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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自称是长沙总兵寇徽音的管家,此行的目的就是替他家的主人给大明会稽郡王陈文送一封书信。
撕开了信封,信瓤的内容就显现了出来。
“会稽郡王钧鉴……”
满清在长沙府的统兵武将最早是总兵,后来改成了副将,而随着西南明军爆发出了让满清难以想象的实力后,尤其是在两蹶名王和岔路口一战后,满清开始改变军事策略,由依靠满洲八旗转而以汉制汉。赶上了这波风潮,原本的长沙副将就再一次恢复到了长沙总兵。
长沙镇标营,下设三个营,每营一千兵,作为长沙府的本地绿营存在。这个总兵官,原本是是河南的参将,到了长沙升迁为副将,而后升到了总兵,花了几年的时间也算是完成了二连跳。
“长沙府城,职部兵三千有奇,西南经标如今分驻于岳州、长沙和宝庆,长沙府仅有经标中镇提督南一魁所部五千及长沙副将孙思克所部两千……”
南一魁是历史上洪承畴的西南经标中经标前镇的提督,如今却早已被范文程截了胡,出任范氏西南经标的中镇提督。而孙思克则是后来平定三藩之乱中的河西四将的一个,而现在也是硕果仅存的一个。
接下来,寇徽音在信中将满清在湖广的大致部署和各部的兵力进行了一番说明。而他派人送来书信的目的,却是有意将长沙这个府以及范文程的长沙幕府作价卖给陈文!
“罪将自知罪孽深重,如今幡然悔悟,惟乞大王宽恕,罪将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书信之中,寇徽音表示了对自身为满清效力日久的悔恨以及对陈文这位威震天下的明军大帅的敬仰之情。接下来自然也就好理解了,那些兵力部署无非是为了取信于他,毕竟这封书信也是冒着极大必死的风险送出来的,足见诚意。而寇徽音也表示了愿意归附到陈文麾下,而他的投名状就是范文程的长沙幕府和长沙这个府。
这些都是很好理解的,也称得上是合情合理,毕竟现在的局势,满清在湖广可谓是腹背受敌。如今的僵持,无非是刘文秀出兵的突然性随着卢明臣的战败而消失,陈文则还处于消化胜利果实的阶段。如果西南明军加大对湖广战场的投入或者是陈文消化完毕,平衡很可能就会因此而打破,怎么看都是满清在湖广南部的统治日暮西山的样子。
敌强我弱,内部出现一些动摇者也是在所难免的。后世的一些国家,洗脑机器何等强大,局势不利也一样免不了出现叛徒,更何况是绿营兵这等本就是叛来叛去的货色。满清势大时,他们可以连祖宗都不要了,现在满清在南方的统治正在土崩瓦解的时候,投降过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放下书信,陈文也没有让那个管家抬起头,便开口说道:“长沙这个府很有意思嘛,一个总兵,一个副将,再加上经标中镇,上万的大军云集。我怎么觉着这位范先生跟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独自一人在外似的,很是缺乏安全感啊。”
陈文的调侃入耳,那管家连忙回道:“大王有所不知,范逆得知洪逆为大王诛杀的消息,惶惶不可终日,唯恐大王会出兵攻打。这段时间更是收缩了兵力,小人的家主听说,虏帅线国安、全节对此很是不满。”
范文程如何收缩兵力,信中早已说明,而线国安和全节驻守的桂林府与清军在湖广最南端的占领区永州府接壤。假使范文程收缩兵力,将永州府的绿营撤走,线国安和全节登时就会变成一支孤军。他们是孔有德的部将,惶恐之下能满意就奇怪了。
满清在湖广南部的军事压力很大,这是一看便知的。眼见于此,陈文便出言问道:“范文程有意出兵,你家主人能够确定?”
“能够确定!”见陈文有此一问,管家如同是条件反射一般,立刻就做出了回复。“抚南王那边的大军尚在常德府,岳州一旦有失,这个局面范逆承受不起。”
管家的回答陈文很是满意,随即便点了点头,继续向其发问:“范文程计划出动湖广的八旗军、经标三镇以及其他的一些绿营兵,那城里就剩下了你家主人和那孙思克了,你家主人和孙思克,一个长沙总兵,一个长沙副将,各有各的营头,平日里关系如何?”
“这……”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让管家感到为难,但陈文却依旧是强人所难。
“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没有,没有。”管家把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孙思克那厮仗着是旗人,平日里多有欺压我家大帅……”
“一个副将也敢骑在总兵头上?”陈文哈哈一笑,继而对那管家说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等本王率大军收复了长沙,那个姓孙的就交给你家主人处置。”
管家被会稽郡王府亲兵送走,陈文便对坐在下手却一直没有开口的李瑞鑫问道:“如何?”
“五五之数吧。”
听到这个回答,陈文却是微微一笑。“起码九成是真的。”
“那最后那一成呢?”
“不重要。”说罢,陈文便唤来了一个行营军官。“记录,命令靖安营与丰城营于明日拔营出发,步行前往袁州府分宜县进行磨合训练。”
靖安二字取的南昌府的靖安县,丰城同理,乃是南昌新兵训练营的刚刚训练完毕的新兵们组成的营头,其中有不少参加了此前两战的那批地方驻军以及浙江训练出来的骑兵、炮兵和工兵,老兵比例较之后续的几个营都要高。这两天刚刚完成了组编,还需要进行相关的磨合训练。而袁州府的分宜县则位于袁州府城以东,这两个营赶到后同时还可以作为袁州府城的后盾存在。
接到命令,军官行了一个平胸礼就转头出去,而李瑞鑫在听到了陈文的命令后也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所在。接下来,陈文向一个亲兵下达了另一项命令,就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将这份情报送到常德府,交给抚南王。”
此事告一段落,陈文也没有去新兵训练营巡视,而是处理了些公务,直到下午才召开了新一轮的会议。
这是既定好的,行营及江西巡抚衙门下属的官员早已接到通知,仅仅是被一些事情改变了行程,从而挤出了些时间,但却还远没有到提前着急会议的地步。毕竟,这时代不像是后世,一份群发的内部邮件就够了,与会的官员都有各自的行程,那时候很多人都不在官厅,等把人召集齐了,反倒是还要请他们先吃顿工作餐才能开工,何必呢。
下午的会议内容很重要,由于调查组的大量返回,以及各府县递交上来的报告,经过了汇总,一些行政命令也可以开始下达了。
“根据各府县衙门及调查组的报告汇总,江西一省,抛开南赣地区,荒弃田土不下十万顷!”
十万顷意味着什么,后世之公顷,每十公顷的地在这时不过是三顷地而已。而根据《大明会典》记载,江西一省的田土为四十万一千一百五十一顷二十七亩一分一釐零,也就是说,现在的江西有四分之一的土地已经变成荒地了。
这个十万顷的数字,还只是大致计算下来的保守估计,实际情况必然会更糟。这是没有办法的,江西屡遭屠戮,人口下降幅度过大,土地荒弃是不可避免的。如此数量,放在福建几乎已经是一个省的田土总量了,更是广西和贵州的两省总和!
“现如今,各府县已经招抚了一批流民屯田,按照在浙江的成例,耕种五年,田土归其所有。但是,民户屯田需要限制数量,这是原则,王巡抚须得三令五申下去,以防官吏与人私相授受。”
限制民户屯田,为的是军功授田及兵源的稳定,浙江例行多年,也不是没出过官吏与士绅勾结的事情。江西是一片新占领区,荒地数量也远大于浙东八府,不过此番分地的数量也是极为巨大,总要精打细算才行。
“下官遵命。”
示意王江落座,陈文继而说道:“军功授田制,乃是我江浙王师横行东南的基础……”
孔老夫子说过,仓禀足则知礼仪。而陈文则坚信,军功授田制的完善和执行,士卒才能安下心来,为军功田土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在战场上不避锋矢,奋勇向前!
浙江的八个府,分田主要集中在金华和衢州,这两个府收复的时间最长,田土也比较多。而现在,陈文需要加强江西的统治,分地也是必要的,尤其是鄱阳湖附近的几个府,土地肥沃,正好用来屯田。
“江西首批屯田,为奖挹四明湖大捷、玉山大捷、广信府大捷及收复浙江宁波、绍兴,江西一省与广东、福建三府作战有功将士。”
“四明湖大捷,我江浙王师击破杭州驻防八旗,其中满洲、蒙古及汉军八旗各有两千,赏赐从优。玉山大捷,前后两战,我军与编练西班牙方阵之甘陕绿营血战,军功当优于八旗军。广信府大捷,虏师已为强弩之末,然逆贼洪承畴授首,亦当从优,不过要低于四明湖大捷一等。至于收复失地,则按照正常标准执行。”
军功的汇总早已结束,甚至就连按照各标准的计算都早已完成了,此间不过是为了公布开始执行的命令罢了。
对于分地,军中的将士等待良久,所幸分地是必然的,倒也不急于一时。此间命令从南昌出发,分地虽然仅限于江西,但是在浙东的一些营头也有四明湖大捷和收复宁绍的功劳,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江浙明军的占领区,所到之处,无不是欢声一片。
南昌的新兵训练营,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里的新兵虽然还没有资格分到军功田土,但他们却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一批士卒。
如历次分地那般,一部分有功将士将会在新兵训练营里当着那些新兵来正式公布战功及分地数量,由此可以更进一步的提升他们的训练热情和对军功的渴求。
黄成铭站在队列之中,远远的望向远处的点兵台,大号的铁皮喇叭让他很清楚听到了台上正在接受嘉奖的那个高大明军是一个叫做陆义浩的掷弹兵。
掷弹兵在玉山大捷中大放异彩,可谓是出尽了风头,黄成铭虽说是没机会亲眼见识过,这些日子却总是能听人向训练官、监军官之类的军官问及诸如“如何才能成为掷弹兵”的问题。几次下来,使得他也对这一从未听说过的兵种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尤其是在那些问题得到的回答往往是“你们还早着呢”或是“掷弹兵只有老兵才能担任”之类,伴随着或是不屑,或是鼓励的笑意,更让他心驰神往。
远处的点兵台上就是一个掷弹兵,笔直的站在他曾在训练时遥遥看过到过的那位郡王,江浙明军如传奇般的主帅面前,接过了军功的嘉奖状和军功田土的证明。
“两百零五亩!”
台下很是清晰的响起了一片咽口水的声音,这是不可避免的。这个时代的江西,一亩地也是三四石的出产,一个壮劳力一年食用六百斤左右,也就是一亩半到两亩的出产,却可以侍弄五亩地出来。两百来亩地,这就意味着只这一战,那个掷弹兵就一跃成为乡间的地主!
掷弹兵在玉山一战是殊勋,田土奖励自然要多,陆义浩在那一战中身负多伤,没有能参加接下来明军针对广信府和广信府北部棱堡的攻势,而他斩杀那个游击将军赵良栋的军功原本是要功过相抵的,后来还是监军官为他说话,振奋士气云云,才不情不愿的算了五亩地出来。
只可怜我大清河西四将之一的赵良栋,一颗大好头颅在计算军功的武将眼里就只值五亩荒田,也是没地方说理去了。
震惊于这份功赏,黄成铭咽了口唾沫,一时间脑子里显示的都是若这份功赏是他的,那得雇多少个佃户才能照顾过来的数学题。而这份震惊,更是使得他的大脑远比平日里要迟钝太多。
很快,掷弹兵下来了点兵台,随着另一声点名,一个叫做廖毅然的长枪手大步走了上去。
不比陆义浩,廖毅然是新兵,当初倒是在台下见过这场面,可是上台却还是第一次,此间早已紧张的两手不知该如何摆放了。
台下的黄成铭自是看不到这些,但新兵也能登台受赏却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而等到那份军功赏赐公布后,更是将他吓了一大跳。
“一百零五亩!”
一个新兵都能一跃成为地主,黄成铭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的发生,直到片刻之后,宕机的大脑重新恢复正常运作他才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原因——廖毅然虽然是四明湖大捷后才补充进南塘营的地方驻军,但是玉山大捷,对手却是如今最负盛名的洪承畴,据他们队的训练官说,甘陕绿营也是鞑子最强的绿营兵,这等组合能够一战胜之,赏赐自然是少不了的。
表彰大会结束,陆义浩、廖毅然这些受表彰将士也将返回浙江休假。事实上,各处的形势还很是紧迫,正因为他们需要回去休假而路过南昌,也就顺带着让他们上台来协助洗脑。毕竟这是实际的利益而非干巴巴的口号,洗脑的效果一如既往的好,尤其是特别找个新兵来作为榜样,效果似乎更胜从前。
如黄成铭般的新兵们正在暗下决心之时,陈文也返回到了行辕。
此番分地,除了奖励军功和加强对江西一省的实际控制,陈文更是想得分明,就是要进一步壮大江浙明军这一军功地主集团。
这是抗清战争的必然需要,也是他借以对抗儒家士大夫阶级的本钱。而随着他这几年对明朝旧有制度的改革,张居正的下场也无时不在提醒他,这是孙钰曾对他明言过的,也是他在成家后随着与周岳颖的交流日渐深刻而必然会产生的担忧。
经过了近三百年,明朝旧有的制度早已腐朽,即便不提这个,他这几年身处在夹缝之中,也是依靠着更为先进的军事制度和一些配套的变革才能脱颖而出的,与戚继光的军事思想一样,根本就不是一个鸳鸯阵那么简单。
可是,一旦走上了改革的道路,既得利益集团就必然会成为死敌。浙江的士绅和旧卫所军官,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已经成为了江浙明军崛起的垫脚石,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而江西这边,士绅和卫所军官自然是少不了的,就算是那三个王府陈文也下定了决心要一口吞下去。不只为了那些产业,更是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江浙明军与他更紧密的绑在一起。
“若是打官司,了不得就雇佣一个战兵营的讼师来陪你们,到时就算不辩论,唾沫星子也能把尔等淹死;若是告御状,哪怕是有永历天子或是他信任的大臣撑腰,江浙大地上数十万铁甲对此表示严正抗议,也绝不会有人能奈何得了我……”
默默在心中沉吟着,陈文遥望着东方,心中的信念愈加坚定。因为在那里,不仅有着他的妻室和即将诞生的孩子,更有着这个时代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