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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疑惑,我从日中坐到了日落,脖子又酸又痛,眼睛也胀得不行,最后只能把编了不到一半的苇杆卷好收回了竹筒。
安邑、九原、晋阳、霍太山,当这些熟悉的地名一个个出现在密函上时,我的心情也随之变得不安。
这些地方都是晋国这半年内遭了天灾的大小城池,那里的人连肚子都吃不饱,哪里会有钱买什么齐国来的货物。可如果这不是一份账目,密函上的数字代表的也不是钱,那又会是什么呢?
“咕咕……”正当我想得头晕目眩之时,肚子忽然叫了两声。哎,肚子好饿,不想了,明天等无恤回来交给他去想吧。
我按着咕咕乱叫的肚子站了起来,眼前忽然一片花白,险些一头栽倒。
早上只喝了几口粟米粥,折腾了一天,肚子老早就瘪了,可偏偏这些个人一个都没回来。
我按着发痛的肚子,在院门口等了一会儿。待到太阳落了西山,那条蜿蜒的小道上依旧空空荡荡。
啊,熬不住了……昨天晚上烧的肉糜应该还剩了一点,实在不行就先拿来垫垫肚子吧。
我扶着晕乎乎的脑袋走到东厢拐角,背后突然传来几声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我心道,无邪这家伙脚底下的功夫是越发好了,再过几年,无恤若想要赢他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别想着又来吓我啊,我可都听见了!”我轻笑一声,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停。
一,二,三!我默默地数着数,但三声之后无邪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扑上来抱住我。
好吧,看样子,他今天在剑舍比剑是比输了。
我笑着转过头去,这一转却惊恐地发现,贴在我身后的竟是一张呆滞而丑陋的脸。在我看见它的一瞬间,它的主人抡起手上的巨剑,重重地把剑柄砸在了我的右肩上。“咔啦”一声响,右手的手臂已被他一计重击从肩肘卸了下来。
无以复加的痛从右肩直冲上了头顶,有闪着红光的黑暗从我眼下袭来,我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黑暗中,我浮浮沉沉飘荡了许久。再醒来时,有人在我脸上泼了一碗冷水。
我猛打了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右肩上一阵剧痛袭来,让我忍不住**出声。
“别动,我给你接上。”一个熟悉的女声伴着一阵香风来到我身边,她扶起我垂挂在身侧的右臂,轻轻地打着圈。
我努力睁开眼睛,头发上的水滴随即流进了眼里,又酸又辣。
“你为什么抓我?我已经帮你治好了范吉射的痛症。”我闭着眼睛,忍着晕眩,冷冷问道。
“若不是那日你治好了我父亲的病,我还不信晋国的神子子黯居然是个女人。”阿素伸手擦去我脸上的水珠,声音一如记忆中的细弱,“大傻下手没有分寸,还请神子恕罪。”她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按着我的肩膀,右手猛地往上一提。
“啊——”我不想在敌人面前示弱,但剧痛之下,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惨叫。
晕天晕地之时,鼻尖突然被人捂上了一只辛辣刺鼻的香包。
“这香包是你教我做的,怎么样?对你可也管用?”阿素冰凉的手如吐着红信的毒蛇慢慢地游上了我的下巴,“快睁开眼睛吧,如果待会儿四儿姑娘先醒了,我可就不能放她走了。”
四儿!
当四儿的名字从阿素嘴里吐出时,我即刻睁开了眼睛。在离我不到一丈的红榻上,四儿歪着脑袋斜躺着,她平日里绑得整洁光滑的总角,这会儿已经散了大半,碎发、丝带披将下来,只可见半张苍白的小脸和一双紧闭的眼睛。今天为了去鹿鸣楼找于安,她特地穿上了那套粉底绣芍药花的短衣襦裙,可这会儿,短衣的一只袖子不知去了哪里,裙摆上的芍药花也被人生生撕去了一块。
“你把她怎么了!”我一腔怒火直冲头顶,抓过阿素捂在我鼻子上的香包一把砸在了她脸上。
阿素眼睑一抖,有一刹那的惊愣,但很快就恢复了常色:“呵,想不到阿拾妹妹也会有发怒的时候。”她一勾嘴角笑着摸上了自己的脸颊,“我没把她怎么样,但从现在开始,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不能保证她接下来会怎么样了。”
“你快放了她!”我扶着自己刚刚接上的右臂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阿素莞尔一笑,一根指头重重地戳在了我的伤处:“放不放她,要看你听不听话。”
此时的阿素,已经褪下了打满补丁的破麻布裙,一件冰纨制的青缘曲裾深衣,衬得她脸上寒意十足。
“你要我做什么?”
“不急,你先把大傻的血给我止住了,我再告诉你,我要你做什么。”阿素一手搭上我的后腰,稍一提气就把瘫坐在地上的我扶了起来。
“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就先杀了四儿,再杀了你。你瞧,多简单。”
“把人叫来吧,我给他止血!”
“很好。”阿素浅笑一声放开了我。
我踉跄了两步奔到红榻前,弯下身子探了探四儿的鼻息和脉息。
“你放心,她还有用,我不会杀了她。”阿素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推开了红榻左手边的一扇小门,冲里面的人道:“出来吧,让她帮你看看,你自己绑不好的。”
推门一开,夹室里冲出来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我紧紧地握着四儿的手,侧头往阿素身后探去。只见蒙纱推门后面走出来一个身高丈余,袒胸赤背的男子。他披散着头发,脸上、身上全是深浅不一的刀伤,有的伤口已经拿布条缠了,有的还在不住地往下滴血。四儿短衣上少了的那只袖子,此刻俨然捆在了他的手臂上。
“你快给他看伤吧。”阿素拎着我的衣服把我往前一推。
这个深受重伤的男人正是之前在小院里用剑柄击晕我的匪人。逼仄的居室内,他像是一座大山立在我面前,我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大傻的伤要用什么药?你看看这里可有能用的?”阿素让大块头坐在了红榻的另一边,自己俯身从榻底拖出了一只黑木箱子。
“我看看吧。”我蹲下身子作势去开箱,手却悄悄地探向脚上的鞋靴。
“对了,刚刚忘了告诉你,你的匕首在那边的案几上。”阿素瞟了我一眼,一双狭长的细目带着狩猎人的笑意,“来齐国前没人告诉你吗?范家的嫡女素祁四岁就学剑了,说起来,比赵家那个九岁习剑的伯嬴还早了五年。所以,现在就算大傻受了伤,你也不可能打得赢我。好了,找找吧,这里有什么可以用的?”阿素把打开的木箱往我脚边推了推,一番威胁的话说得轻描淡写。
“你先把四儿放了,只要她平安回去,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放了她你就听我的?我如何能信你说的话?”
“因为我不是你。”我抬头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曾经,当她还是淄水边那个执拗好学的阿素时,我几乎相信了她所有的谎言。朝夕相处的那几日,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阿素看着我,眼神微微一窒,而后轻轻地撇开了头:“如果你听过了我的条件,答应了,我就送她回家。”
“好。”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四儿能平安离开这里,我对他们也还有利用价值,那么一切就不算太糟。
我低头在箱子里寻找药材时,一个银质嵌绿松石的小盒跃入了我的眼底。我轻轻一开盒盖,发现里面装了满满一盒类似鸡爪的木果。
“这个不能止血。”阿素一伸手迅速地合上了小盒,“开始疗伤吧,别磨蹭!”
“让人送些干净的白布和热水来吧。”我长出了两口气,伸手解开了大块头身上浸满鲜血的布条。这人劫了我之后和谁交过手?看这手臂和腰腹上整齐利落的伤口,伤他的绝对是个高手。
莫非……他撞上了比剑回来的无邪?又或者,是无恤提前回来了?
大块头能把我捉回来,这说明无论他碰上了谁,对方都已经败了,伤了。
“伤你的人剑法可真好啊!”我心里紧张得几乎要哭出来,脸上却不敢有丝毫的显露。
“他伤得比我重。”默不吭声的大块头开口回道。
轰的一下,我的耳边像是落下了一道惊雷。大块头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出手扶了我一把:“你是长眉的主人?”
长眉?和他过招的是长眉!一惊一喜,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让我的脑袋一阵阵地发晕。
“长眉是你的人?”阿素转头吃惊道。
我顺势点了点头:“没想到连长眉都不是壮士的对手。看来,我这回是真的跑不掉了。”
“素!我今天砍断了长眉的左手!”大块头握着阿素的手兴奋不已。
“对不起,让你替我犯险了。”阿素按着大块头的肩膀,声音低低的,带了几分落寞。
咚咚,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两声敲门声。
阿素抬手一击掌,一个梳着总角的青衣小婢推开了木门。
“姑娘,你要的布条。”小婢迈进门,把装了白色布条的漆盘往地上一放,而后跪下身子,用右手拉了一下右边的推门,跪着一转身,又用左手拉了一下左边的推门,最后双手一抬,哗啦合上了门。整个动作优美流畅,一气呵成,似是同样的动作早已做了几千几万遍。
我起身,不动声色地把碾好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了大块头的伤口上。
阿素,原来,你就是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