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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是不见星月的黑夜和着倾盆大雨,雨幕森然,教堂的正门始终都是半掩着未曾合上的,于是潮湿冰冷的水汽从半开的门外扑进来。
按理说吸血鬼是不会觉得冷的,可那些水汽接触到没有布料遮盖的肌肤上时,宋观居然觉得一时有些冷,他下意识将怀里的主角受抱紧了点。主角受说小龙死的时候流了很多血,主角受说小龙死的时候一滴泪都没流。他不想再听这些细节,但他感觉主角受是准备要再说点什么的,于是宋观伸手将主角受的嘴给一把捂住。
这动作过于粗鲁,蹭歪了原本蒙在主角受眼睛上的黑纱,露出了主角受一只眼睛。两人就在这么极近的距离里对视着,可能因为离得太近了,反而看不清楚对方到底是怎样的神情,也无从猜测对方此刻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最后是宋观先有所动作。
他将手指点在主角受冰凉的唇上,其实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主角受的嘴唇温度更冰凉,还是宋观的手指温度更冰凉。
那一刻昆汀感觉自己思维很混乱,他感觉它们就像是驳杂的线条,有意义或者没有意义地扩散出去,连他自己的琢磨不清楚。他看着宋观的眼睛,近在咫尺,那是灰蒙蒙的湖绿,仿佛清晨被山岚水汽白雾缭绕的湖泊,温柔又忧郁的,多情而冷漠的。他好像又感觉到自己曾经死亡时的感觉了,那种浑身血液被一点点抽离的感觉,周身一点点变得冰凉的感觉。对方就是这样在他的视线里伸出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两人肌肤接触的时候,他颤抖了一下。然后他听到对方很轻的,甚至是带着一种温柔错觉的声音,说了一声:“嘘。”
——嘘。
——别说了。
——嘘。
——这是禁言的意思。
这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也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自己知道,旁的人都不知晓。被折腾了一宿的主角受最后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宋观抱着人回到了威灵顿公爵的城堡,抱着昏睡的主角受,他感觉自己大龄老色鬼的形象实在是活灵活现得可以跃然纸上了。但尼玛这种技能他根本不需要点亮好吗,他点亮这种技能有个diao用。
红龙死了,威灵顿公爵的整个城堡气氛在这一段时间里,都好像被那死亡的阴影给笼罩着,诸人身上仿佛都多沾染了一层灰色,不复往日欢声笑语的样子。然而日子还是要继续下去的,死的人永远被留在了原地,而活着的人需要继续向前行走。也就是这个时候,宋观先前新收的那位在政坛上颇有建树的小弟,将他手上那个新得的土地所有权交付给了宋观,问宋观是个什么想法,准备怎么分配这块土地。
宋观本来没太在意,只是一看那块地是个靠海城市在海口哪儿新发现的一个小岛,还据说上面光明神力非常充沛,他立刻联想到莫非这就是大纲里说的那个大天使修炼的小岛?宋观本来还在想过段时间有空了可以研究一下这个世界的地图,找一找有没有符合大纲设定的小岛,毕竟那小岛是他这周目的葬身之地,还挺重要的。
因为有了这样的猜测,于是宋观直接跑去实地考察了一番,发现这果然就是传说中大天使曾经进行自我修炼的小岛。想要找寻的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宋观觉得那位驰骋政坛的吸血鬼小弟果然没白收。而该小弟听闻宋观要住到这个岛上,还非常贴心地上供了一份法宝给宋观。那是一个防御法器,城堡模样,不被激活的时候,就是一个普通的挂坠样子,但如果给予它足够的魔法晶石作为原动力,那么这个法器就能维持着一个恢宏的城堡样子,可供人们在其中生活,而且还有很强的魔法抗性。
还真是什么都齐全了,宋观将小岛和法器的事情给弄好,觉得一切都稳妥之后,便折回威灵顿公爵的城堡,他略做一番收拾,就准备带上主角受兄弟要搬迁到新寻的小岛上。这个消息出来,威灵顿公爵愣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看样子也是被宋观“说做就做”的行动力给惊呆。
可宋观才不管公爵他惊呆不惊呆的,直接一手拎着主角受他弟,跟夹着个公文包似的把人夹在腋下,朝主角受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跟他一块走。结果没走两步,主角受弟弟就开始闹起来,硬是说要留下。
反正宋观肯定是要去那个小岛的,那么作为用来威胁主角受的杀手锏般的存在——弟弟,那也是肯定要一并被宋观带过去的。弟弟还在闹个不停,宋观也懒得多说,直接一手刀砍过去把人给砍晕了。
他把弟弟抗在肩上,结果被公爵拦住问为什么要走,是不是这个城堡的人招待不周。宋观闻言一怔,也没想到问题会上升到这个高度,他思索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表示这并非他人问题,只是经他亲自考察,发现那个海口边上的小岛更适合他居住,所以这一回他只是搬个家而已,没别的意思。
宋观说完之后仔细观察了一下了公爵的表情,发现公爵似乎对自己给出的答案并不太满意,于是他问道:“那你是要跟我一起走?”
这句话出来,公爵就没话说了。
宋观对此倒是不意外,反倒是如果公爵真的丢下自己的领地跟他跑去窝在小岛上,那才是见了鬼,哪怕是人们普遍脑回路不太正常的上周目都不会出现这种事的。想来想去若真发生这种事,这要么就是公爵脑子被门夹过夹成了智障,要么就是公爵他有所图谋,且图谋的东西价值远大于其如今所拥有的领土价值,不然实在毫无道理。
既然公爵沉默,那么公爵都对宋观的离去没有异议了,其他人自然也就更没有异议了。宋观一身轻松地夹带着主角受兄弟俩迁居小岛,定居之后,他写信向政坛小弟表示了感谢,小弟收到信后很快就给了回复,用花里胡哨的,贵族特有的让人看人简直忍不住想拍桌大喊“给我说人话”的词句表示了这只是件小事不必言谢,然后话锋一转,又说,自宋观收服他做小弟之后,他们两人其实很久没见过面了,而如今自己的领地离宋观现居住的小岛非常近,如果方便,他还挺想上门拜访一下,也不知道宋观答不答应,自己有没有这份荣幸。
宋观自然是说“好”的,他猜测这名小弟大老远跑过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相求。果然小弟跟宋观提及了一位与他有旧仇的吸血鬼,问宋观能不能出手帮忙。这位吸血鬼小弟的故事也是非常崎岖波折,听得宋观一愣一愣。听完之后,毕竟这位小弟也是事件中的受害者,且宋观又收了对方东西,所以他稍微做出了一副“我要考虑一下”的样子之后就答应了。事成之后小弟很感动,向宋观表示自己会一辈子追随宋观,竭尽自己所能。
不过这位政坛小弟的办事能力果真是非常出色的,在宋观后续几年收服新小弟的过程里,该名小弟展现出了自身不可或缺的正面作用,令宋观特别想给他点赞。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主角受弟弟一天天长大,曾经的矮冬瓜,个头蹭蹭蹭地就长上去了,这让宋观颇感欣慰,因为主角受弟弟每长大一点,他就离这个周目世界的结束越近一点。并且当年未曾组织好的杀手组织,现在也全都搞到手中弄好了,主角受被宋观丢进了这个杀手组织里,常年累月地被派往外地杀人做任务。
如今宋观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吸血鬼老大,坐拥n多吸血鬼小弟,有钱有权,小日子过得非常潇洒。眼见着十五年的日子转眼就这么过去了,掐指一算,这周目任务统共就二十年的光景,如今已然过去了三分之二,而剩下的五年时间,正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间段,是主角攻受二人培养感情的时间段。主角攻受二人的相遇,依着大纲的说法,这完全就是由于“宋观”本人导致的。原主非要去喝某国公主的血,于是就把主角受给派出去,结果主角受没完成这个任务,还受了重伤,半途被神甫主角攻给救了,这就是主角攻受的最初相识。
想必宋观这壳子的原主在这么“作”的时候,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估计原主若是知道了整件事的前后原委,大概会要捶胸后悔不已,但宋观这个半路接了这壳子的货,显然是对此事非常乐见其成的。他掰着手指算年份,非常细心地留意着外头流传的各种关于公主的传闻,果然各国诸多公主中,有一个艳名远播,据说长得非常非常美貌,肤白眼大,有一头天火一般的红发。
宋观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脑补了一下对方的长相,于是就不动声色地吸了吸口水,觉得这配色实在是卖相太佳,让人有点馋。
这么些年来,宋观也是发现了,自己的口味好像一直就特别偏好于白皮肤红头发的类型,而且最好是脸上有点雀斑。这个形容说起来还挺像红龙变成人形的样子的,但宋观自己知道自己的口味偏好,并非是因为红龙才如此的,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显然宋观已经彻底忘记了初来这个周目世界时,自己碰见的那个闻起来特别好吃的红发少女了——他早在红龙之前就是这个口味偏好了,不然也不会当初嘴馋吸了红龙一口血,然后被毒得好几天都跟死狗一样动弹不得。
公主听起来是如此的好吃,这周目世界恰好过去了整整十五年时间的当口上,宋观坦然地把主角受叫到了跟前,让主角受去做这个任务,说是务必要把红头发的小公主给带回来打包送到自个儿跟前。尽管宋观已经知道这个任务注定是失败的,但他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
当时的主角受领命后抬起头来看他,表情很微妙,似乎是克制什么情绪。对于这幅样子的主角受,宋观只当自己是眼瞎的,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只让主角受退下。而一个月后,情报组织果不其然传来了前方主角受失败的消息,还顺便说了主角受伤得颇重的事情。
当伤痕累累的主角受站到宋观跟前的时候,宋观照例拿了主角受弟弟对着主角受说项,好一通要挟讽刺,反正没什么好话可以说的,这些年一直如此,宋观已经对此流程非常熟悉了。最后看着跪在下头一副摇摇欲坠模样的,快要坚持不下去的主角受,宋观不太走心地问了一句:“你说这一次我该怎么罚你?”
主角受抬眼看向宋观,他在无声里将自己的衣领扯开,露出了白皙的脖颈,
宋观这些年还是经常咬两口主角受的,不过同为吸血鬼的主角受的血液喝起来口感一点都不好,若不是身体壳子的原主有这个癖好,就从他个人意愿来讲,他是不太想喝的。
所以看着主角受那段修长弧度优美的脖颈,宋观颇有点兴致缺缺,他随手将手里的玻璃杯搁置一旁,转过身笑了笑:“可那是公主,你又凭什么觉得用你自身可以作为任务失败补偿?”说着还走过去摸狗头一样地故意揉乱了主角受原本整洁有型的头发,“你告诉我,这是谁给你的自信?是谁给你这样的错觉?”
不过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宋观最后还是吸了主角受的血,没错,这就是原主的人设,就是这么招人嫌。宋观吸完了主角受的血,本来就重伤快昏过去的主角受,这回是彻底扑倒在了他的怀里。换种昏倒了的主角受看起来那一个是叫非常憔悴虚弱,简直让人怜爱,但显然宋观对主角受并不抱有这样的怜爱情绪,他招来了下属让人把昏迷的主角受搬到主角受弟弟那里去,自己则低头继续去奋战研究最近新得的协议书了。
反正根据第一手情报资料,主角受是已经成功和那位神甫主角攻接触上了,一切都完美地按照计划实行,这让宋观心情愉悦,觉得这周目任务完成是胜利在望的。而这接下来的五年时间里,他陆陆续续派人暗搓搓盯着主角受反馈回来消息也的确是这般显示,主角受和神甫相处得很好。宋观看着下属写的报告,这大概就跟“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一个道理,他看这份报告,怎么看都觉得主角受果然是有跟神甫在好好谈恋爱的有没有,两人关系日渐亲昵,感觉马上就能在一起了。
这人啊,一旦有了盼头,日子就会感觉过得够快。剩下的那五年时间也像是一晃眼就过去了,这一日主角受弟弟咳血昏厥,弟弟身边那一位常年照看弟弟的医生诊断之后表示,弟弟恐怕是活不过明晚了,让大家该干什么就赶紧做什么,想要说的话赶紧趁着人没死的时候都说出来,免得到时候想说却连想诉说的对象都不存在这世界上了。
按照原主的人设,宋观当然是不会“纡尊降贵”地去探望快要死掉的弟弟,估计弟弟也不想自己快死的时候还见到宋观这“糟心玩意儿”。所以宋观把时间和空间都让给了主角受兄弟两个,让他们两个人好好独处,然后等弟弟死了,这接下来就该是宋观把主角受拖上床,结果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就被主角受给弄死了的炮灰反派下场。
昆汀陪着弟弟度过弟弟在人世最后的时光,最后的那一天,弟弟跟他说:“哥哥,我大概快死了。”
昆汀看着弟弟瘦削的面容,多年病痛的折磨让弟弟看起来瘦得有点可怕。昆汀走到床边,摸了摸弟弟的额头,说:“你别说傻话。”
弟弟笑了笑,他没有辩驳什么,只是说道:“哥哥,你可以把窗帘拉开吗?我想晒晒太阳。”
天鹅绒的窗帘被拉开,阳光肆无忌惮地涌进房间内,昆汀站在窗口转头回望,看到弟弟脸上浮起开心的笑容,风吹得薄薄的窗纱扬起,那轻薄的半透明的布料质感给人一种圣洁的错觉,昆汀走回到床旁边,坐下:“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弟弟笑得还像是个小孩子:“嗯。”他说,“我好久没有和哥哥这样独处过了。”
又来了。每次看到弟弟这样不谙世事的笑容时,昆汀总有种轻微的痛感。他想那也许是负罪感,累积得多了,也就有了质感会让人觉得痛了。他总是觉得自己亏欠弟弟良多,而弟弟从来都是对他没有什么请求的,所以每次弟弟难得提出什么要求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要满足他。昆汀伸手触摸弟弟柔软的黑发,他弯下身子,替弟弟掖了掖被角,而弟弟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那瘦骨伶仃的分量,真是瘦得让人觉得可怜。昆汀下意识地想要回抱住弟弟,他听到弟弟在他耳边轻声说:“哥哥,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好不好?你都好久都没抱过我了。”
然后昆汀就发现自己不能动的事实。
这事情发生得毫无预兆,他错愕地抬头看向弟弟,弟弟脸上依然是那样不谙世事的笑容,病痛的折磨令弟弟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然他的眸光沉寂一如死水,叫人完全看不透。昆汀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他只能不能动不能说话地看着弟弟将他搬上床。这样一个对普通人来说并不算太困难的动作,显然对弟弟来说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情。
弟弟吃力地将他搬上床之后,倒在他身边大口大口地呼着气,似乎方才的举动对弟弟身体负担是相当重的,一直过了许久弟弟的呼吸才平缓下来。昆汀现在无法动弹,所以他也就无法转头查看弟弟的状况,现在他心里很乱,乱到完全无法思考的地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弟弟突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腰,人也依偎过来,那么亲密的动作,弟弟轻笑了一声:“哥哥,你抱起来好冷。”
当然了,吸血鬼本来就是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像个死人,也许就是个死人。抱着一个吸血鬼是无法汲取温暖的,他们只会分走你身上的温度。昆汀没有说话,也说不了话,弟弟在他耳边轻声说:“哥哥,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就经常这样抱在一起睡觉,母亲大人总是说我这样不好,跟个小女孩似的。”
昆汀当然记得,他听着身边的弟弟一直说着儿时的事情,那些都是曾经在领主城堡时候的事情了,有些事情他自己都忘了,可是弟弟都还记得。他听着弟弟讲着那些事情,有些茫然,一颗心好像分剖成两半,一半陷在过往回忆里,一半无所适从睁眼看着现状。他不知道弟弟要做什么,心里隐约有一个念头,但逃避式地不愿深想。是的,他在猜想弟弟是不是要杀他。不然还有什么其他解释吗?一个吸血鬼三代的力量放在当今世界是怎样的一个水平,昆汀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但弟弟可以在瞬间制服他,让他无法说话,无法动弹。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早有预谋事情,毫无疑问这是个一开始就有针对性的事情。弟弟如何获得这份力量的,背后的主使者是谁,那个是什么目的,到底想要对他做什么?……问题有很多,而昆汀真的是茫然的,谈不上愤怒失望或者伤心,只是茫然,就好像原本支撑着整个他内心世界的东西崩坏了,可他看着这崩坏的一切,却毫无办法,只能束手无策。
弟弟吃吃地笑起来:“哥哥看起来好像是吓坏了呢。”他依然像是个无害的小动物般,挨挨蹭蹭地靠过来,弟弟慢慢地将自己的脑袋枕靠在昆汀胸口的地方,然后抬起眉眼,那原本不谙世事的笑容被撤下,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才是真正接近于开怀的笑容了,那种眉梢都舒展开来的笑意,看得昆汀心里头发冷,他说,“我知道哥哥心里头一定有很多疑问,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该怎么解释这些呢——”
“有了。”弟弟攀着昆汀的肩膀,脸上的笑容略微收敛了些,他定定地看着昆汀,伸出手,纤瘦的手指仿佛蜘蛛一样爬上了昆汀的脸颊,他挨过去一点,目光胶着里,好像是不容对方有半分的逃避,弟弟轻声说,“那么,我就从红龙的事情开始说好了——”
这轻声细语里一下子就涌上来了杀机,是隐秘的,粘稠的。昆汀感觉弟弟的目光冰冷又灼热,带一种病态的愉悦感,弟弟抚摸着他的脸,一字一字轻笑着说,“哥哥,我们就说说我是怎么杀死它的好不好?我把我怎么杀死它的过程都跟你说,你听我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