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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驾驶员伸出的右手没有接住,名片掉到了地上。这时,我们都注意到他的右胳膊绑着绷带。
“哦,对不起,前不久出了个小车祸,尺骨骨折,现在快好了,就是还不能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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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市公安局大会议室,烟雾缭绕。
会议室里满满地挤了几十人,大部分侦查员的眼眶都有黑眼圈,显然这一夜谁也没有闲着。
刑警队长总结了调查的情况,说:“这个现场看似很简单。受害人的钥匙落在门口,卧室关键部位都被翻乱了,受害人的手提包也被翻动过;现场没有发现现金和首饰,但因为受害人没有关系人,所以财产损失情况不清楚;客厅好像被打扫过,没有发现灰尘足迹。所有的关键部位都没有发现指纹,嫌疑人应该是戴手套翻动的——这一切都像是惯犯作案,目标是受害人的财产。”
“客厅没有灰尘足迹,有可能是被打扫了,也有可能是嫌疑人穿着干净的拖鞋。我敢肯定这起案子是熟人作案。”飙哥忍不住开始接茬儿了。
飙哥的话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包括我。
“有依据吗?”刑警队长不动声色地问。
“有。”飙哥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一双深蓝色的男式绒布拖鞋,“现场有一双男式拖鞋。”
这个依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双拖鞋能说明什么?刑警队长说:“有男式拖鞋就是熟人作案了?调查显示,林琪已于上个月辞职,被一个老板包养了,她家有男人的东西不奇怪!而且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个老板在案发时段不在现场。”
“我还没有说完,”飙哥不紧不慢,胸有成竹地说,“男式拖鞋不是没有价值,只是价值不在这里。”
飙哥站了起来,指着幻灯片里的现场照片,“这双拖鞋是在门边发现的,尸体在卧室,而且我们肯定了尸体遭受暴力打击的位置就是在她倒伏的位置。
也就是说,打击的位置距离拖鞋的位置是……10米,而且中间隔着一堵墙。
这样看,这双拖鞋和尸体没有关系,是吗?”
所有人都在点头。飙哥继续说:“可是,我在这双拖鞋上,发现了一滴新鲜的可疑斑迹,我做过联苯胺试验,证实是人血。刚才DNA实验室也打来电话,证实这滴血是死者林琪的。那么,林琪的血有可能绕过一堵墙飞溅到10米外的拖鞋上,而且在中间的客厅的地面上不留任何痕迹吗?不可能!也就是说,案发的时候,这双男式拖鞋应该在死者旁边。”
全场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思考。
“林琪死亡的时候是穿着拖鞋的,那么,这双男式拖鞋肯定是嫌疑人穿着的。”飙哥说得兴起,“如果是陌生人作案,流窜作案的话,凶手进屋还要换鞋?如果真是这样,这一定是个讲究卫生的凶手。”
这个冷笑话没有逗笑大家,因为大家都陷入了思考。
“你是说熟人作案?动机呢?”刑警队长接着问。
“这个不好说,但最大的可能是情杀或者仇杀。现场翻动的痕迹可能都是为了伪装。门口的钥匙就是嫌疑人为了伪装现场特地丢在门口的。我也考虑过是凶手乔装成修理工什么的换拖鞋入室抢劫。但仔细想想,可能性也不大,这样凶手没有必要把钥匙丢在门口来伪装现场。当然,这些都是推断,我还有个证据也可以证明这是个熟人作案。”
飙哥横扫了一眼参会人员,在人们注视的目光中继续道:“林琪的身上没有任何抵抗伤和约束伤。这是这个案件最特殊的地方。如果是被别人挟持到卧室的,身上一定有约束伤和抵抗伤,也就是说她的手腕、颈部等部位应该有伤。可是死者没有,她的损伤全部在头部,而且分布得非常奇怪。她的左侧颞部(太阳穴上后方一点)仅有一处挫裂创,右侧颞部却密集地存在着六处形态相似的挫裂创,这些挫裂创都导致了皮下的颅骨骨折,创口和骨折线纵横交错。”
飙哥又开始普及法医学知识:“如果一个人在被约束或者昏迷的状态下被打击,伤口应该很密集;如果在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打击,伤口会分布得很散。林琪的损伤却位于头部的两侧,一侧轻一侧重,具备了两种矛盾的损伤形态。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林琪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打击形成了左侧颞部的创口,这个损伤足以导致她昏迷。大家注意下,林琪倒伏的位置就是左侧脸着地,右侧脸朝上。所以她倒伏下去后,左侧的头面部就无法再遭受打击。凶手恐其不死,就在她暴露在上方的右侧颞部连续打击,形成了右侧颞部密集的创口。”
大家开始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如果凶手是在林琪正面施暴,林琪应该会有下意识的抵挡,如果抵挡了,她的手臂应该有伤。但是,她的手臂没有任何损伤。所以,凶手应该是在她背后趁其不备,突然实施打击的。而且如果是正面打击,她更有可能是仰卧,而不是俯卧。那么,我们试想,一个陌生的修理工可能在主人卧室里从主人的背后突然实施打击,主人却没有任何防备吗?显然不可能。所以,这一定是个熟悉的人作的案。”
“分析得漂亮,”一直没有说话的局长已经开始喜形于色了,“熟人作案,这个案子就好办多了。”
“可是,”刑警队长吸了口烟,说道,“根据我们可靠的调查,林琪生前性格孤僻,没有朋友,也没有仇家。现在处于被包养的状态,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和孙老板之外的人接触,而且包养她的孙老板已经可以排除作案时间了,那么……”
“等等,”飙哥打断他,“你说的那个孙老板是叫孙昊天吗?”飙哥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物证袋,“这里有一个金属环,是林琪戴在肚脐上的,内侧有孙昊天的名字。”
刑警队长一脸迷惑:“搞错了吧?孙老板的全名是孙金福,房地产商,没有前科劣迹,没有曾用名。”
这个情况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飙哥皱着眉头,敲着自己的脑袋问道:“那么,孙昊天又会是谁呢?”
全场鸦雀无声。
“这……这个名字貌似有点儿耳熟,”我打破了沉寂,斗胆在众人面前说,“哦,想起来了,昨天开车带林琪父母去殡仪馆的那个出租车司机,好像就叫孙昊天。我听死者的父母是这样叫他的。”
“真的吗?”飙哥拍了下桌子,停顿下来思考了几秒,说,“那么,恭喜大家,这个案子破了!哈哈!”
4
局长很兴奋,但也很疑惑,他打断了飙哥:“别高兴那么早,说说看,怎么就破了?”
飙哥仍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我有依据。大家看这个脐环,是假钻,顶多值两百元,内侧刻着孙昊天的名字,一来符合孙昊天的消费能力,二来说明孙昊天和林琪之间有某种关系,只是这种关系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一个月前,林琪被别人包养了,孙昊天自然有杀人的动机。”
“这个我们可以想到,但是怎么证明就是孙昊天干的呢?”局长接着问飙哥。
“这个还是要从林琪的损伤情况来分析,”飙哥站了起来,走到我的背后,做着模拟,“刚才已经分析了,林琪左侧颞部的伤是第一次形成的,也就是说凶手站在林琪的背后用一个便于挥动的钝器打击了林琪的左侧头部。这个姿势,右手是无法使上劲的。”
飙哥用右手拿着笔在我的头部左侧挥动了两下,然后又换左手拿着笔在我的头部左侧挥动了两下,接着说道:“如果用左手,就可以顺利地形成了。所以,一开始,我就认定了这个凶手是个左撇子。”
“可是,你怎么知道孙昊天就是个左撇子呢?”刑警队长插嘴道。
“孙昊天是不是左撇子我不知道,但是,昨晚在殡仪馆,我有幸见到了孙昊天。他躲在一个角落偷偷地哭泣,就引起了我的怀疑。可是他否认了和林琪有任何关系。”飙哥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楂儿,“刚才说了,我开始认为凶手是个左撇子,但是,如果凶手右手受伤了,只能用左手行凶,不也是符合条件的吗?还真巧,孙昊天的右手扎了绷带,是前不久的车祸里受伤的。”
“那么,现在看,也只能说孙昊天作案的可能性很大,”局长说,“不过不能作为上法庭的证据。”
“是的,张局,不过杀了人,总会有证据,这个证据在哪里,我们可以去孙昊天家里找。”飙哥说。
“好!”局长很兴奋,“你们马上去搜集证据,刑警队那边,立即办手续,实施抓捕。”
晌午,烈日炎炎。
我和飙哥悄悄走进孙昊天住处的楼道。孙昊天的出租车不在楼下,显然他出车去了。
侦查员问我们:“飙哥,要不要弄开他家门,进去搜搜?”
“那不是害我们嘛。没有手续的秘密搜查,可是违法的,我还得养家糊口呢!”飙哥笑着说,“再说了,作案工具应该在他的车上。”
一旁的我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在车上?”
飙哥又露出神秘的表情:“扳手,不仅可以用来砸人脑袋,还可以用来作为修车工具。”
“对啊,昨天我们已经分析了作案工具是扳手。”我居然因为飙哥上午的精彩分析,把这么关键的问题给忘了。
“指挥中心,指挥中心,交警一大队警员在纬五路胖子面馆门口发现目标出租车,车内无人,报告完毕。”对讲机很快响起。
“我们亲爱的交警同仁办事效率还真是高,这么快就搞定了。”刑警队长王江很是兴奋,“这畜生,还有胃口去吃炸酱面?”
对讲机里局长的声音同样兴奋:“王江,马上带人过去,抓不到,回来我摘了你的帽子!”
王江摸摸有些秃的头顶,不满地说:“不就有点儿掉头发嘛,总拿我的帽子开玩笑。”
孙昊天戴着手铐坐进警车的同时,我也将他出租车上的一把锃亮的扳手装进了塑料物证袋中。
提取到扳手的同时,我也忧心忡忡:“这显然就是他干的,要不哪个出租车司机有这闲工夫清洗扳手?你看这扳手洗的,比他的车洗得还干净。怎么办,证据貌似被销毁了。”
飙哥一把夺过物证袋:“闭上你的乌鸦嘴。”
赶往DNA实验室的车上,飙哥拎着物证袋前前后后地看着。
我一路忧心忡忡:“现场没有证明嫌疑人的物证啊,我们之前的分析仅仅只是推断,定不了案啊。这扳手又被洗了,唉。”
飙哥沉默着。
DNA实验室送检台旁,DNA检验师抬头看了一眼飙哥,失望地说:“师兄,这扳手上,什么都没有,连扳手的螺口都清洗了。”
飙哥说:“能洗到的都洗了,洗不到的呢?别说我不教你们。”
飙哥用镊子夹起一小块纱布,打开扳手的双齿,将纱布从双齿之间塞了进去又拔了出来。雪白的纱布中央,仿佛带着点儿殷红的血迹。
“量小,试试吧。”
审讯室内,孙昊天依旧低头不语,王江已经有点儿按捺不住急躁的心情:
“你以为你不说话就定不了你的罪吗?我建议你还是放聪明点儿,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哼哼。”孙昊天冷笑了一下,说出了第一句话。
吱呀一声,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飙哥带着我,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怎么,还没交代?”
“没,硬骨头。”王江有些尴尬。
“孙昊天,刚才我拿到了一份DNA鉴定书。”飙哥阴着脸说,“对你很不利。”
我随即将文件夹递给了孙昊天。
孙昊天翻开文件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看了没两眼,他的声音就开始有了哽咽:“没想到啊,还是栽了。我还以为天衣无缝呢……好吧,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我和林琪是青梅竹马,她说她会嫁给我,我爱她,胜过一切,胜过我的生命。如果我不能拥有她,她也不能被别人拥有!她是那么完美,我和她在一起总会自卑,所以她说要把我们的关系保密的时候,我也同意了。我以为她终有一天会被我感动,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一个月前,她傍上了一个大款,为了不让那个浑蛋房地产开发商有疑心,她和我彻底断绝了关系。我不能失去她,即使让我做她的秘密情人我都可以忍受。可是她像是铁了心,换了号码,不回住处,我找不到她,感觉整个人都疯了。于是我下定决心,杀了她。我天天都在她家楼下等,终于等到了她。我对她还抱有希望,到了她家,我依旧苦口婆心,想挽救这份感情,我知道这份感情才是纯洁的感情,没有任何铜臭。可是她扔给我五千块钱,让我走,让我不要再缠着她。我不能忍受这样的羞辱,趁她不注意从背后袭击了她。我的右手受伤了,左手使不上劲儿,这一下没有打死她,她躺在地上挣扎着,挣扎着,我忘不了她那恐惧又仇恨的眼神,她的眼神让我胆怯,让我愤怒,于是我继续击打她的头,一下又一下,血和脑浆喷得我一脸一身,喷得我一脸一身……”孙昊天开始颤抖,不停地颤抖。
“后来呢?”
“……后来她不动了。我知道我杀了她,按照我的计划杀了她。我在地上坐了很久,害怕极了,于是我就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把柜子什么的都翻乱,拿走了她的钱和银行卡,又把她的钥匙扔在门口。很多人都知道她有钱,我想让你们以为这是一起劫财杀人。”
“你拿的钱和沾血的衣服呢?”
“钱在家里,衣服烧掉了。”孙昊天突然镇静下来,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这样也挺好,我可以去地下陪她了,我不会再让她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