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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阿一把金 粟园卖给老头子后,景渊脸色黑得跟暴雨来临前的天色没什么两样,他景渊是什么人啊,居然当了一回老实人,被阿一轻而易举地骗了!本想大发雷霆摆出夫道尊严掉头就走,当时是老头子一手提着小贵子的笼子,一手搭上了阿一的左手脉门,沉吟道:“侄孙媳妇,你身子虚寒,这阵子思虑过甚忧闭淤塞经络,是否月事不顺夜里难以成寐?本想让你住到金粟园问诊开方调理调理身子,好让我的曾侄孙快些出现,不过既然你们不想……”
“谁说不想的?”景 渊打断他的话,明知道老头挖了个坑让他跳他也只能认了,当下一拂衣袖,一手携了阿一迈进了金粟园的大门。“小尼姑,学会骗人了?长进了啊!看我今晚怎么惩治你!”他侧身俯首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
阿一无端打 了个寒颤,脸上勉强笑了笑,心里暗叹,要是景渊知道这金粟园里除了有小贵子还有阿逵,不知要如何风云色变呢!不管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人生中处处有意外,处处事与愿违。阿一这侥幸的念头持续不过三个时辰,到了黄昏日落,阿一正和景渊正在清漪园种上树树山梅时,司马盛便来报:阿逵醒了。
“阿逵?”景渊挑眉,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阿一:“夫人,你说说,是哪个阿逵?”
阿一讪讪地笑着,迎上他的目光,说:“夫君,你以为是哪个阿逵就是哪个好了……”
接着很狗腿地拿出一方帕子殷勤地拭去景渊额上细细密密的汗水,景渊一手按住她,笑得欢快恣意,眼神犀利,齿缝间吐出几个字来:“夫人恐怕忘了,有我,就没有他!“说罢用力一扔手中的锄头,薄唇深抿,负手大步朝阿逵所在客房走去。阿一连忙赶上跟在身后,一边感谢菩萨幸好景渊把花锄丢了,不然闹出血案来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景渊走进客房,掀开帷帐,一手揪住阿逵的衣襟把他整个人提起,冷冷道:“好你个阴魂不散的混蛋!既然连命都不想要也来苦苦纠缠,那我便成全你!景勉——”他怒道,把惊惶地睁开眼睛的阿逵拉下床再一脚踩着他的胸口:“替我把他好好处理掉,是卖了还是打死了扔到乱葬岗去,随你!”
“你这是在干什么?”阿一脸色一白,慌忙上前用力扯开景渊,急道:“你弄伤他了,他高烧了三日才刚好……”
景渊神色一凛,黑眸盯着阿一,锐利的眼神冷如霜刀:“三日?敢情你瞒了我三日?”反了反了,这小尼姑翅膀硬了会飞了他竟然都不晓得……他一脚踢开痛苦地呻 吟着的阿逵,一手拖过阿一就往门外去,阿一挣扎着边走边说:“你听我说,并非有意瞒你,三日跟三个时辰有何区别?如今你不是知道了吗?”
景渊一下子刹住脚步,回身凝立,放开她的手,眸光骤风暴雨般笼罩着阿一,一字一句地说:“那么三年跟三日也该没有区别了?我的好夫人,你何不将他另置宅院藏够三年才让我知晓?”
阿一语塞,景渊沉下声音道:“夫妻之道,贵在以诚相待,你可知你一而再地让人失望?”
说罢怒而拂袖,不顾而去。
阿一怔怔的站在原地,被景渊那句话锤得心里又酸又痛,半晌才回过神来转身回客房去看阿逵,司马盛已经让人重新安置好阿逵躺回床上,一见阿一进来,阿逵的眼神缩了缩,一副受惊的样子,看着阿一走到他床前俯身对他笑笑,叫了他一声“阿逵哥”,他有如惊弓之鸟,仅剩的左手把手中的被子攥得紧紧的,狐疑地望着阿一,结结巴巴地说道:“你是谁?你认识我么?”
阿一僵住,抬眸看了看司马盛,司马盛点点头,做口形道:“失魂症。”
夜凉如水,阿一坐在清漪园庭院里的石桌前,身旁梅树上挂着一盏灯笼,明明灭灭,像极了此刻她的心情。景渊今日自客房离开后也没有回来用晚膳,景老头子去看过阿逵,确诊了阿逵的失魂症,给他溃烂发脓的右边断臂敷好了药,摇着头叹息一声便离开了。
阿一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月亮上了梢头,直到颜色渐白,又从梢头危危欲坠,她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堪堪掠过她身侧时,她开口说道:“我们……谈一谈,不,你听我解释,一会儿就好,行吗?”
景渊顿了顿脚步,夜风中传来微微酒香,阿一皱皱眉,看了他淡漠的脸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他冷冷道,话音里辨不出喜怒。
阿一挠挠头,“我想问你今夜去哪里了为什么喝得一身酒气,又想问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气还在小气还想撒气,你挑吧,先回答哪个问题都可以。”
景渊再次被激得怒从心上起,深深地剜她一眼转身迈步走回清漪园的卧房之中,阿一起身追上去,在他身后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他也的确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情,可是你也看见了,他得了失魂症,又断了右臂,我真的于心不忍……”
景渊吩咐一旁等着看热闹的环儿备水洗浴,环儿应下,幸灾乐祸地扯扯阿一的衣袖,小声说:“郡主,我都说你多少次了,夜路走多了会见鬼,爬墙爬多了会被捉……”
“敢再说半句明天我就让景勉相亲去!”阿一恨恨不已地对她耳语,环儿变了脸色,讪讪然地撇嘴走了出去。
景渊一言不发,走到床帷前自顾自地解开腰间锦带,阿一站在他身后垂下头闷闷地说:“他是曾经为恶,可他也曾经在我最彷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关心过我……他得到的惩罚已经够多了,他的老母亲还在飞来峰脚的村子里等着他……景渊,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好不好?”
景渊冷笑,一手扯下锦带,“要是跟他计较我就成了小器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一叹了口气,“年少时的朋友,本就少;他什么都忘了,不值得你去恨,去记着过往种种。”
屏风后已经备好的浴桶热气蒸腾,景渊解下外袍和中衣走到屏风后,阿一不依不饶地跟过去,看着他的身子没入浴桶,水汽蒸腾中白皙紧绷的肌理让她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她又走近了两步,先他一步拿过桶边的巾布湿了水给他擦着背,景渊伸出手示意她把巾布给他,她扁了扁嘴,很委屈地喊了一声:“夫君——”说着俯下身子把脸靠在他肩上,磨蹭着他的鬓发,双臂不管不顾地从他腋下穿过紧紧地抱着他,埋怨道:“我一生下来就无父无母,除了师傅和阿云外,下山化缘时能少看别人一个白眼都已经很难,你知道吗?常常在下大雪天寒地冻的时候被人拒之门外,更不要说给予热腾腾的包子了……书上不是说什么‘一饭之恩’吗?有好几回在我饿得厉害时都是阿逵哥偷偷拿家中的饭食与我,为此没少遭打的。要是那时候我饿死了,还怎能等到在兰陵与你遇见?”
“当初他在兰陵陪我回飞来峰寻师傅和阿云,若是我心里有他,断不会回兰陵见你。那时已经背弃他一回,再后来……虽说他手段不对,可若非因我也不会丢了一条手臂……于义,我不欠他;可于情,我无法还他。”
“其实还是怪你,你为什么不是第一眼就爱上我呢?这样多好,就不会再有后来的起伏曲折了……”
“那你的第一眼呢?可曾爱上我了?”
阿一愣了愣,想起几年前见到他的那一夜,那一眼,心跳得像打落了一斛珍珠,铮铮琮琮地落了一地,不知何从捡起。
后脑忽然被湿漉漉的手按住、扳过,景渊转头,阿一被猝不及防地吻住,温柔而细腻地辗转,唇齿间带着淡淡的酒气,阿一还没回过神来,景渊便已经拉开她的衣带,外衫松脱在地,她浅呼一声,他把她整个人拽进了宽大的浴桶之中。水声响起,她扑腾了一下,惊魂未定地抱着景渊的脖子喘着气嗔道:“你这是怎么了?”
景渊抱紧她把她压到桶壁上,迷离的桃花目在她脸上流连,掠开她额边一绺发丝,哑着声音道:“真后悔让你认字,教你开窍,如今懂得违逆和饶舌……先是一个阿逵,又来一个司马弘,反反复复地纠缠,你告诉我,你要让我惴惴到何时,嗯?”
额头抵住她的,鼻尖擦过她的鼻翼,惩罚地在她嘴角一咬,鼻息热热地萦绕着她,阿一脸色绯红,听得他刚才那话,不由得轻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他问,该死的小尼姑,这样旖旎的环境下都能走神,真是道行高深。
她没有听出他已经有点呼吸不稳,绕在他脖子上的双手又圈紧了一些,低声笑道:“原来,你也会这样患得患失啊……”心里甜得浓腻,有如花开烂漫。
“是谁说,爱着别人的人,一颗心卑微有如泥尘?”本来幽远清凉的目光此时蒙上了一层暗淡的潮红,他的手指在她后颈摩挲着,不经意把她兜衣的绳结弄散了,热水漫到阿一胸口,兜衣紧贴着身子玲珑浮凸惹人遐思连篇而她尚不自知,景渊的头再俯下一点,在她耳边说道:“最后一次,我答应你饶过他,可是,你也答应我,把人送走,各归各位,嗯?”
最后那个温软的尾音热得阿一仿佛要融掉一般,下巴被景渊捏起,她一下子被景渊灼热的视线锁住了双眸,终于身体里血液中那股逐渐升腾的热腾到了脸上去,景渊光裸而白皙的肌理在昏黄的灯影下说不出的魅惑,他的手滑落至她腰间,把湿漉漉的兜衣轻而易举地抽走。
勒紧了她柔弱无骨的腰肢,他霸道地低下头,开始了他的饕餮盛宴。
把阿逵送回广陵飞来峰下那天,阿一在渡口一直看着船开得很远很远,直到见不到为止。阿逵不记得她了,怯怯地看着她对她一口一句“夫人”,左手挽着包袱,右臂空荡荡的,上了船站在船头就连挥手告别也不能,只是带着一点点疑惑,感激地注视着她。
她给他置了良田,另买了宅子和两名家仆,让景勉送他回去见他娘亲福婶。
他的世界从此再没有她的存在,包括回忆。
这是她能为阿逵做的。
正如司马弘能为她做的,解开她的心结,了无牵挂地离开。
“女人,该走了!”身旁的景渊轻声提醒她道。
不用看也知道景渊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开始乌云密布,她笑了笑应了一声,挽过他的手臂,走入融融落日余晖中。
三日之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阿云一手挽着个小小的包袱,一手拖着司马念,站在金粟园的门口,正午时分,日头正毒辣,她穿着一身粗布衣,白皙细腻的脸被晒得发红,额上是密密的汗珠。她还没出声,司马念便已经大声开口喊道:“阿一姨娘,你快出来——”
阿一匆忙来迎,阿云一见到她便微微红了眼眶,反而是司马念飞扑到阿一怀里,直嚷嚷道:“阿一姨娘,我们来投奔你了!父王他欺负阿云,阿云要走,我也跟着她来了……”
阿一听了有些愕然,走到阿云面前拿过她的包袱,一手牵着她,微笑道:“我正想你,你就来了;这回不许轻易说走,在我家好好住一阵子。”
“你家?”阿云鼻子发酸,忍住心头的感慨,笑道:“可也是景渊的家?”
阿一笑着点头,把她和司马念迎进园子里安置在落英阁,待她和司马念沐浴过后备好点心和茶水,看着司马念风卷残云地往嘴里塞东西,阿一不由问阿云:“你们这是怎么了?听说你偷偷地跑到漠北马口重镇去了,我一直都担心着呢。”
阿云咬咬唇,低下头,不吭声。
反而是司马念喝了一大口茶水后,定了定心神,对阿云说:“阿云不要难过,是父王不对,不要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绝不会让你孤单的。”
阿云被司马念这番人小鬼大的话逗得忍不住笑了,带着些微鼻音说:“念哥儿,你这样跟着我跑了出来,不是很好的。迟些我便让人送你回建业,可好?”
“不好。”司马念嘟起嘴,转头对阿一说:“听说姨娘嫁人了?可曾遇得良人?不过是谁都不要紧,只要不是建业女子闻风丧胆的兰陵侯那样的人即可。”
话音刚落,只觉后背凉飕飕的,阿云想捂住他的嘴都来不及了,景渊轻笑声起:“云侧妃与七王世子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不知这粗鄙的茶点,世子用得可习惯?”
“别这么多酸词,”阿一起身对景渊说,“阿云又不是旁人,念哥儿称我一声姨娘,你又何必如此拘谨。”
“妹夫,”阿云大大方方站起来,笑道:“我和念哥儿叨扰了,还请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景渊看了一眼司马念,眸光一转,道:“你们先叙旧,景勉把我在兰陵时养的宠物带过来了,正打算让小贵子和它见见面,就先失陪了。”
“小贵子是谁?”司马念眨巴着眼睛问阿一。当知道小贵子是只鹦哥儿时,他朝着已经走出落英阁大门的景渊急得猛跺脚,使劲儿追上去拉住景渊衣袖央求他带他去看,景渊笑道:“你知道我是谁?我叫景渊,风景的景,如履深渊的渊。”
司马念僵了僵,像是想起了什么,景渊转身就走,他马上又追过去,喊道:“我管你是不是那人见人怕的兰陵侯景渊,反正你是我姨夫,姨夫大人你等等我,我想去看看小贵子……”
阿一看着景渊的背影嘀咕道:“又小气又霸道,跟个小孩计较什么……”
阿云轻声道:“那是因为,在你面前,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当自己是个孩子。”
阿一拉起她走到落英阁外的水榭前坐下,曲折的回廊架在湖面,两边都是盛开的睡莲,风一吹过,伴着荷香而来,格外的舒心。
“阿云,你到马口重镇后发生什么事情了?”
阿云轻叹一声,原来那时她知道司马烨失踪了,混入司马靖的大军中还没进入马口重镇时就被发现,本来司马靖命人送她回建业,结果她自己偷偷跑掉了,身无分文被骗上了一辆马车,眼看着要被带到马口重镇的黑市人口买卖交易场所,忽然沙盗杀至,把那一带的车马抢掠一空,包括车上的人都被抓到沙盗盘踞的鸣沙山上。鸣沙山上的沙盗有一百多人,个个都孔武有力蛮横粗野,杀人不眨眼,他们把劫掠来的老人孩子绑起来做肉参来要镇子里的人花银子赎回,年轻的姑娘直接就抓去卖掉。她急中生智抓了黄泥黑土抹在自己脸上身上,刚好这时沙盗大当家塔什的妹妹颜珠缺了个粗使丫头,正要把她抓走时颜珠的奶娘把人拖走了。
漠北人天性粗豪爽朗,女子均有马上功夫,以肤色黧黑眼窝大而深,眼神妩媚为美。阿云长得白腻,眉眼细致一派江南婉约风情反倒不招人待见。每天就是给颜珠洗衣,做做提水烧火劈柴之类的活儿,沙盗虽嗜血残忍成性,然而纪律极为严明,她曾见过塔什把调戏山上婢女的沙盗吊在树上暴晒三日,也渐渐放下心来,只是没有一日不想着要逃。
在王府多年,她何曾做过提水劈柴这类事情?常常是提着水走了一般路程水就洒了,劈柴一下午也没劈几根,常常招来颜珠奶娘的责骂。沙盗住在鸣沙山都是搭建了低矮帐篷的,以防什么时候被官服派兵追剿,真有事时一把火把帐篷烧掉不留后路,所以沙盗之彪悍勇猛非一般官兵能敌。
隆范真是塔什的亲侄儿,营帐离颜珠的不远,有回实在看不过眼了,默默地抢过她手里的水桶,把颜珠营帐前的大水缸注满,然后再给她劈好了所有的柴。
阿云想跟他道谢时,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真笨!”
他们漠北的女子没有这般娇气软弱,拿着刀冲杀时比男人们更狠。这个虏掠而来的中原女子,弱不禁风有如山间夕颜,早晨日出过后就要枯萎一样。皮肤那么白那么细,像是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似的,眼线细长,眸光有如酒酿,那么幽幽地看人一眼便让人哀怜之情顿生。若是家里有妻如此,男人又怎会放得下心去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
有一天,沙盗集体出动后回来时同样满载而归,阿云胆战心惊地听着他们谈论起杀了多少朝廷的士兵和将领,一颗心揪着悬着,偷偷地跑到关押俘虏的木栅去看,被隆范真发现了,绷着脸把她揪到自己的营帐里。
“你受伤了?”阿云见他的右臂血迹斑斑。
隆范真自顾自地撕下衣袖,拿了药出来,自嘲道:“你们大概巴不得我们这群沙盗一个个都没命了吧!”
“你不能就这样上药,”阿云不知哪来的胆子,抢过他手上的白药,“伤口要清洗后才能上药,不然会红肿溃烂。我是恨你,所以你要好好疗伤,否则不就如了我的愿了?”
隆范真看着她倔强地抿着唇用湿布擦干净手上的血迹,再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缠绷带,不自然地把头扭开,道:“今晚的庆功宴,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呆在这里就好。”
“为什么?”
“大当家给二当家开的庆功宴,男人拼酒吃肉说混话的场合,你去来作甚?我会跟塔什大当家请赏,把你要了过来。”
还没等阿云反应过来,隆范真已经起身出了营帐。阿云这才醒悟过来,这“要了过来”意味着什么,当下也顾不上太多,掀起帐子就要追出去,她刚才的本意只是想借此跟隆范真套近乎以打听过去两个月是否有见过司马烨,没想到隆范真竟然动了真格的。营帐前的小喽罗拦住阿云,二话不说便拔出明晃晃的刀子来,阿云眼尖,见到不远处颜珠的奶娘朝这边看了一眼不由得大声喊叫,引来了颜珠的奶娘热那大娘。
热娜大娘眯起眼睛揪着阿云的耳朵把她带回颜珠的营帐,临走时还不忘狠狠地剜了那小喽罗一眼。
“臭丫头!”热那把阿云推倒在地,指着她骂道:“竟然敢去勾引隆范真,真是不要脸!”
阿云以为会遭到一顿责打,谁知不但没有,反而拿了一套新净的衣裙让她换上,把她的头发梳好,胡乱往她身上抹了气味很重的香膏,黄昏时分把她带到最大的营帐前,那里一溜烟站着十来个脸色苍白但是衣饰跟她差不多的女子,手中捧着放着酒壶的托盘,目光惊惧游移不定地看着阿云。
阿云手上也被塞了个托盘,茫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只听得营帐内乐声人声喧天,帐子被掀开,那些姑娘便鱼贯而入,阿云被热那用力推了一下,险些跌倒,也踉跄着跟了进去。
里面灯火通明,只穿着裹胸和半透明纱裙的赤脚舞妓脚上铜铃震响,舞姿妖娆扭动如蛇,大而浓黑的眼睛媚惑地扫过拿着酒杯的沙盗,谄媚挑逗之意正浓。营帐正前方坐着沙盗头子塔什,左右两排横列桌子,各坐了七八个沙盗,色迷迷地看着那些舞妓。那些女子一个一个分坐在沙盗身边跪着给他们斟酒,阿云仓皇,只觉得七八道目光刺向自己,一抬头,便见隆范真浓眉倒竖地盯着自己,脚步不听使唤地挪了两步,隆范真无声地对她说:“过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迅速走到他身边跪下给他斟酒,隆范真咬牙低语道:“不知死活的女人,到这里作甚?”
阿云脸色白得很,因为她已经看见有的沙盗大笑着搂过斟酒的女子,上下其手。她恳求地看着隆范真,心底在不断地求佛祖保佑,谁知道自己的腰带一紧,居然整个人就被坐在隆范真上位的那人蛮横地夺了过去。
她的惊呼尚未出口,那人大笑两声,对脸色大变的隆范真说:“隆范真兄弟,把这女人让与我如何?大当家说那些舞妓随我挑,我却嫌那些娘们太够味怕明天自己累到腰都断了……”
在场沙盗哄堂大笑,有的站起来大声说:“二当家,你夜御数女雄风不灭的名声我们谁不知道啊!区区几个舞妓能耐你何?”
“是啊二当家,你今日将官兵一刀一个斩于马下,犹有余力回护隆范真,否则他的手臂都保不住了,这般的勇武试问当世谁是敌手?”
隆范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死死地盯着自己杯中的酒。他身旁的空位很快被稍后进来的侍酒女子补上,这时塔什开口道:“隆范真,你是不是该敬耶律思兄弟一杯,好谢他的救命之恩?”
隆范真举起杯来,望着耶律思道:“谢过耶律大哥,我先饮为敬,救命之恩来日必定相报!”目光掠过阿云惊惶的脸,随即狠狠抹杀掉眼内那抹不忍,仰起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云想挣开那人的钳制,谁料他的右臂如铁箍一样紧,让她半点动弹不得,她抬头一看,耶律思是个一脸胡须的虬髯汉子,右眼是瞎了的,用一小块黑色的椭圆皮子挡着,用绳子绑定在头上,身上衣衫有好几处被划破,也沾着血迹,透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倒酒!”他低声喝道,话语带着西夏口音,阿云的腰几乎被他勒断了,正想偷偷看隆范真一眼求救,他却在她耳边冷笑道:“再看他一眼,我便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送酒!”
阿云当即一个激灵,再不敢有妄想,愤恨不已地给他斟了满满一杯酒。
此时舞妓已经散去,有几个被沙盗看中的都留了下来伺候左右,隆范真定下神来,笑着对耶律思说:“耶律大哥是西夏人,我漠北女子的风情怕是未尝一二,不如……”
“两袋金叶子,”耶律思打断他的话,捏起阿云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唇:“这种女人没尝过,不愿意送我?四袋金叶子,不能再多了,这个价钱可以买到马口重镇最有名的花魁三天三夜,要不是图个新鲜,我还不愿意出这个银子……”
“颜珠她可是盼着耶律大哥回来盼到望眼欲穿,耶律大哥不用先去会会佳人?再说了,她是颜珠的侍女……”
耶律思大笑起来,凑过去在阿云脸上亲了一记,道:“我和颜珠三日后成亲,她的人不也等于是我的人?你也说了,是颜珠盼着我,又不是我盼着她,这男人要是没个爷们样,想消火时都要憋着,就甭当男人了,大当家,您说是不是?”
阿云又羞又恼,下意识抬手便往耶律思脸上扬去,耶律思眼帘都没稍稍动一下便把她的手捉住,半是恐吓半是玩笑地说:“怎么,看爷威武不凡按捺不住想来剥爷的衣衫?女人,若是轻举妄动不怕爷就此将你就地正法?”
隆范真又急又怒却不能发作,咬着牙隐忍着。
塔什搂进了身旁的舞妓,笑道:“隆范真,你是我侄子,断不能小气失了我的脸面,今夜送两名舞妓到你帐中,你就别与二当家计较了!”
沙盗们继续吃肉喝酒,有的已经按捺不住对身边女人动手动脚上下其手,阿云看着一个女人被人撕开了胸口的衣服还要笑着按住那沙盗的手赔罪,也有的主动地靠到那些男人身上献媚,那情景越来越糜烂越来越不堪入目……
“我醉了,”耶律思打了个酒嗝,满脸通红醉醺醺地站起来,“大当家,先失陪了,春宵苦短,这妞儿想必也等不及了。”
众人哄笑,耶律思煞有气势地扫了一眼隆范真,稍一弯腰把阿云整个抱起扛在肩上,就像扛着条麻袋似的,脚步不稳地走出了大帐。隆范真霍地站起来想跟上去,却被塔什喊住:“抢女人,要么银子,要么决斗,你别忘了他是如何击杀西晋朝七王的!”
隆范真脸色一暗,随即丧气地坐下,闷不作声地喝酒,掩去眼内那一闪而过的杀意。
走进自己的帐篷时他对在门口站岗的小喽罗吩咐了两句,小喽罗很快就往帐篷里的浴桶一桶一桶热水地倒,他把阿云扔在帐里惟一的一张床上,阿云有如受惊的小兔一样迅速躲到床角,大声说:“你不要过来!我……嫁过人的了!”
他嗤笑,径自解开腰带,“那又如何?”
“我、我被抓到妓院去……被迫迎客……那个……人尽可夫,脏得很……”她结结巴巴道。
他又笑,“不是被迫的么?本大爷生平嫖人无数,也不大干净,不与自己计较更不与旁人计较。”说着把身上又脏又烂的衣服脱下来,露出赤 裸的上身,阿云连忙捂住眼睛,又道:“我……我得了一身脏、脏病,身体长疮溃烂,大夫说是梅柳之症……”身体蓦地一轻,竟然被他扯着衣襟把她整个人从角落里提了出来拦腰抱着,她惊声尖叫,然而下一秒便被他扔进浴桶里猛地呛了好几口水……
“得了病,本大爷给你好好检查一番,如何?”
阿云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慌乱中拔下发髻上的银簪子喘着气抵住自己的喉咙,大声道:“你别过来,你敢过来……我、我……”
耶律思脸色一变,果然站在浴桶前一步凝立不动。“放下簪子。”他道,“我不碰你。”
“拿干净衣服来,然后你出去!”阿云颤着声音道。
他把一套干净衣服拿过来放着桶旁的凳子上,“出去?这是本大爷的地方。让着你只是怕女人的血污秽,弄脏了我这营帐。”
他坐在一旁的貉子皮长椅上背对着她,阿云战战兢兢地把湿衣服脱了拿一旁挂着的干布迅速擦了身子,咬着牙把耶律思的衣服套到了身上。幸好,没有想象中那种恶心的味道。这时他开口问:“你不是北漠人,为何来此?”
“来寻我的丈夫。他是建业人,从军到了北漠,半年没有消息,故来寻他。”
“半年前?可是随司马烨到了马口重镇的七王嫡系军队?”他笑出声来,“难道你不知道,司马烨带着他的亲卫巡视时遇上风沙迷路,被我们的人中途杀出杀了个措手不及,马口重镇迅速调配五百精锐前来追剿,可惜太迟,司马烨已经坠崖,不知所踪;而那五百精锐被我们引至迷踪沙漠,分而歼之,已成刀下之鬼了。你的丈夫,怕是早已埋骨黄沙……”
“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她喃喃道,身子晃了晃几乎要倒下。
“你不若随了我?”他道,“我保你性命无虞,富贵舒心。你那丈夫能给你的,本大爷可以成倍给你……”
“不,他不会死的……”她咬着唇道,泪水已跌落衣襟。
“司马烨死了,那几百亲兵还有生还之理?当初我们在山崖下追杀司马烨,他最后力竭,被我一刀正中前胸……”
阿云的脑子轰的炸响,根本听不清楚耶律思后面说的是什么了,脸上一下子褪尽了血色,她摇头,道:“我不信,你骗我,骗我的……”
耶律思随手掷过一块玉佩到她脚下,“全寨子的人都知道他们二当家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难道需要骗你?”
阿云颤颤地捡起那块玉佩,熟悉的黄绿翡翠盘龙玉佩,是他常系在腰间之物。
她闭了闭眼睛,任泪水横流,左手攥紧了那块玉佩。
“你丈夫死了,可你遇到了我,有什么可哭的?”他冷笑,“世间女子不过想寻依靠所以才委身贩夫走卒,你莫要告诉我,你对你那丈夫情深意长生死相许……”
阿云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也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司马烨死了,她会如此的悲怆如此的伤心欲绝。当初知道他遇险,她告诉自己不要成了一方贞节牌坊所以毅然混入军中赶赴马口重镇,被沙盗带上鸣沙山,她都不曾绝望过,她始终相信司马烨不会如此轻易地消失不见,也许一觉醒来,他便带着亲卫剿除沙盗,掀开她的帐子恨恨不已地把她抱入怀中,一边心疼着一边责备她无端涉险……
他把她拽入万丈红尘,焉能如此剩她一人,伶仃度日?
他让她的心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焉能说放就放,让她余生孤独彷徨?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拿块玉佩耍弄人就说自己杀了七王爷司马烨,司马烨手握重兵,平生杀敌无数英武无匹,岂是你这等人的刀可以亵渎的?”她用力擦去脸上的泪,大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