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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顺水楼出来晃晃悠悠地走到巷口,夏初没理会安良诧异的目光,手脚并用地爬进了车里,歪头倚在车壁上莫名地笑了两声,“不行,看来以后是不能喝酒了。”
“嗯……”苏缜也上了车,听见这句后便跟着附和地点点头。是不能喝酒了,宫中的那些精酿淡酒喝喝还好,这烈酒喝完整个人好像都有点不对头似的。
安良担忧地看了苏缜两眼,苏缜冲他挥了挥手,他只好咽下所有的话,放下帘子,赶车先把夏初送回了她家,然后才调头回宫。
夏初进门后晕头涨脑地舀水抹了把脸,然后愣神地站在院子里,眼前挥之不去的都是苏缜的笑容,苏缜的目光。片刻后,她索性舀了一大盆的水,把整张脸埋了进去。
女扮男装是为了实现心中理想,不是为了搅基的!
夏初憋着一口气,对自己猛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而后呼啦一声把头抬了起来。等盆中的水渐渐归于平静,她看着水中的自己,努力地笑了一下。
苏缜在车上睡着了,到了宫中永巷才被安良轻声叫醒。
“皇上啊……”安良瘪着嘴看着苏缜,“虽然让皇上舒心高兴才是奴才的份内之事,可奴才立志想要做个正直的太监的。您这微服出宫倒没什么,可是……”
苏缜的脚步也有点虚浮,他扶着安良的肩膀笑了笑,“可是什么?可是一个皇上,一个天子在粗陋食肆里喝醉酒,实在有失体统是吗?”
安良扶稳了苏缜慢慢地往寝宫里走,“奴才是怕您喝坏了身子。”
“一顿酒喝不坏身子,可一顿酒却能喝来难得的开心,难道不值得?”苏缜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嗯……,宫里的味道。”
“比那小巷子的气味好多了。”安良说。
“可我闻了十六年了。”苏缜浅浅地叹气,“安良,有多少人想做皇上?很多人,包括我,在没有坐上皇位之前。可有多少人知道做皇上的乏味?很少,但我知道。”
“皇上,回宫了,您得换个自称了。”安良弱弱地说。
“朕?”苏缜笑了一声,“乏味。不能大笑,不能大哭,吃什么穿什么,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在盯着,我稍有失礼的举动就像天要塌了似的。每天那么多的奏折,每天那么多人告诉我那么多事,都要听,都要问,都要解决。万万的百姓,泱泱的国土,一点不敢懈怠。安良,我不是我自己,我是皇上。”
“皇上,奴才知道您辛苦。”
“是辛苦。不过今天夏初告诉我一个词,叫‘辩证’,事情总要看得全面一些才好。所以,我是皇上,我得到了许多自然也会失去很多,其实没什么可报怨的。”
“皇上,奴才知道……”安良鼻子微酸。知道什么?好像也不太知道什么。
苏缜停下脚步,掐着自己的指尖对安良说:“所以,就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
“一点点的自由,一点点的时间,不做皇上,试着做我自己。”苏缜低下头,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有时候,我都不知道真正的自己该是什么样子的。”
“皇上,奴才……,奴才不说了。以后也不说了。”
苏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把安良的肩膀扳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然后探头往他面前凑了凑。
安良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脑袋直往后缩,“皇……,皇上……”
“别动!”苏缜把安良的脑袋拉回来,贴近自己面前三寸左右的地方停住。安良气儿都不敢喘了,不知道苏缜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这是个暗示脑袋要搬家的动作?
静止了一会儿后,苏缜把安良放开去,犹自摇了摇头。
“皇上……”安良咽了咽唾沫,心神不宁的跟在苏缜身后,“奴才是不是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了?”
苏缜似乎是没听见,一边走一边低声道:“朕一点都不想咬你。”
安良差点就哭了。心说:酒这东西,真害人!
天色将黑未黑时,蒋熙元从浴室出来,从衣柜里挑了件黛青色的织菱纹长衫,交给丫鬟去熏了香,又仔细地拢好了头发,发带飘然脑后,鬓边额前留出的碎发,随意的很讲究。腰挂与长衫同色的绣异兽纹扇套,搭着蟹青色的荷包,精蚕丝拧成的璎珞穗子随步伐轻晃,夕阳下颇有流光溢彩的感觉。
刘起坐在院子里仰头看天,百无聊赖。等蒋熙元出来后,他瞟了一眼自家少爷那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花花公子的模样,默默撇嘴,“少爷,就是去莳花馆而已,何至于打扮的这么精心。”
蒋熙元哗啦一声合上扇子,敲了敲刘起的胳膊,缓缓摇头,“所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九湘看不上你了。”
“大丈夫不拘小节。”刘起说。
“不拘小节是这么用的吗?”
“我就是个武夫,少爷您别嚼我的字眼,就是那么个意思,您明白就行。”
蒋熙元不以为然地负手往前走,继续说道:“不拘小节与大丈夫有什么关系?好像非要活的粗糙才叫男人似的。”
刘起挠挠头,“少爷,自打夏初来了,我觉得您越发能言善辩了。”
蒋熙元回头嗤笑一声,“少爷我一直如此。什么叫‘自打夏初来了’?现在我不与你计较这上下主次的关系,这才叫不拘小节。”
“您也就与我计较这上下主次的关系,在夏初那里可没有。我跟您多少年了,您这么区别对待……”刘起低头用鞋底搓了搓地上的野草,蚊声道:“不是我瞎猜,少爷,您这么下去可危险了。”
没人回答。刘起心说坏了,少爷生气了。
“算了,我……也就是那么一说,您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刘起说完,慢慢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蒋熙元早已经走到大门口了,根本没听见。
“少,少爷……”刘起叹口气,跟了上去。
蒋熙元与刘起出门,刚走到巷口,远远地就看有人快步往这边过来。蒋熙元眯眼看了看,“瞧着好像夏初。”
“就是夏初。”刘起说。
这会儿的工夫,夏初已经到了跟前了,瞧见蒋熙元也是一楞,“大人?正要去找你呢。”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呵呵一笑,“这是要去莳花馆吗?”
蒋熙元大大方方地点头,“走吧,一起去吧。总说请你去你总是推三阻四的,今儿正好赶上了,就别推了。”
“我不去。”夏初往后退了一步,“我找您有正经事说。”
“走吧。”蒋熙元拽着她的胳膊,“正经事到莳花馆一样说。大人我锦衣华服的,你就让我在巷子里站着跟你说话不成?”
“我不去,我又不是没去过,大人忘了我以前是在那做工的。”
蒋熙元笑道:“从后院进去洗碗,和从楼面进去消费能一样吗?好歹也见识见识灯红酒绿。老看卷宗你不腻吗?”他凑近夏初小声地问:“莫非,你小子还真是断袖不成?要不,咱们去南风馆?我豁出去陪你一趟。”
“大人你正经一点!”
蒋熙元吸了吸鼻子,微微蹙了下眉头,“你喝酒了?”
“有这么大的味儿?”夏初缩了下脖子,闻了闻自己的手臂。她下午睡了一觉,还没来得及洗澡就跑出来了。“中午喝的了,也没喝多少。”
“去哪喝的?”
“永平坊的西京八碗,就是大人你推荐的那家。别说,味道还真是不错。”
“怎么自己先去吃了?不是说我带你去的吗?”蒋熙元拔高了点声调,满满的不乐意。
“嘿!不让你请客还不高兴?我是跟黄公子去的,他也说不错。”
“哦。”蒋熙元听了夏初的话,心里有点不太舒服,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似的。“你又见那个黄公子了。”
“是啊。”夏初浑然不觉蒋熙元语气中的那点情绪,心里又冒出了苏缜的模样来,唇角漫上一点浅浅的笑意。
蒋熙元看在眼里,愈发的不爽,酸溜溜地道:“西京官多富人多,纨绔更多,尽有些男女通吃的主儿。都是女人看多了乏味,便打起清俊小后生的主意。那黄公子什么底细你清楚吗?你可别傻乎乎的上了人家的套。”
夏初有点不高兴,侧目看了蒋熙元一眼,反唇相讥道:“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但西京公子里看女人看得多的,大人怎么也在一掌之内,莫非也乏味了不成?”
“是乏味!但再乏味我也不会喜欢男人。”
夏初被他的态度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这可怪了。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人家黄公子跟大人你素不相识,你何必那样去揣测他。再说,就算他好男风,爱男人,那也是我的事,他是我的朋友。大人你又生的什么气?”
“谁说我生气了?”蒋熙元哼哼地冷笑了一声,“说的对啊,那是你的朋友,你的事,我操的什么心。”
刘起跟在俩人身后,把蒋熙元的态度看了个真真切切。那真是天空飘来五个字儿:这回要出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