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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潇潇在医院住了一夜。
她本来不想睡觉的，可是医生进来跟她说，病人需要休息，欧阳潇潇这才恋恋不舍的趴在床边睡了。
她很晚才睡着，一直睁着眼睛看着李素云，病房里的灯关了，月光照在李素云脸上，欧阳潇潇像个贪婪的小孩，一寸一寸描摹那因为病痛而消瘦下去的容颜，闭着的眼睛显得特别安详。
欧阳潇潇恍然以为李素云去了，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还好，虽然气息微弱，却没有停下。她握着李素云的手，在心里无声的呐喊，妈妈，你要陪着我，一直一直陪着我。
经历过一天情绪的大起大落，欧阳潇潇终于扛不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了。等她平稳的呼吸声传过来的时候，李素云睁开了眼睛，她目光炯炯，一点睡意都没有，好像刚刚那个熟睡的人并不是她。
她如欧阳潇潇凝视自己那样，更专注地凝视着欧阳潇潇，心里翻滚了很多念头，直到，夜，慢慢过去，黎明降临。
欧阳潇潇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被一个声音唤醒，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母亲李素云坐在床头，她抬头看到窗外的天还没亮，于是迷迷糊糊的问：“妈妈，这么早就起来了啊，有什么事？”
李素云拉着她的手，她身不由己的从床上走了下来。
“来，妈妈带你去一个地方。”
欧阳潇潇来不及穿鞋子，赤着脚，跟着李素云走啊走，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入眼是一片惨白，白色的花，白色的对联，哭泣的人们，还有一张白色的照片。
她凑近了去看，那上面的人分明是李素云。
这是一个灵堂，欧阳潇潇后背渗出一层薄汗，拉着母亲的手急急的就要离开，可是刚刚还温暖的手，却仿佛一阵烟一样的消失了。欧阳潇潇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的身体慢慢幻化成一阵青烟。
她大叫道“不要啊”从梦中惊醒过来。
欧阳潇潇睁开眼睛，发现全身酸疼，一个晚上保持同一个姿势，手都压麻木了。她朝床上看去，李素云睡得好好的，并未被吵醒。擦了擦额头的汗，欧阳潇潇心有余悸，原来只是个梦！
自从做了个不好的梦之后，欧阳潇潇接下来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宁，可是为了不让李素云看出来，她不得不极力控制住那股恐慌的情绪。李素云八点多的时候醒过来的，她气色很好，甚至吵吵着要吃哪一家的小馄饨。欧阳潇潇自然二话不说的满足。
“妈，好吃吗？”欧阳潇潇柔声问道。
李素云冲她笑笑，“真好吃，以前天天吃不觉得有什么，这几个月没吃，其实还怪想念的，唉，以后，再想吃，可能就难了。”
后面这一句说的极低，欧阳潇潇没听清楚，不过她保证道：“妈妈，你喜欢吃，以后我每天都给你买。”
李素云温柔的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吃完了早点，李素云跟欧阳潇潇说，想去她爸爸的墓地去看看。欧阳潇潇有些为难，李素云的身体现在并不好，她自然是希望母亲能卧床好好养养，而且，她也害怕母亲去了那边会触景伤情。
“妈，我去看看爸爸就可以了，等您好了，我再带你去好不好？”
“闺女，”李素云拍了拍她的手道：“妈妈这次能够醒过来，都是托了你爸爸的福，是你爸爸在下面保佑我，我也好久没去看他了，你就让我去看看吧。”
听李素云这样说，欧阳潇潇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她去找医生，医生已经知道李素云的情况，也不拦着，反倒劝欧阳潇潇道：“没事，现在出去没什么问题，还能散散心，对她有好处。”
于是爽快地开了条子，准了李素云一天的假，欧阳潇潇拿着那张假条，欢天喜地的来到病房，笑的像个孩子似得说：“妈妈，我们可以出去了。”
李素云温柔地看着她，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清晨的太阳温暖的像小猫的毛，蹭在上面，非常舒服。
“妈妈，到了！”欧阳潇潇推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扶着李素云下车，环顾着整座庞大的墓园，有多少生前意气风发的人，死后化作了一黄土，被埋于此处。这样看来，其实人的一生挺没意思的，短短几十年，来一遭，还要经受各种各样的苦难。
两人沿着中间的小道慢慢地走进去，欧阳潇潇的父亲埋在右边一处稍微荒凉的地方。他的一生就这样定格在了墓碑上那张小小的黑白照上。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温和，目光直视着前方，直视，不管妻儿再遭遇什么，他都不会再管了。
欧阳潇潇把花束放在墓碑前，又拿出买来的各样东西，一一摆放在墓前，最后还开了瓶酒，她做这些的时候，李素云就一直望着墓碑上的照片，她伸手，轻轻地抚过男人年轻的面容，叹了口气，道：“孩子她爸，你走了这么些年了，在底下过得还好吗，啊，忘记我们娘俩了没，说好的，不许忘记啊！”
墓园里没有人，一阵风吹来，旁边坟墓上的纸片飞扬了起来。
李素云继续道：“潇潇长大了啊，你以前最疼的女儿，现在也嫁人了，你女婿叫做陆安，是大公司的老板，对潇潇也很好，你就不用操心了啊！”
“老头子，潇潇现在有出息了，还做了导演了，以前我们在电视上看别人导的那些电影，以后就有潇潇的了，你高兴吗，高兴就笑一笑吧！”
一阵风吹来，远处的松柏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真的就像人的笑声。
欧阳潇潇的眼光慢慢变得红了，鼻子酸涩，下一刻，眼泪似乎就要决堤而出。
李素云轻轻擦拭着墓碑，动作无比温柔，仿佛怕弄疼了照片上的人，可其实，墓碑那么冰凉，哪里有什么知觉。李素云擦了无数遍，又神经质的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手，无比瘦削，因为生病的缘故，骨头都突了出来。她笑了笑，好像也不以为意。
“你走的时候，我就跟跟你说了，让你在下面等着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遵守我们的诺言，要是我到下面找不到你，我会很难过的。”李素云神情平淡地说着。
每一个字都是不好的预兆，欧阳潇潇莫名有些心慌，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她想跟妈妈说，不要再说这些了，可是嘴巴张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转头去看父亲，照片的男人，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眼神里莫名还带着一些怜惜。欧阳潇潇子啊心里疯狂呐喊，爸爸，你别这样看我，我好害怕。
一阵风吹来，地上的塑料袋晃动着，阳光也被吹散了一些，没有那么强烈了。
李素云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仿佛不知疲倦，她醒过来之后，话就特别多，昨天跟欧阳潇潇说了很多，今天又跟早就死去的丈夫唠叨了半天，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老头子，你去得早，下面有人陪你吗，你是不是很孤独寂寞，没事啊，我马上就下去陪你了，用不了多长时间，你等着啊！以前之所以舍不得，是想看着我们的女儿成人成才，如今，女儿也长大了，我也放心了，没什么遗憾，是时候下去陪你了。”
“你不要走的太快，要是太快了，我腿不好，赶不上你，唉！”
欧阳潇潇捂着嘴，实在忍不住了，眼泪刷刷的掉下来。她大步走到旁边，蹲在地上，任泪水仿佛下雨一般的浇满整个脸庞。
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风声停了，李素云絮叨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有心里，那仿佛春笋一般，疯狂冒出来的悲伤，在疯了一样的拔节生长。
什么陆安，什么电影，什么工作，欧阳潇潇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她想要母亲，她想让母亲陪在自己的身边，如果连母亲都不在了，欧阳潇潇张着嘴，仿佛窒息一般的，拼命呼吸。
她想把自己龟缩起来，假装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可是，不行啊，虽然知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人之常情，权势再大，金钱再多的人都无可避免，可欧阳潇潇还是觉得难受，不管别人怎么样，她心里难过的无以复加。
小时候的那些片段一点一点从眼前掠过，父母亲对她的爱，从来都不保留，一家三口之家，幸福美满，欧阳潇潇本来以为还可以维持的长一些，可是，父亲离开了，一家缺了一个口子，难过一阵，不得不接受，随后，母亲又要离开了。如果是这样，留下她一个，还有什么意义？
欧阳潇潇哭的快晕过去，这时候，李素云冲她招手，她赶紧擦了擦眼泪，不管怎么样，还是不能让母亲看到这样的自己。她擦干眼泪走过去，母亲让她坐在身边，拉着她的手，对墓碑上的人说：“老头子，你看，潇潇长得这么大了，我跟你下去，你也可以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