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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转身就跑的那一刻,骆心安心里就后悔了。
她一边头也不回的往前跑,一边在心里恨不得直接抽自己两个耳光,她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做出这么蠢的事情!
她现在一副灰扑扑的小厮扮相,脸上还被聂暻特意摸了两道灰,这副德行扔在人群里都没人会看上一眼,更何况是引来聂毅的关注,就算退一步说他聂毅就是眼睛刁钻,可她现在的身份到底还是秀女,这个时候理应乖乖的待在皇宫之中,绝对不会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街头,就凭这一点,聂毅在追上来之前恐怕在心里都得犹豫几分。
可现在她就这样二话不说的直接掉头就跑,简直就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摆着告诉聂毅她心里有鬼。
一想到这些,骆心安欲哭无泪,她也很想临危不乱的站在原地,装出一副“先生我们认识吗?”的淡然模样,可是这张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两辈子都没能甩掉这个“扫把星”,以至于现在一看到这个男人,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判断。
眼看着那道灰色的身影,跟只耗子似的刺溜一下就窜了出去,聂毅原本心里那点疑惑瞬间就打消了。
这世上能对他如此避如蛇蝎的人,除了骆心安他就想不出第二个人,更何况这逃跑的姿势和动作,简直与那日接洽喀什国之前,在回廊里遇上她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聂毅的脑袋嗡嗡作响,身体里的血液不知为什么突然沸腾起来,好像对着李校尉大发雷霆一番之后,他埋藏在心底的那些暴虐亢奋的情绪,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如同巨浪反噬一般更加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
这一刻,他的手指都因为巨大的兴奋而微微颤抖,就像凶残的动物终于找到盯上许久的猎物一般,期待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捕杀!
方才那个梦中自己与骆心安相处的点点滴滴,与眼前的一切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个时候,他甚至把斩杀李校尉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漆黑炙热的眸子里只有那一道细瘦高挑的身影。
脑海想得一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可骆心安的身影却眼看着就要融入到夜色之中,说时迟那时快,他提起就要疾步追上去,可就在这个时候——
“啊——!啊啊!”
鹤鸣楼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片惊恐的尖叫声,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动物的嘶鸣声,接着一匹雪白的宝马冲着聂毅就飞奔而来。
这匹叫银雪的狮子骢是聂毅的坐骑,飞奔起来疾如闪电快如风,是不可多得的良驹,平日里它非常的温顺听话,从没有自己从马厩里跑出来过的情况,可眼下聂毅想要去追骆心安的意念太强烈,看到银雪及时出现,心里只剩下一片欢喜,并没有想太多,直接拽住缰绳一个箭步就骑了上去。
大喝一声,银雪犹如一道白色的闪电般冲着骆心安离开的方向就飞驰而去。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也不知是银雪感受到了主人的兴奋,还是聂毅的情绪影响了它,今日的银雪跑的格外快,平时它的脚程已经算得上风驰电掣,可这会儿在街道上飞奔却比在草原上跑起来还要畅快淋漓。
聂毅隐约觉察到了它的不对劲儿,可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就被身体里亢奋沸腾的声音所淹没,他的目光越发的赤红,连汗毛孔都像张开了一样,让他再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起来,眼前只剩下跑远的骆心安的身影。
这边李校尉还没来得及惩处,太子就已经骑着马不见了踪影,一众侍卫正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还没等缓过劲儿来就突然听到鹤鸣楼后面的马厩里传来“轰”一声巨响。
“啊——!啊啊!走水了!救命啊!”
霎时间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传来,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和重物倒塌砸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整个马棚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原本马厩里的草料此刻也全都成了“帮凶”,不过顷刻之间就窜起了一米多高的火苗。
马厩里面的马匹受到了惊吓,疯狂的嘶鸣起来,踏着马夫的肚子冲出马棚,仿佛无头苍蝇一般冲着街道上的人群就横冲直撞过来。
街上的百姓此刻还沉浸在刚才李校尉滥杀无辜的愤怒之中,还没等回过神来就已经撞上了迎面飞驰而来的一匹匹疯马,人们惊恐的放声大叫,到处逃窜,这使得本就受到惊吓的马匹更加惊恐,撩起蹄子到处又踹又踢,没一会儿功夫就踩伤了十几个人。
场面登时乱成了一团,看着眼前的场景,几个侍卫全都吓傻了,谁都没想到不过就是往外面扔了几个蜡烛,竟能这么凑巧的扔进马棚,引来这么大一场祸事!
刚才帮着扑火扔蜡烛的侍卫早就吓软了腿,等一众人回过神来赶紧救火的时候,火势已经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鹤鸣楼那边乱作一团,骆心安这一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一路狂奔,生怕自己一个松懈就会被聂毅逮个正着,其实她完全没必要逃跑,就算是被聂毅碰上,两个人如今也是形同陌路,一个是宫中秀女,一个是东宫太子,井水不犯河水,他聂毅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在后宫里抢女人,所以就算面对面,他也不可能对自己怎么着。
可骆心安就是心里膈应,对一个真正厌恶的人,她连看一眼都觉得多余,也懒得面对面的跟他“对台词”,自己如今骗宫中侍卫在洛家暂住,若是不小心被聂毅抓住,肯定会惹来一身的麻烦,更不用说今晚的事情还牵扯上阿暻,她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所以此刻她宁愿认怂,也不想跟聂毅硬碰硬对上。
夜色下的京城,正是一片灯红酒绿,华灯灼灼,尤其是鹤鸣楼这一带更是烟花柳巷,热闹非凡之地,各处铺面林立,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简直是人挨人,人挤人。
在这种情况之下,若想溜之大吉其实是非常容易的,奈何今晚情绪极其亢奋的聂毅骑了一匹快速闪电的狮子骢,在大街上飞驰而过,谁也不敢拦他的路,全都惊叫着纷纷躲开,他所经之处无不给他让开一条宽敞大路,这也让他不多时就发现了骆心安的影子,嘴角一勾,一甩马鞭,大喝一声“驾!”,银雪立刻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骆心安,我知道是你,你见了本宫不行礼,到处躲什么?”
聂毅一边追一边朗盛开口,声音里带着笃老猫逗耗子般的玩味,口气里全是势在必得,似乎笃定今晚骆心安一定插翅难飞。
骆心安一边跑一边躲,她知道自己的行踪肯定是暴露了,听聂毅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她毫不意外自己再这样跑下去,一定会被那家伙逮个正着,所以她不敢再走大路,哪里有歪歪绕绕的小巷子她就往那边跑,没多时倒真的将聂毅给甩远了。
一口气跑了这么远,骆心安早就已经精疲力尽,她仰头靠在墙上,长呼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感觉自己胸腔里的五脏六腑这会儿都扭成了一个疙瘩。
“妈的……”骆心安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拍了拍发闷的胸口,刚要站起来就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若不是扶着墙壁,可能下一秒就会跌倒在地。
她虽然平日里是个懒性子,但并不是厌恶运动,读高中的时候她甚至还得过校运动会三千米长跑的冠军,后来进了娱乐圈,每周工作再忙她也会抽空去游泳健身之类的,可以说像今天这种强度的跑步,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可如今才跑了这么一会儿,她就觉得头晕目眩,全身疼痛,尤其是小腹,简直像痉挛一样一下又一下的不停抽痛,搅得她本来就没怎么进食的胃里更是一阵阵的翻江倒海,简直像刀子不停地凌迟着她的腹腔。
这种感觉非常的糟糕,饶是经过了这么多大风大浪,骆心安这会儿心里也开始有些发毛,她自己的身体她最了解,这种感觉绝对不是普通的运动后疲劳,或许是胃穿孔,又或许是什么其他别的毛病,但她来不及去思考,肚子就陡然一绞,她猛地捂住嘴巴弯下腰干呕起来。
“呕……”
从出洛家大门开始,她几乎粒米未进,所以无论怎么恶心想吐,呕出来的也只是酸水,等到她实在是吐不出东西,连一整个胃都快要吐出来的时候,她趴在墙上已经彻底的脱力了。
我特么怎么成了这幅鸟儿样了……
骆心安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忍不住自嘲一笑,说到底还是她太妄自托大了,以为以前自己擅长运动,现在重生一次就还能有不错的体力,你别忘了自己现在外面这个壳子可是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洛家大小姐,你指望用她的身体跑得赢聂毅那匹狮子骢不是痴人说梦么?
早知道那家伙骑马,她就干脆不跑了,也省得累成现在这个样子,连自己身在哪里都不知道,现在想回去找阿暻都找不到路了!
骆心安使劲挠了挠头发,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她为什么永远这么走背字,不论身在哪里都能撞上聂毅这个阴魂不散的“扫把星”!?
心烦意乱之时,刚刚缓解下来的腹痛又一次涌了上来,她死死地捂住肚子,刚探出身子准备看看那家伙走远了没有的时候,不远处突然飞奔过来五六匹马,这些马就像疯了似的,宛如一阵龙卷风,伴着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冲着人头攒动的街道就席卷而来。
马蹄落地扬起铺天盖地的尘土,街上的人甚至还没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五六匹疯马就已经飞驰到了眼前。
“啊——!”
大街上瞬间乱作一团,人们惊恐的四处逃窜,有几个高大的壮汉扑上去想要擒住缰绳,可全都被这些马甩飞在地,伤的七零败落,这些马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活像刚刚逃出牢笼的杀人犯,急需要滚烫的鲜血来庆祝它们的自由。
不过眨眼直接,这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马就将这条街道祸害的宛如地狱,其中有不少人直接被撞飞,或者来不及躲开就被飞驰而来的马蹄狠狠地踏上了肚子。
就在骆心安不远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抱着一个白胖的小男孩,好不容易躲过了践踏而来的马蹄,还没等喘匀气,旁边的小男孩就发现自己手上的拨浪鼓在刚才的慌乱之中掉在了路中间。
他奶声奶气的“呀”一声,踩着小碎步颠颠的赶忙去捡,看个头他恐怕连三岁都不到,正是刚学会走路的样子,走起来又慢又不稳,还腆着小脸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边走一边好奇的左顾右盼。
他的奶奶吓坏了,猛地支起身子想要冲上去,可是腿脚不好,起得太急竟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小虎!别过去回来!”
她惊恐的大叫一声,可话音刚落,几乎是眨眼之间,又有几匹疯马冲着小男孩就飞奔而来——
“小心!”
在场人全都惊恐的大喊出声,孩子的奶奶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高头大马,登时就吓晕了过去。
小男孩撅着小屁股,弯腰捡起自己的拨浪鼓,抬起肉呼呼的小手刚准备回头给奶奶看,结果就看到已经近在眼前的黑压压一片的高头大马。
一时间他吓懵了,张着小嘴巴紧紧攥着自己的拨浪鼓,愣在原地已经忘记了反应。
周围人惊恐的大叫着,撇过头已经不忍心再看,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猛地扑上来,将小男孩紧紧搂在怀里,就地一滚,头发丝几乎擦着那飞驰而过的马蹄,才堪堪躲过了这生死一劫。
一阵铺天盖地的扬尘飘散之后,好多人生怕看到已经血肉模糊的小男孩,微微睁开眼睛却发现路中央空无一人,而旁边半躺着一个灰色的人影,不停地咳嗽着,怀里还抱着一个圆嘟嘟的肉团子,不正是刚才那死里逃生的小男孩么!
小男孩吓得不停哆嗦,好半天才掀开半个眼皮,一眼就看到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他愣了一下,接着倏地睁大眼睛,对上了一张带着笑意的脸,眨了眨眼连哭都忘了。
孩子心性到底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转眼之间就不记得刚才的千钧一发,小手搭在骆心安脸上,半响弯起眼睛奶声奶气的笑了,“漂漂!姐姐漂漂!”
最后四个字被骆心安抬手捂在嘴里,她抬手擦了擦小家伙脸上的灰土,缓过一口气儿来才觉得毛骨悚然,刚才眼看着小家伙就要葬身在马蹄之下,她根本就来不及思考,也顾不上自己身体虚弱,整个人就已经扑了上去。
等到这会儿,两个人全都平安无事,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一断,她才感觉到腹部铺天盖地的疼痛,若不是狠狠地咬住虎口,她下一秒就会立刻痛呼出来。
“唔……”她死死地咬住嘴唇,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滚,眼前的一切都恍惚的重影了。
这时旁边的一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凑上来一个劲儿的夸赞,孩子的奶奶这会儿也被摇醒,一看还活蹦乱跳的孙子,当场大哭起来一把拉过来紧紧抱在怀里,登时扑通一声跪下就要给骆心安磕头。
骆心安哪里受的住这个,赶忙扶起她,死撑着身子应承了几句,耳边却再也听不进那些千恩万谢的话,挣扎着站起来,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逃出去,等避开人群之后,她两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
“吁——”
一道勒马声突然在不远处响起,接着低沉的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传来,“怎么,跑不动了?心安,你可真让本宫好找。”
骆心安打了个激灵,强撑着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骑在白色银雪上,仿佛君临天下不可一世的聂毅,此刻他离自己不过百步的距离,而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跑不出五步就会被他直接捏在手心里。
一时间,她自嘲一笑,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厌恶,于是她毫不退缩的回望过去,并没有因为被抓住而流露出多少恐惧。
对上骆心安这样凌厉的视线,多少让聂毅有些不舒服,尤其是之前没有跟那个旖旎的梦境做过对比,他从来都不知道,骆心安可以对他露出那么甜美又信赖的笑容。
“你不过来,那本宫便过去,好不好?”
尝过了甜头,自然不会再甘于寡淡,他用仿佛纵容自己小宠物闹脾气一般的腔调说完这话,起身下马,一步步的走向骆心安,犹如一头优雅的野兽在慢慢的接近自己手到擒来的猎物,享受着这种捕杀过程中的甜美和快意。
看着他一步步走进,骆心安本就惨白的脸上瞬间泛起了一层青色,她强压住恶心的感觉,笑了笑说,“不必了,你别过来,反正你已经认出我是谁了,横竖我都跑不了,你又何必再逼我?”
这话说的大不敬急了,可聂毅却没生气,若骆心安这个时候乖乖低头,他反而觉得有诈,她越是这样冷硬相待,才越是证明她在自己手里已经插翅难飞。
好整以暇的一挑眉毛,“好,那你就自己走过来,不过我的耐心有限,你若是磨磨蹭蹭,我不介意亲自去抱你。”
骆心安冷着脸没说话,踉跄着站起来,真的朝聂毅的方向挪了几步,就在他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警惕心松懈的一刹那,骆心安突然用尽自己身上最后的力气,冲着相反方向掉头就拐进了一个小胡同。
聂毅愣了一下,接着猛地冷下脸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自不量力!”接着一个跃起几步就追了上去。
骆心安一路狂奔,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可她不敢停下来,两条腿就像灌铅一样越来越沉,终于她支撑不住,眼看着就要被脚下一块石头绊倒在地的时候,一个宽阔的怀抱陡然从天而降将她一把扶住,接着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骆心安努力想要睁开眼,可眼前已经一片虚晃,她什么都看不清只闻到贴着自己鼻尖的衣服上散发出熟悉的味道,这一刻她所有的抵抗和死撑才轰然倒塌,,她把脸埋在这人的胸口,轻声唤了一句,“阿暻……”
聂暻脸上冷得已经没有半点温度,寒天彻骨的眸子里面涌动着疯狂的情绪,他没说话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紧骆心安,几个跃起迅速消失在街头,等到聂毅追过来的时候,哪里还能看到骆心安的半个影子。
他站在原地许久,最后死死地压着牙,将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不知究竟颠簸了多久,或许很长又或许很短,骆心安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离开了刚才那个危险的巷子,眼前也不再是胡同里的一片漆黑,恍惚间她听见耳边有人急切的叫着她的名字。
她听得出来这个人是聂暻,安慰似的反抓住他的手,努力扯出一点笑容,“……我……可算是等到你了……我就知道你、你这家伙肯定……会来……”
说完这话,聂暻只觉得手中一松,骆心安的手掌就这样滑了出去,毫无知觉的垂在了一边,整个人彻底的昏厥过去。
“心安!心安!?”
他的声音都不稳了,刚要将骆心安打横抱起来,却突然觉得右手上传来一阵湿润,抬起来一看才发现上面竟然满是血迹。
浓稠的鲜血滴滴答答顺着她的裤子往下淌,若不是亲手碰到,只是看着她身上深色的衣服,在夜色中根本就一丁点也察觉不到!
聂暻的瞳孔就像被刀狠狠地刺过一样,骤然一缩,从小到大,即便是自己几次都差点被怪病夺走性命,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尖锐的恐惧过,嘴唇抖了几下,他回过头冲旁边的影卫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吼,“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