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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的情郎?”织罗望向百鹞的目光里,充满浓浓的兴味。
秋观云小小诧异了一下。
同属清冷一派,老狐狸一半来自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一半是不愿表达内心的傲娇。但这个织罗,更多是因为对周遭一切的不感兴趣,将自己放在一个局外旁观者的位上,事不关己,心平无痕。是而,她对老狐狸表现出如此显而易见的兴致,着实不易,不易到巫界美少年连领土不容侵犯的独占欲也暂时忽略。
“织罗你看上他了吗?”她问。
百鹞蹙眉睨来。
她讨好赔笑,而后郑重其事的声明:“放心,你是我的,我不会让除了我之外的人碰你。”
织罗忍俊不禁:“我不是看上他,只是正在看他。”
她一径不依不饶:“为什么看他?”
“因为他是你的情郎。”织罗薄荷色的瞳仁,“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知道你是在丰沛的爱里长大,你的善良风趣、坚强自信,源自你所受到的热爱与教养。苦难固然也可磨砺出一个人的强韧,却如一把包着布帛里的剑锋,用之不当极易刺伤别人与自己。而被爱滋养出的开朗,能够源源不继地向其所重视的朋友供给热情与温暖,不然,你那个被叫做‘查呆呆’的朋友不会那样喜欢缠在你的身边。”
“是这样?”她笑靥倏然盛放,“查呆呆,看来本大爷今后还要对你多加照顾才行。”
查获一下子跳到墙角,瞪着织罗:“你不要乱说话,会死人!”
织罗抿唇,道:“我曾经想过,你惟一的痛脚也许来自男女情爱。如今看来,我是多虑了,你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爱错。”
百鹞瞳光明灭,若有所思。
秋观云眨眸:“你只看几眼,便判定我没有爱错,老狐狸这么讨你喜欢吗?”
织罗浅笑:“他讨你喜欢就足够了,你能够摒弃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全力以赴地去爱一个了,足够了。”
她呲牙:“呈你吉言,我会继续努力。”
“不打扰你们的世界,两位晚安。”织罗走了五六步,驻足瞟向躲在墙角的某位大爷,“这里有数不尽的空房间,今晚这里属于他们,你另外找一间安歇吧,只须小心别再闯进昙帛的房里。”
百鹞眉心收紧。
查获好是不甘,悻悻瞪了百鹞一眼,气昂昂离去。
织罗走出后,甚是贴心地将房门阖拢。
“啊哇!”秋观云一头扎向那张宽阔大床:“太好了,今晚不必听着那只查呆货的惊悚鼾声入眠,总算能与周公老爷子好生见上一面,令人期待呀。”
“他一直和你同居一室?”百鹞问。
“……谁?”
“查获。”
“是啊,你也晓得那是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拳打脚踢也轰不出去……嗯,困了。”才进行过一场激战,一场小小的逃亡,此刻稍一松弛,倦意随之袭来。
“他睡在哪里?”狐王大人岂肯罢休?
“睡在哪里?”她已是半眠状态,飘摇的思绪努力搜索着答案,“你看那边没有?那个长长的椅子样的东西,里面塞满天鹅的羽毛,外面包着丝绒,据织罗说它名为‘沙发’,查获对它一见钟情,沾上即会好梦……梦……咦?”一个颇具惊喜的猜想似电光石火划入意识,她蓦地清醒,翻身而起,“老狐狸你莫非是在吃查获那只呆货的醋?”
他傲然扬眉:“不行吗?”
她嘻咧薄唇:“嘿,你只傲不娇的时候也蛮可爱的嘛,本大爷赏你一记香吻呗。”
他厉眸一横:“这是在神庙。”
她不以为然:“神庙又怎样?”
他颜容肃淡:“易地而处,我绝不想看到有人在我的洞府内妄行妄为。”
“……无趣的老狐狸。”她扁嘴,重新栽回床上,拉过薄毯覆住脸面,闷声道,“人家织罗是这座神庙的侍祭,已经允准我们的小别胜新婚,你还在矫情个什么劲?迂腐,陈旧,古板,教条,我开始怀疑你与那个迎天雷上九天的狐王许只是同名同姓的乡亲。”
他不予置辞,寻着她所说的沙发置身落座,阖目养神。
经过这番折腾,巫界美少年睡意全无,百无聊赖中不知哪里的福至心灵,开始摇头晃脑自哼自唱:“从前山的那边有一只老狐狸,他傲娇又无趣,他古板又呆滞,他天真无邪接受野合却不想亵渎神灵,他是如此纯洁无暇不讨人欢喜……”
“你可以了。”百鹞忍无可忍。
她恶声回击:“本大爷的构思刚刚开始,打扰者杀无赦。”
他声线悠然:“你既然有时间在此构思无聊歌谣,为何不去向织罗探个究竟?”
她窒了窒,推开薄毯,问:“探什么?”
“你很清楚探什么。”他道。
“我……为什么要探清楚?”她声透迟疑。
他开睑,深深凝视着她,道:“既然我才来半日便感知到了你和织罗之间的莫名联结,你决计不会毫无觉察。平常时候,你的好奇心永远取之不竭用之不竭,惟独面对织罗,你不作深究,不予盘问,就仿佛你在害怕从她那里知道些什么。”
“谁在害怕?”她忒是不服,“你才来半日,哪知道我没有对她深究盘问?”
百鹞轻叹:“适才,她说到担心你惟一痛脚,说到你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爱错,代表她晓得你曾经爱错,晓得你在这个世界的所有过去。搁在往时,你一定追根问底,那时却那般一带而过,实在不是你素来的风格。”
她冷嗤:“别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本大爷,本大爷……”
“为什么不去问呢?无论那些事是如何得不愉快,也不能使如今的你少被爱一分。”
她霍地坐起:“说得正是这个道理,本大爷如今活得欢天喜地,为什么硬要钻进不属于自己的套路里自我厌弃?”
他细长的瞳光逼进她的目底,道:“因为你已经被硬生生带到了这个世界,已经领教了这个世界的对手是如何不可思议的强大。难道你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经历这段突如其来的遭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了解,不想去了解,如何打败我们的对手回到原有世界?那个优昙罗当真令你如此抗拒,抗拒到宁可沉浸在此也不想触碰关于她的一切?”
“我……我没有抗拒。”她僵硬着声嗓。
“那就去向织罗问个明白。”他缓声静气。
她憋唇:“她一定知道?”
他扬唇:“她一定知道。”
“你凭什么断定?”她冷哼。
“凭她在这里等你。”他淡语。
她沉默多时。
他无声等待。
“我……”她讷讷道,“在幼时曾经梦到过。”
他点头。
她颦眉,搜索着回忆,道:“我梦到自己陷夺无底的黑暗中,飘浮不定,无处停靠,时而焦虑,进而骇惧,纵使仅是一些零星片段,每次醒来都是全身觳觫,哭叫不止。每逢那时,爹和娘便将我抱在怀里,唱着歌儿哄我入睡。之后,这些恶梦渐渐远离,我开始梦到织罗。直到恶梦在后来消退得没有一点痕迹,惟独织罗,我偶尔还会梦见,梦里的她和我一起长大。她说得对,因为我饱受双亲疼爱,故而不曾被恶梦留下半点阴影。但,没有人喜欢令自己不快的东西,我的逃避,只是我体内的保护机制自发启动。”
他唇角扬起浅笑:“我相信。”
她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晴不瞬不移,和他对视许久,霍地起身:“好呗,看在老狐狸你方才对本大爷把一年份的话都说尽的面上,本大爷勉为其难走一趟。”
他沉吟,道:“如果当真觉得为难,不必急于成行。”
“你——”她疾射眼刀数枚,“你到底想怎样?本大爷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自寻伤害,你又在泼冷水算怎么回事?”
“不。”他长起身形,徐徐踱到她近前,抬指抚过她的精致玉颊,“我只想你永远做那个无法无天没心没肺的秋观云,不管是逃避时的佯作轻松,还是决心未定时的左右为难,皆不适合你。”
啊啊啊——
老狐狸深情款款的模样绝色到天怒人怨,正正击中心扉,她胸中发出万马奔腾般的咆哮,突然客串傲娇:“你才没心没肺,我是纤细脆弱敏感多思的巫界美少年好吗?”
他扬唇,低首浅浅一啄。
她目眦欲裂:“你不是说这是神庙?”
他挑眉:“我只想浅尝辄止,也有自信适可而止,你不是,也没有。”
“……”她舔了舔唇,虽不够,聊胜于无,“本大爷去了。”
“哦?”
她昂首举步,朗声道:“没有为难哦,左右全是些陈年旧事,对本大爷既不伤筋也不动骨,怕它何来?”
他颔首,淡道:“我等你回来。”
她回眸怪笑:“如果你洗干净了钻被窝里乖乖等着,本大爷更……当我没说!”在他视线里突然多了一丝荆棘时,她如一尾鱼般滑出门外。
他摇头,细长的眸角闪现淡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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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烛光下,修罗穿着麻布睡袍,打开了两条麻花长辫,倚在床头看一本古旧书籍。
听到敲门声,她瞥了眼墙上的时钟,问:“是昙帛吗?”
“是观云。”
“你找我?”这么多天,她从未主动找过自己,尤其今夜还是她与情郎相会的甜蜜夜晚。
“长夜漫漫,老狐狸无聊透顶,我来找织罗共度良宵。”
短暂的困惑过后,织罗心中一动,下床打开门锁,问:“终于想解开疑团了吗?”
“诶?”秋观云煞是意外,“我还以为神庙里的所有门皆是向外打开,你这道门竟是向内开启,而且还挂了锁。你不开,便没有人闯得进来是呗?”
“只有我欢迎的人,才进得来我的门。”织罗移开身形,“请进来吧,我煮了花草茶,想不想尝尝?”
“也好。”她有预感,这必定是个不眠之夜。
两人走向待客区。
“想知道什么?”织罗递上一杯芳香四溢的玫瑰茶。
“我是谁?”她接杯在手,问。
“优昙罗。”
“不尽然吧。”
织罗怔了怔,掀睑道:“看来你当真做好了准备。”
她坦然直视:“我从来不勉强自己。”
织罗伸出素白的五指:“握住我的手吧。”
她盯着它,握拳未动。
“还是不行吗?”织罗轻问。
“不。”她慢慢摇首,“我这才想到,我来了这么多日,居然从没有握过你的手,明明我是如此喜欢和自己喜欢的人做肢体接触。”
织罗微笑:“因为你在躲避。”
“握住它,便可以知道一切吗?”
“不是知道,是记起。”
她一愕。
“我承载了全部的记忆,你拥有着全部的智慧。”织罗的手落到她虚张的掌中,掌心相抵,十指交握,“我们两个人,便是完整的优昙罗。”
过往,从未远逝。
热情与冷漠,仁慈与残忍,热爱与背叛,拥抱与遗弃……在那段群神混乱的岁月里,宛如孪生的双胞,如影随形。
而后,由远及近,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