大的孩童,教她们辨识药材,日后也可用于自救。
洛英也没闲着。
起初是因为她闲来无事,自己打络子——她随身带的包裹里面有一条条五彩的丝线,几天便可以编出来一条非常好看的络子。这种新鲜玩意儿此地妇人都没瞧见过,纷纷来瞧热闹。此外洛英还会不少花样子,顿时招来一群学徒,整日将她住的小破院围的个水泄不通。
洛英的女红并不太好,没想到到了这里竟然能做一回师父,顿时新欢怒放,每日教学,极为认真。傍晚跟阿蛮骄傲的吹嘘自己今日又如何如何,两人欢喜,倒是将被丢弃这件事淡忘许多。
阿蛮每日采完草药,晌午的时候洛英都要午睡,她则蹑手蹑脚的跑到湖边。
那悠扬的音乐再度传来。
阿蛮发现,每日午时,那萧声都会飘来,悠扬悦耳,着实吸引人的很。
其实她倒是没瞒过洛英,第一日还兴奋的叫洛英一起来听,可她惊奇的发现,两人来了之后,那萧声便停歇了。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害的洛英还揶揄她是出现幻听了,若不是,就是捉弄自己,她丢下一众学生跑来,却只看湖水山涧,弄得阿蛮有口难说。渐渐明白这水鬼大概是不喜外人打扰,便独自每日来欣赏,并不在带外人。
平时他都会吹奏半个时辰之后停歇,阿蛮趁着这个时候也会发表一下自己的言论——这大抵是跟对着小乔自言自语留下的毛病,明知对方不一定会听,却还是絮絮叨叨半天。
这一日也不例外。
阿蛮坐在草地上,听完一曲后,知道他不会再吹奏,便开始话起家常。
“今日你的心情好像很好,不似前几天,吹的调调都有些沉闷,就是这样才好,做一只鬼也要开开心心的。你瞧,你心情好了,也能影响别人不是?”
“原本我今儿还有些烦闷,可是听完你这一曲,那些缠绕心头的郁结瞬间烟消云散了。”阿蛮斜过脸,对着眼前的二月兰吹了口气,顽皮道:“瞧,就连这小紫花,听了你的萧声,开的也比昨日要美了。”
望着天上的白云,变幻莫测,心头忽然感慨:“不知道我的小乔如何了,师父有没有记得去看它,这小家伙喜欢吃豆子,我不在,它也可怜了。”
想着小乔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自己,伸出舌头舔自己脸的样子,忍不住又甜甜的笑了。
阿蛮走后,对岸的竹林中,走出一个少年郎。
一身大红长袍,腰束五彩丝攒花结腰封,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狭长的凤眼高高挑起。此刻,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洞箫,正望着对面阿蛮刚刚坐过的地方,若有所思,又有些怅然。
阿蛮自然不知道这一切,她高兴的跑回去,看见洛英孤独的坐在原地,快步上前,有些奇怪:“怎么今日这么冷清,莫非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面对她的调笑,洛英白了一眼:“是啊,我的丝线都用完了,她们就跑了,哼,真是现实。”
嘟着嘴巴,十分不满。
今儿说的话有些多,阿蛮拎起陶壶倒了一碗水,端起来一饮而尽,用袖子擦干嘴后,安慰她:“我先前是开玩笑,人家指不定是家中有什么事呢,你莫要多想,我敢保证,明日来的人,比今天还要多。”
洛英撇了一眼:“谁稀罕。”可目光却直勾勾的盯着院门,带着期盼。
阿蛮忍不住偷笑,这小丫头,跟自己闹别扭呢。
正说着话,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阿蛮回头拉开篱笆院门,便瞧见几个村妇挎着篮子上前。
为首的村妇年纪最大,满脸皱纹,一笑如菊花绽放,露出一口黄牙:“听说女先生身子不好,还每日来教俺们,这心里是暖烘烘的。这是俺家下的鸡蛋,还有俺自己做的糖,女先生每日用糖水煮三个鸡蛋,吃上几日,身子也恢复的快。”
身后几个妇人纷纷将篮子放在地上,阿蛮一看,里面有腊肉,春笋,鸡蛋,还有一只被牢牢绑住的母鸡,正挣扎呢。
她回过头,看着洛英,揶揄道:“女先生,您的学生,送束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