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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菊夹着纸烟,在人群中说:“传龙,你可莫嫌你伯父嘴多,我得根可是争得在理的。这俗话说得好,当官下马家门过,那过去即使是当了县太爷的人,每次骑马探家,走到家门口,都要下马步行,你说你,当官了,快八年没回,不说村里家家户户走一遭,几个长辈家你是应该要去坐坐的吧?”又冲丘八婆说,“你也真是的,细伢在外多年说不懂规矩也情有可原,你未必也不懂?不晓得提醒他一下?”
传龙忙陪笑道谢说明是刚到屋,并对钰锁说快叫伯父、伯大!
牙齿掉得没剩几颗的生根,忙瘪着嘴替儿子证明他们刚回,屁股都没坐热凳子,你们就大莫见小过!
传龙给钰锁一一介绍,那个胖大个的男人叫大爹、那个瘦长个子要喊二爹、背微驼的那是三爹……
钰锁跟随传龙称呼一个人,就忙递上一支烟、一把糖果。不时提着茶壶给他们杯里添茶倒水。
所有村人都架着双腿兀自摇闪,他们一边心安理得地吸烟喝茶,目光却毫无遮拦地上下打量着钰锁,鼻子里哼哼着,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都是不屑。
得根架着双腿晃荡着,古铜色的瘦颈一拧一拧的,猛地冲地上吐出一口浓痰,用鞋垫踏在痰上蹭了蹭说传龙,“不是伯父我说你,你娶的这个媳妇可不么样啊!你出去这么多年了,找媳妇不能停留在老眼光上,不能只图女人漂亮,灯一拉不全是一回事?你当官了,是英雄,找媳妇应该站在另一个高度上,你晓不晓得邻村当兵出去的人,条件还不如你,娶回来的都是大首长的女儿!”
金菊在旁直点头“传龙你别不爱听,这老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伯你大好不容易培养出你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你娶回的媳妇当然应该是首长的女,好帮你日后发展,日后把你大伯都带出去享点福,要么像满香那样的,田里家里的活都能干,能服侍你伯你大享点福……可你看你找的媳妇,土不土洋不洋的,哪像个做事的人?
得根、金菊夫妇的话,病菌一样很快感染着生根、八婆两口子,他们刚才接过电视机、大把钞票的喜悦面孔,立即变成了苦瓜脸。
“唉,生米做成熟饭了。”生根瘪着嘴,“就盼着她生个儿呀。”
金菊冷哼着:“不是我说,我传龙真是自个没有帽子戴,倒找个瓢框着!只怕他们早就纠缠到一块了,可你们看看她的肚子,像结瓜的人?像结瓢的人?不是我说你们啊,她可连我满香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钰锁肚子上,他们恨不得透过衣服,看穿钰锁的五脏六肺。
钰锁极不自然地搓捏着面前的衣襟,更显平平的腹部,纤细的腰身。
“怎么样?我说她不像结瓜结瓢的女人吧?”金菊得意地说。众妇女忙咋咋舌头,说是啊,是啊,真想不通传龙怎么想的,不趁着官势名势找个首长的女往上爬,却找个生吃得一口的光溜苕。
金菊朝钰锁招招手:“钰锁,你过来一下!我可跟你说了,传龙的伯和大都是老实人,他家呢,就传龙一个儿子,传家接代的责任就落在你头上,你要会生,而且一定要生出个带把子的……”
众人点头如捣蒜。千真成确,钰锁,现在外面政策紧,又不能多生。你到时怀上了伢,就去医院照照B超,是儿伢就生下来,是女伢就引产……
钰锁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她以为村人都会因她的到来,忆起儿时的那段美妙时光,提提母亲,说说那时贫苦中的欢乐。
她是带着美好的情愫而来,可一经变故,便完全失去了应对世俗的能力。
钰锁麻木地听着,肚子却不认人地疼痛起来,她觉得自己需要方便了,站起来希望传龙带她上一趟厕所。
“我们这儿哪有厕所?”传龙推开墙壁一扇黑朽的木门,暗示房门角落里有马桶。
一股潮湿的尿骚味,牵引着钰锁很容易找到了房门角落里的一个大木桶。她捞起裙裾坐在木桶边沿,晃晃悠悠地憋了半天,心里很急。千万别出差错,千万别打翻了尿桶,他们本来就不看好我,可千万别在这关键时刻出笑话、出洋相……
正想着,一坨大便“扑通”一声落了下来,溅了她满屁股的尿水。
天呐,这么大动静,又是破门,估计外屋的人都能知道她在什么的干活了!她赶紧用带来的一大卷卫生纸擦干净了屁股,条条白色的纸巾,弄得木桶像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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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根、金菊的观点,病菌一样感染着所有人。传龙一个当官的,上过报纸立过大功的大英雄,不找首长的女,却像个没头脑的苍蝇找了钰锁,是吃了大亏了。生根觉得当官当英雄的儿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头脑发热简单,还是跟小时候的虎头虎脑一个吊样。刚刚吃完早饭,生根就一推饭碗,站起来吩咐传龙夫妇说:“你伯父说了,要到哪一山就唱哪一曲,入乡随俗,犁田耙地的活不指望你们了,家里有块菜园你们得侍弄一下,我们忙得没工夫种菜,家里总没菜吃。”说着,他提起门角的锄头出了门。
为了缓和家人对钰锁的排斥,平衡与钰锁的关系,传龙经过苦思暝想,决定对钰锁进行改造,每天天不亮,就带钰锁上山锄地,然后回到家料理家务,清洗衣服,烧火做饭……
毕竟,家人、族人、村人,是一个团体,而钰锁只是一个个体,个体是战胜不了团体的,个体只有服从团体——这是他在部队总结出来的千真万确的真理。
钰锁起初也是乐意被传龙改造的,毕竟对山村的一切感到新鲜,更重要的是,她渴望做一个被承认的好女人!与传龙在一起做任何事情,她都有种患难与共、牺牲自我的伟大情愫支撑着她。
山村里的劳作,对钰锁而言,是一种充满好奇的探索。
大别山的十月,秋雾弥漫,沙树青青,青松苍翠,漫山遍野的菊花一片金黄,田地山棱,都在淡淡的云雾里,露出飘逸的诗意。
紧接着,从深圳打工的胡丁妮,提着行李兴致勃勃地赶了回来。“哥,你早就说要带我到部队去当兵的,我不打工了,我要当兵!”。丁妮在跨进房间的一瞬,脸色突变:原先属于她的睡房,现在却搁着陌生女人的用品。她气嘟嘟地叫着:“大,我都这么大了,我不可能再去村里借宿吧?我晚上睡哪儿?未必把我吊起来?”
后来,传龙跟她商议,她才同意用塑料袋在中间隔断,睡在哥嫂下方的小床上。
只有塑料袋之隔的一间房子,是保存不住什么秘密的。钰锁与传龙之间,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夫妻生活,但每晚的抚摸安慰,甚至肉体之间的探索总还是有的。传龙抚摸在她胸口的那只手,是她温暖的催眠剂。
可是,丁妮住进来后,钰锁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传龙接近她的身体,她就朝床里边退让,身下的稻草便发出沙沙的声音。
丁妮躺在床上,用脚猛踢塑料袋:“哥,你们在干什么?别影响我休息啊。”
“快睡你的。”传龙坐起身,扒开塑料袋,望着丁妮,“老实告诉我,你在深圳打工多少钱一个月?”
“你少管我,你管我多少钱?我也没吃你的喝你的。”
“我从来就没见过你这样笨的人!打工几个月,一分钱都攒不住,带你这样的人出去,我嫌丢人!”传龙激将着丁妮。
丁妮却痛哭起来:“你说话不算数,自己吐的痰自己舔!你早就说只要我坚持读完高中,就带我去当兵,现在娶了个土不土洋不洋的媳妇,就嫌我拿不出手?”
传龙一跃而起,穿过塑料袋阻挡的屏障,冲到丁妮床前,一巴掌打在丁妮身上。
胡生根,丘八婆听见丁妮的哭喊,冲了进来,矛盾都直指钰锁。
胡生根说:“不懂事,你大些,你人长树大的就不能让让她?”
丘八婆指着钰锁:“你没来我家之前,我还能享点清福,你一来,搞得我的家不像家,四分五裂的。”
有人撑腰,丁妮更加口没遮挡:“哥,你说你娶的什么媳妇啊?土不土洋不洋的,我压根儿就瞧不起她,我所有的同学都瞧不起她,你问问伯大,问问湾里人,有谁瞧得起她?你挑来捡去,找了个还不如满香姐的女人!你瞎了眼睛啊,你没长眼睛啊……”
丁妮字字泪,句句血的痛哭,惹得左邻右舍都跑到家里来劝解。
伯大金菊搂着丁妮:“我的幺女啊,你是你伯、你大的心头肉啊,家里再苦再难,从小到大,也从来没哪个舍得动你一指头哇,是哪个黑心烂肝的臭女人,胡说八道让你挨打呢?告诉她,她还没这个资格!现在还轮不到她说话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