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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凝霜气得 几乎要哭出来,她一转身几乎是跑出花厅的,随行的丫鬟连忙追上去,景渊这才对门口的沈默喧说道:
“让凌铮带上府卫跟 着,把她送回宫里。”
第二日清晨 ,景渊又去了章台大街。这次他只穿了寻常的月白长衫,黑发用银环络在脑后,全身上下无一多余赘物,就连手上的扳指都摘下。黄半仙一见了他满脸堆笑,可是下一瞬那笑容就消失无踪了。景勉在他摊子旁的空位放上一张小桌还有椅子,再把文房四宝放好。景渊坐下来气定神闲地一张接一张的画,很快摊子后的架子上就贴了几幅画,无一例外都是那个女子,不同的衣饰不同的季节场景。围观的人丝毫不比昨日少,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公子,你的画画得真好,不若卖一幅与我?”
“不卖。”景渊头也不抬地说,“要是见过她,可以把这些画都送与你。”
那人乖乖噤了声。
“公子,你找的这个女子是你的什么人?”隔壁街的张媒婆问。
“亲人。”
张媒婆窃喜,别不是妹妹吧?于是又问道:“不知公子府上是哪里?可曾婚配?”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这时有脸皮厚的不怕死的大娘大婶大姑娘等端茶的端茶,捧点心的捧点心,送扇子的送扇子,那张媒婆还想继续问,景渊抬起眼淡淡地看她一眼,道:
“你好吵。”
这句话当即冰镇住那正热闹的一众人等,鸦雀无声,端茶递水送扇子的人都自觉地往回撤,这时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声:
“我们这市井大街,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标致伶俐的女子了?看这衣装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吧?除了嫣红楼的那些姐儿,还会有谁的手这般青葱翠嫩十指不沾阳春水?”
景渊蓦地一惊,似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夕阳西下,人群渐渐散去,他颓然闭了闭眼睛,最后一张画,画的是她坐在水榭倚栏前的长椅上低头脱掉袜子的侧脸,发丝垂下遮了大半的容颜。这两日画的画,逼着他把过去的画面一幕幕地回想起来,想起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想起她流着泪对他说喜欢他的情景,想起她小阴谋得逞时调皮慧黠的神色,也想起她发怒时不知天高地厚的胆大表情。
又有谁知道他是如何压住心底的疼痛这样过了两日的?
景勉让人搜遍了这一带可以藏人的破庙和荒废的民居都找不到人,沈默喧到官府查户籍也没发现有哪家哪户新买入的丫鬟奴婢与她有半分相像,她,到底逃到哪里了?
“你们看,”几个手拿着糖葫芦打闹过来的小孩其中有一个像发现了什么一样指着架子上的那张侧脸,“她像不像阿一?”
景渊的眼睛蓦地睁大,瞳孔不受控制地缩了缩,只见其余两个小孩异口同声地说:
“不像!阿祥你是不是眼花了?阿一脸上有好大一块红印,我娘说她的相貌连张媒婆都不敢给她做媒……”
“可是那眼睛嘴巴都有点像……”
“不会啦,阿一的手都是黑黑的,头发乱糟糟。”
“笑起来很像啊!”
“跟我隔壁家张老二的闺女胖妞笑起来的时候也很像。”
叫阿祥的男孩怒了,瞪着他俩说:“不许诋毁阿一,阿一卖的红薯最好吃了!”肩膀上忽然搭上了一只手,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见到那个长得很好看的人不知何时到了他面前俯身看着他,问:
“你说的那个阿一,是谁?”
“就是卖红薯的阿一啊。”
“她多大了?”
“比我姐姐大,比我娘小。”阿祥天真地答道。
“她姓什么?”
“别人都叫她阿一,也许姓朱吧,她就住在朱家巷的朱老爹家。”
“她卖红薯卖了很多年?”
“不是,就这两三个月……哦,今天没来,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你跟阿一很好?”
“嗯,她常请我吃烤红薯。”
景渊把那画取下来,在袖里取出自己两方私章,蘸了朱砂盖上两个印,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卷好递给阿祥,说:
“这画送给你,告诉你爹娘,什么时候缺银子花了就拿到当铺去,换个三百两还是可以的。好了,现在领我到朱家巷去吧。”
阿祥接过画,三百两银子?那可以买好多糖葫芦了吧……他带景渊和景勉到了朱家巷指着不远处一扇小木门说:
“就在那儿。老爹脾气不大好,我就不跟你去了。”
说完转身撒腿就跑,景勉走上前去拍了拍门,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问:
“谁呀?”
“老丈可是朱老爹?阿一是不是住在这里?”景渊这辈子还没试过这样有礼貌地对平民百姓说过话,恭敬中带着不安。
门咯吱一声开了,朱老爹黧黑的老脸从门缝中露了出来,上下打量了景渊一眼,然后不耐烦地说:
“你来晚了,她走了!”说罢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景渊头一回吃了这样不客气的闭门羹,可想而知脸色有多难看了。景勉皱眉,正要用力踢门,景渊一手按住他,伸手再拍了几下门,等了一会儿,那门才不情不愿地开了。
“还有什么事吗?”老爹问。
“请问阿一她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老爹又要关门,景渊这次反应够快伸手去拦,木门夹着他的手掌痛得他眉头大皱,朱老爹这才撤了力气,悻悻地转身入内,自顾自地拿起柴刀一下一下地劈着柴,不理会景渊。景勉正要发怒,景渊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他只好无奈地退到一边。
“我是她的家人,找她很久了,”景渊在他身后说,难掩眼中的焦虑,“她不是建业人,说话的腔调和当地人有一点差异,老爹应该听得出来。”
“她不是你要找的人。”朱老爹说:“你走吧,阿一说她的亲人都死光了,她无才无貌,断不是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取乐玩弄的对象。”
之后是长长的一段静默,安静得除了砍柴声再无别的声音,朱老爹几乎都以为人已经走了,站起来捶捶肩膀转身才发现景渊依旧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他一怔,景渊眼帘稍稍一动,说道:
“我是她的夫君,却做了伤害她的事,不配做她的夫君,老爹说得对,我这种人对她来说也跟死了的没什么两样。”
朱老爹从没听过有人会这样诅咒自己,眼中稍露惊讶之色,又听得景渊说:
“她因我而受了那么多的苦,怎么能二话不说一笔勾销?这不是太便宜我了么?见了面,拿刀还是拿棍子随她的便,可总得见上一面……”
朱老爹坐到一旁的竹凳子上,拿起茶壶嘴对嘴地喝了几口,指着地上堆着的像座小山似的干柴,说:
“阿一每天都会帮我把柴劈好的。”
景勉脸色都变了,刚想开口大骂,景渊道:“阿一不在,自然是由我代劳。”说罢捋起袖子掀起衣裾,一手抓起柴刀劈起柴来。那刀又厚重刀口又钝得厉害,一刀下去虎口都震了震,景勉看不下去了,说:
“爷,让景勉来吧,你……”
“再说一个字你就先行回府。”景渊沉着脸,没过多久右手便被刀把磨得起了水泡,他只得换了左手,整整一个时辰他才把那堆柴劈完。朱老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
“糟了,明天要烤的红薯还没洗。”
景勉再也无法忍耐,冲上前去正要发作,景渊轻喝一声,他硬生生顿住脚步,道:
“我去洗,我去洗行不行?糟老头刚才又不说!”
“你到厨房里烧火,老爹我要做饭!”
景勉强忍住杀人的冲动,在景渊的眼色下无可奈何地到厨房里当了一回烧火工,景渊看着院子红薯车旁的一箩筐红薯,不知从何入手,老爹说:
“拿个水桶打几桶井水,把水槽灌满;然后往木盆里放水泡着红薯,拿刷子一个一个刷干净……”
景渊这辈子不要说打水了,就是连水桶都没碰过,他面无表情地把水桶放到井里,不管怎么拽拉那绳子就是装不到水,朱老爹大摇其头,道:
“啧啧,你怎么这么笨啊?水桶要掉转过来用力往井里投才能打到水啊!什么都不会,怪不得阿一不要你。”
看着景渊手上一僵,绳索险些哗啦啦地掉进井里去,朱老爹心里凉快至极。
景渊好不容易学会打水,井水把衣衫都弄得湿嗒嗒的,来不及拧一下他又要开始刷红薯了,朱老爹看了片刻大皱其眉道:
“哎呀,你力气那么大的?红薯的皮都给你刷掉了,卖相多不好!”
“泥沙刷干净一点,年轻人的眼力怎的连我老头子的都不如!”
很快的,景渊满是水泡的手被泡的全皱起来了,天已经黑沉沉,老爹点了灯开始吃饭,饭碗却只有一个,他从红薯车里拿出十多个还温热的红薯放在他和景勉面前,道:
“家里的米只够我一个老人家吃了,你们别客气,吃这个吧……不是看不起我老爹吧?记住不要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