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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绝了洛英的陪伴,阿蛮一个人进了府。
对于卫瑄的这座宅子,她其实了解的并不透彻——在这里短暂的住过两日,可那时她眼中只有他一人,压根没有留意到别的。
如今再看,却又瞧出些不同意味。
高高大大的房子陈设却很是简单,但样样皆非凡品,就连那一草一木都修建的格外别致。彰显主人兴趣品性。
面前领路的是公子府上的管家,两人曾经打过几回照面。却没有露出讶异的神色,只是眼皮微翻,毕恭毕敬道:“公子正在里面候着您呢。”
不抗不抗。
阿蛮说不准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心情。明明知道这件事有假,只要自己一去便能辨别。却又有些隐隐的抗拒,生怕万一成真,那该如何面对。
内心纠结复杂,就这样,终于是到了正堂。
大门敞开,地上跪着一个穿青蓝粗布衫子的妇人,头发黑白相间,从背后看,是坊间最寻常不过的那种妇人。
而她面前,玉树挺立的人,正是卫瑄。
见她过来,卫瑄眼前一亮:“阿蛮。”
只是刚一出口,却见佳人不自觉别过眼神,丝毫没有之前欣喜之态。而是略感尴尬,不忍直视。
体贴如他,并未强求,反倒是身侧周行上前一步,呵声道:“你要见的人已经来了,现在可以讲实情原委一一道出了吧。”
那跪着的妇人抬起头,望着阿蛮,有些茫然:“她便是陈钰?”
然后很快驳回:“不对,我虽然不知道陈钰长大是什么样儿,可梦姬的脸我却是记得的,她脸上丝毫没有半点属于她的痕迹。”
又是梦姬!
阿蛮心头忽然烧出一股无名火,勃然大怒:“是啊,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野丫头,哪里比的过倾国倾城的梦姬,所以你到底是瞎了哪只眼,连我的容貌都没有看清楚便去写那满篇胡言的信,我还想问问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呢。”
跪着的妇人一愣,随即站起身来。
周行刚要拔刀,却见卫瑄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只有按捺住,静等这女子还有什么后招。
却说那妇人围着阿蛮转了一圈之后,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是你,那日在布庄,灯光昏暗,又是匆匆一瞥。我未看真切,没想到,原来你真容是如此。”
“哼,既然未上清楚,你又为何说我是陈钰。”
“我虽然未看清楚你容貌,可是却瞧见了另一处,比容貌还要管用。”
她目光如同死鱼,令人十分不舒服,好在很快就从阿蛮面上转移,停留在了鬓角处。
想起这些荒唐,阿蛮神色激动不已,忽然感觉掌中一热,低头一看已经被人紧紧握住。
那骨骼分明,肤色白皙,不消看,便是卫瑄。
紧接着,他朗逸声音如细流涓涓:“你说另一处铁证能证实陈钰身份,到底是什么?”
“哼。”那妇人冷哼一声:“当年我伴在陈后身侧,自然也是见过几回这位女公子的,她的左边鬓角处有一块儿大概指甲盖大小的殷红胎记,酷似一轮骄阳。”
阿蛮不用扭头,也知道在场人都往自己鬓角处看。
她平日里都是习惯将头发尽数梳起来,所以整张脸庞干干净净,一览无遗。
“哼。”她也学着冷笑,反问道:“有人之人都能瞧见,你怎的不说那女公子的特征是左眼下还有一粒黑痣,这样到更是分明。”
她是嘲笑那妇人将此等明显的事信口拈来做证据,过于草率。没想到那妇人却神秘一笑:“女公子的泪痣,自然也是做数的。”
眼看阿蛮就要发怒,她不紧不慢接着道:“我还有一证据。”
“当年梦姬诞下一女,却因她左鬓角有嫣红胎记似烈阳,右脚根部有一轮褐色胎记,似新月。曾被名士批注:此女头顶太阳,脚踩太阴,太阳为乾,太阴为坤。得此女者,兼并天下。”
最后一句话说的很是阴沉,同时望着阿蛮的眼神犹如毒蛇,好似随时能露出獠牙,吐出信子,狠狠的来一口。
阿蛮浑身一哆嗦,不自觉往后一退,若非卫瑄牵的牢固,差点摔倒。
“阿蛮。”
卫瑄的眼神很是包容,却在触及她眼神时,瞬间明白。
她就像一张白纸,心中所想眼中尽然显现,此刻面部的震惊和眼底的慌乱,已经彻底证明。
“看来阁下对陈国掖庭的事情很是清楚,只是不知,如何称呼。”
那妇人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阿蛮:“老身已经不记得,不过很久之前,伴在陈后身边时,叫青雀。”
青雀!
青雀来的目的不仅仅是揭穿了她的身世,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段她曾经在无数个夜里,想听却又不敢听的故事下半段。
卫岚带着青雀进来的时候,梦姬刚刚将女儿哄着,累的一身是汗。
陈钰这一场高热过后,行为有些反应迟钝,相比较秦梦心中的着急万分,梦姬倒是安稳许多,每日给女儿讲讲故事,陪她拼凑七巧,翻红绳,结璎珞,母女二人在这清冷的宫殿中,倒是过的有滋有味。
只可惜,今日却彻底的被打断了。
陈华宫外除了精锐的护卫,再无其他。陈公也大概想不到,自己那一向不屑与人纷争的表姐会找上门来,所以并未特意交代。
见卫岚一来,护卫纷纷让路。
是以,她很轻松的进入了陈华宫。
这座宫殿,她还是头一回来。
嫁给陈公的时候,只有静泉宫,可后来,他从周王畿回来之后,便匆忙的修建了这座陈华宫。
虽说是匆忙,可却大兴土木,征集全国能工巧匠,将一切心思都花在了这座美娇娥的住所之上。果不其然,在梦姬来到陈国的数年之后,这座陈华宫终于成为了卫岚的梦魇。
而如今,她却要亲自的踏破它,打碎它。
陈华宫的奢华,令她这个公室女都不禁咂舌,赤金为枝,宝石为花,开出朵朵灿烂芳华。黑金铺路,玉石为柱,处处彰显富贵荣华。
每走一步,卫岚的心都在滴血。
从前她总觉得表弟天性清冷,不善于表达。却没有想到,他原来内心也是这样狂热的一个人。
只不过,是对另一个女人罢了。
短短十步,却耗尽了她在爱情中最后一点的尊严。
再抬眼时,卫岚的眸中褪去了残存的善念,只有女人的妒火在燃烧。
“梦姬,你可知罪!”
望着眼前香汗淋漓的女人,卫岚终于不再委屈自己,将这些年心底积压的怒火,尽数释放。
梦姬身子一颤,想要反抗,却想起什么一般。
扭过头,望着榻上睡得正香的小人儿,忽然笑了。
“夫人。”
她的声音如珠玉落盘,清脆悦耳,比枝头黄莺还要动人。
“我愿助夫人达成心愿,夫人也与我交换一条件如何?”
“好大的胆子。”卫岚冷笑:“你已经是死到临头,凭什么与我谈条件。”
梦姬也笑了:“就凭我是女人,我知道夫人想要的。”
“后面的事情,想必你们也知道了。”
一想到这件事,青雀就忍不住的痛恨当年的自己:“只恨那妖女,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将我支开,害了夫人。”
全场就阿蛮一人面色懵懂,卫瑄解释:“当年陈卫大战在即,忽然陈国传来消息,陈华宫走水,梦姬与那女公子双双殒命。陈公当即撤兵返回,然佳人已是香消玉殒,生死两隔。”
而后,则是史书记载了。
阿蛮跟着介琰自幼学这些东西,各国之间的割据自然明白。当年陈卫不战而散,随着梦姬的殒命,陈卫与周王畿彻底闹翻,该有的朝贡不仅没有,还请天子祚肉,自立为王。从改称呼从公为王。
也是自齐国之后,第二家第三家为王的。
自此,中原别的小国都不够瞧,唯齐,陈,卫三国鼎立。
“可怜陈王,一心被那妖女迷惑,纵然是封了王依旧不能绽颜,不久郁郁而终。而夫人。”
说道这里,她忽然露出恨恨面色:“陈国公室皆将陈王的死算在了夫人身上,其实就是怕公子与夫人掌权,索性寻了借口将夫人害死。卫国那时正是新旧国君交替,压根顾不得夫人死活。等腾出手时,可怜夫人已经魂归千里,含冤而去。”
青雀老泪纵横,看得出,是真的伤心万分。
在场的,没有一人说话。
半晌,阿蛮开口道:“既然女公子和梦姬都已经死于陈华宫,为何你又指认我。”
“都是骗局!”青雀眼中还有残泪,抬头恨恨道:“当年那梦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了夫人,其实她根本没死。而是带着你跑了,可怜到最后,你们这些该死的却还好好活着,我夫人却,却已经是......”
她过于悲痛,到最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悲悲切切的开始痛嚎起来。
周围人面面相窥,到最后,全场一片寂静。
估计她一时半会儿是很难平复了,卫瑄陪着阿蛮一同走出去,往门外走去。
沿途碧草幽幽,两人却无心欣赏。
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在地面踩踏,和衣物摩擦发出的声响。
最后,还是阿蛮先开口了。
“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卫瑄沉默片刻:“不尽然全信。”
“那就还是有信的咯?”
阿蛮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自从昨日你告诉我之后,我便一直没有睡觉,一直在想个问题。”
卫瑄这才看清楚她眼底的青涩,心中不由有些闷闷的。声色温柔,抬手便要抚上:“怎的不好好休息?”
“哎!”阿蛮猛然一错身:“若她说的是真的,那你我就是兄妹了,从今往后,还是注意些的好。”
卫瑄一愣,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不禁脱口而出:“看上去你好像对于你我是兄妹这件事,一点都不伤心似的?”
“伤心,怎么不伤心呢?”阿蛮望着他,眼底却没有了之前的痴迷:“只不过,有些事情,总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好歹我也是当事人,总得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若是被人当傻子耍了,岂不是冤枉?”
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耀着一丝讥讽,言毕,再也不看他,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