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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蜚声的剧组恢复开工的时间颇早,满打满算放了不到十天,正月初八的时候,整个剧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就已经重新聚集在剧组,和假期结束的上班族与高三党一起,再次开始了忙碌繁重的赶工。
每年的这个时候,社交平台上节后综合症的话题总是要被人们不厌其烦的反复提起,唉声叹气连天抱怨。剧组的人却没有这种犯病抽风的闲工夫,每个人都在这短短的休假中竭尽全力地养精蓄锐,以争取用最好的状态来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乔雁提早了些许来到剧组,到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来的还是偏晚的那一批。道具灯光差不多都已经准备完毕,顾蜚声坐在摄像机旁边,低着头逐页整理今天要拍的分镜。
乔雁进来时,剧组中还没忙到无暇分心的人都纷纷冲她打着招呼,顾蜚声听到响动抬起头来,也带着温和的笑容冲乔雁点点头。乔雁手上提着两个礼品袋,里面装着南国城市特产的糖果,一路走一路发,到了顾蜚声旁边时,也在他的剧本上放了数颗。
这种糖果的牌子是家老字号,在国内零售店遍布大江南北,众人平时当然也能吃得到,不过乔雁的这份心意倒是难得,不重不轻恰恰好,为人之玲珑剔透,实在可见一斑。
“新年快乐啊顾导。”她笑着跟顾蜚声拜年,面色红润笑靥甜美,看上去这段时间休整得相当不错,“这糖太甜了,顾导不要多吃,拿回去给婉婉,帮我跟她也问声好。”
她和顾蜚声的小孙女见过两次,说这番话来也不显得突兀,顾蜚声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替小孙女谢过之后把糖收下,总归完全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一点心意,拿了也没什么要紧。
而片场中唯一对乔雁的行为有所微词的大概就是苏凭了,他长久凝视着手里的糖果,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移开视线,乔雁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掏出剧本时,好奇地用剧本在他眼前晃晃。
“你怎么了苏凭?”她关切地问,“过年过傻了?”
“过傻的明明是你啊。”苏凭闻声转头,摊开掌心示意她自己过来看,“我以为你会给我带那种你说的不太甜又很好吃的品种?结果并没有。”
他有板有眼地控诉:“我明明还在你的那条朋友圈里点了赞,昨天怕你忘记,还特意翻出那条朋友圈重赞了一遍,结果你还是忘了。”
“没忘啊?我记着呢,也给你带了。”乔雁表示自己巨冤,一头雾水地凑上前去看,扫了眼苏凭手里的糖果和角落里空了的糖果袋子,仔细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
“可能是早上下车的时候和穆庭带去工作室的礼品袋拿错了。”她摸出手机,开始联系穆庭,“我让他把给你的糖留一下,晚上来接我时送你……啊,不,已经晚了。”
乔雁脸色沉重地举起手机,让苏凭看清屏幕上穆庭发来的,一个装着满满糖果纸的空盒:“节哀吧,羊入虎口,有去无回,已经被吃得只剩下皮了。”
“……”实在是太槽多无口了,苏凭觉得一时想找个突破口说出来都显得艰难。于是他酝酿了半天,最后还是无可避免地摆出了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有男朋友了不起吗?”他一脸肃穆地质疑。
乔雁稍稍偏头想了想,而后打量了苏凭几眼,郑重地问:“……你羡慕吗?”
两个人对着看了几秒,同时绷不住地笑了出来。
“心情这么好,看来有好事发生?”顾蜚声和道具组在那边坐着最后一遍调整与确认,两位主演抓紧时间坐在休息区里开了个小差忙里偷闲。苏凭剥开糖纸,咬着糖声音有点含糊,“我猜猜……你带着穆庭回去见家长了?”
“嗯。”乔雁低着头翻过剧本的又一页,顿了顿,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
她和穆庭加上乔雪年前几天一直待在一起,在那边的家里过完了除夕,三个人趁着晚上偷偷溜出去放烟花,其实也没有玩得很尽兴,反倒是久不回家的乔雁乔雪都被冻了个够呛,只剩穆庭一个人继续生龙活虎,被裹着围巾缩在一处的姐妹俩一致冷落在一边。
不过天上更璀璨的烟火她们都见过许多,却没有一次是像这样,经由自己亲手点燃,绽放于夜空。未必美得那么盛大,但对自己来说却已经足够特别。晚上回来时乔雁在厨房里折腾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饭,三人一起跨过十二点新年的钟声,而后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送穆庭出门。
赶着年夜最后的余温,穆庭也要回自己的家里,见他自己的家人。
这趟探亲之旅对乔雁来说差不多已经习以为常,穆庭却在见过她的母亲之后就开始有些若有所思。乔雁送他在南国湿冷的冬夜里出门的时候,他抱了她一下,将她扣进自己厚实的大衣里,紧紧地拥了一下后松开。
“回去见。”他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早点回去。”
乔雁失笑,答应他之后穆庭才从她视线中渐渐走远。乔雁在原处又站了一会儿,感觉到风吹过来时才裹了下身上的大衣,转身向楼道里走。
真冷啊。
仿佛这个人走的时候,把热量带光了一样。
“还挺顺利的。”这种琐碎的细节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乔雁也绝不是什么热衷于分享生活点滴的人。她轻描淡写地将这些天一笔带过,两人也没有继续聊上很久,那边顾蜚声校对好了片场的一切细节,正在招呼他们过去正式开工。
上次春节前他们收工的时候,拍摄进度停留在回放锦岚与许忘的初遇上。彼时锦岚在宫宴上再一次经历了一番占了上风的勾心斗角,款款回宫时笑若春风,如同打了胜仗,却在见了王夫许忘那于阑珊处的一个清冷的回眸之后,眼神中的锋锐之意终于慢慢柔和下来。
她挥退了侍从,沐浴更衣之后倚在他的书桌旁边,看他纤长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过书页,眼神柔软而眷恋。她是即位不久的新君,群臣虎视眈眈,身边又无许多得力之人,日子过得远没有看上去那么风光。
这些重担里带着她身为大越女王的骄傲,不容许她去同旁人分享,然而当初即位大典之上,牵着她的手共同登临高台的许忘,是她并肩前行的同伴,共同经历一切风雨与成长,也是她如今尚存的那些柔软感情唯一的归港。她半倚在书案边,眼神柔和地看着许忘,看了一会儿,抬袖将灯芯挑亮了些。
“你今晚也看了许久,感觉还好吗?累不累?”她关切地问。
“还好。”烛火挑亮了些,许忘却反而顿了顿后放下书册,手指穿过锦岚披散至腰间的三千青丝,转身拿了梨木梳,帮她梳理一头柔顺如瀑的乌发。
“原以为陛下今夜该有个苦短良宵,想着正好多待上一会儿,将这一卷看完。”他慢慢地同她说着话,语气随意如闲话家常,他们患难之中相识,相处之间不像是王上与王夫,更像是民间寻常夫妻。锦岚转了转头,青丝拂过身后许忘的面颊,忽而转身去看他,带着一点狡黠的轻笑。
“王夫可是不喜欢?”她眼眸流光溢彩,灯下映出一抹暖融融的光晕,两人靠得极近,锦岚几乎是依偎在许忘的怀里,笑着在他耳边问他。
“许忘……”她顿了顿,垂下眼睫,柔和地轻声开口,“你若是不喜欢,我……散了这后宫可好?”
而许忘只是稍微停顿了一瞬,随即摇摇头,垂下眼帘,给她绾了个简单的发髻。
“不好,”他说,说话时间或有几声零落的咳嗦,短促地咳了一声后很快便被刻意压住,“以后莫要再说这些任性话,也不要再向今日这般撇下群臣,自己跑过来。”
“陛下,你是大越的凤凰……”
“而我希望有幸见证你千古流芳。”
我的千古流芳里,可还有你在侧?锦岚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抱住了他。这个胸膛单薄如斯,却是唯一让她感到安全感的地方。她靠在许忘怀里,两人颈项相贴,呼吸交错,紧密相拥的时候,眉间心上,依然带着叹息的皱痕。
烛火摇曳之下,夜色扑朔迷离。
第二日下朝时比平常都要晚上几分,有几个大臣吵得厉害,到最后也没有个什么结果,锦岚下了朝时,只觉身心俱疲。
然而这却不是可以休息的时候,在前殿通往她寝宫的路上,许忘的贴身小厮正跪在那里,见她出来后抬起头来,整张脸上满是泪痕。
“君上……”他带着哭腔颤声开口,深深跪伏下去。
“救救公子!”
锦岚的心骤然一紧。
“怎么回事?”她皱起眉上前几步,小厮瑟缩了一下,双手抬起手上的卷轴,低声回道:“君上,公子早上喝过了送来的汤药,而后没过多久便……便胸腹剧痛,不过是转瞬间的功夫便倒在了地上,太医来得尚算及时,但总也诊断不出个由头,公子至今……至今昏迷不醒。”
旁边随侍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拿眼悄悄瞟着面沉如水的君上。锦岚沉默地看着仍旧伏在地上的小厮清禾,慢慢俯身,拿起他呈上来的卷轴。
“这是什么?”她语气平缓地问,声音听不出喜怒波折。清禾不敢怠慢,垂着头道,“这是在案上发现的公子笔迹,算是……算是公子昏迷前最后的一幅字。”
他回话间锦岚已经将卷轴展开,凝视着上面熟悉的笔迹,心中酸涩难言,犹如被这短短的几个字刺伤了眼睛,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不如不遇倾城色。
那样清冽淡漠的人,究竟是怀着何种心情,在那样烛火摇曳的夜里,将满心的挣扎压抑蘸入墨里,写下这样伤情的话语?
「我出去一趟,姑娘自便。」
「你的伤……」
「无妨。」
「留在我身边可好?」
「陛下,草民身份低微,何德何……」
「你可愿意?」
「……愿意。」
「若你不喜欢,我散了这后宫可好?」
「不好。」
「陛下,你是大越的凤凰。」
「而我希望,有幸见证你千古流芳。」
言犹在耳。
许忘,遇见我,你终究是……后悔了吗。
她在王夫的寝宫里向太医们发了好大一阵脾气,许忘依旧昏迷不醒,他缠绵病榻已久,也曾有过这般了无生气躺在床上的时候。彼时锦岚每每都不忍多看,多一眼便要多一分无可奈何的伤感。这次却在他床边坐了很长时间,握住他一只冰凉彻骨的手,眼中是未曾展露于人间的凌厉与坚决。
若是旁人的毒都已经能下到王夫的身上,那么这偌大深宫之内,哪还有何处可供安眠?
锦岚在这宫中如今倚靠得住的人不多,最能托付的便是宫廷的带刀侍卫统领肖湛。两人自幼青梅竹马长大,肖湛当了她许多年的贴身侍卫,她登基之后便停了他总领宫中巡卫。如今再度相见,面对此番境地,已然无需多言。
“此番便将性命托付于你,”她沉静地交代,拿起案上代代相传的长剑,推剑出鞘,一片凛冽寒芒划过,剑身上映出一双寂如沉水的眼睛。
“而我倒要看看,这宫中四起的风,到底终将吹散谁的迷局。”
“肖湛。”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剑光中的自己,突然开口询问,“你平日里巡守宫中,从未出错,何以今日出了如此纰漏,让庞杂人等混了进来?”
“回禀王上,未曾发现旁杂人等。”肖湛略皱起眉,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他向来说一不二,若是没有发现,那便是真的并无异动。
锦岚不置可否,抬起头看他,肖湛迎上她的视线,两人相对无言片刻,肖湛突然开口询问:“王上可知今日你上朝期间,余尚书上朝途中遇刺受了惊吓,曾要求臣借调部分宫中守卫排查可疑人等?”
“余尚书遇刺?”锦岚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曲起指节,若有所思地轻叩起了桌面。
余尚书即户部尚书余巷,昨日还在群臣晚宴上带着自己的儿子前来献宠,被她不清不重地敲打了两下。虽然不算什么正式的表态,但警告之意并不难看出来,不知余尚书为何仅在一夜之后,又迫不及待地折腾出了一点波澜。
更多的个中隐秘事她虽并不知情,但有一点却是现在便是可以肯定的——
“余尚书今日并未缺席早朝。”
锦岚轻声道,一双眼慢慢眯起。
“是谁来同你说的这个消息?”
肖湛深深地看着她,而后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余尚书的长子。”
第二天早朝,上朝时分,锦岚准时出现在王座之上,华服加身,青丝玉冠,淡扫蛾眉冷凝,眼尾斜飞入鬓。开口时分言笑晏晏,凤眸微眯语气柔和,淡遮眸光晦暗,笑颜如沐春风。
“余尚书,听闻你昨日上朝前遇刺,而后依然坚持前来上朝,孤心甚慰,余尚书如今身体如何?”
“回禀王上,臣……”余尚书在众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中行出来,持枷板锦岚躬身应对,眉宇间难掩得色,“臣昨日虽身历艰险,然则思及王上,虽犹惊魂未定,仍不辞劳苦前来……”
“辛苦爱卿。”话说到一半被锦岚打算,锦岚微微笑着,神色愈发柔和。
“爱卿如此劳苦,倒是孤的不对,既如此,便许爱卿三月长休,好好养养身子。”
“……王上?!”余尚书神情大变,两人仅一个照面,她便明白过来,锦岚这是已经知道了她遣使长子调离巡卫的消息,来与她算起账了。
“王上,臣并无过失,也不想休息,可否请王上收回成令?”事既至此,余巷反倒出奇镇定下来,面向锦岚时面无愧色,昂首挺胸地与她理论。锦岚闻言莞尔,笑得客客气气,眼中冷意深深浅浅,谁也看不明白。
“孤之一言九鼎,哪容收回成令。”她端坐于王座之上,神情不悲不喜,居高临下地看着余巷,眼中一点锋芒隐隐绰绰,“余尚书对孤有什么不满?”
“臣不敢。”余巷定定注视锦岚半晌,咬着牙躬身下去,做足了姿态,脸上却是勾起了淡淡的嘲讽之色,“只想提醒王上一句,以色乱国自古有之,王上初临御宇,难免一时犯些糊涂,臣经两代君王,看得多少更分明些,还请千万当心。”
“哦?”锦岚扬眉,淡笑一声,“余尚书真是见识广博,那想必也听过这样一句话……”
她神色骤然转厉,眼中的锋芒终于毫不掩饰地展现出来。
“朝臣干涉宫中内务,不设先例,有则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