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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伏风家五六年,居然此时才发难,显见所谋甚大,他这个总管没有早早发现,实在失职。但谁会想到这个形容老朽,处事低调的花匠,竟是个高手。风心月有没有牵连?风伯不敢再往下想。
老顾已不再如平日里那样佝偻委琐,冷笑一声,说道:“你现在才问,未免太迟了。先看看你的公子罢。”
风伯正要回头,却听风淮思惊叫道:“大哥!”只见风怀舞面色嘴唇异样的红,像要滴出血来。风伯闪身过去,一边命人去请医生,一边要帮风淮思为他逼毒。
老顾嘶声笑道:“太晚了,他震碎我的剑,剑上的毒却早已附在他手上,沿经脉上行,现在也快到心脏了。”
风淮思跳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胸襟,咬牙切齿道:“解药。”
老顾的声音低哑干涩,却有说不出的欢欣,笑道:“二公子,你以为我会把解药放身上,然后拱手送出吗?你们看着他死罢,不过一个时辰的事,其实我也不太心狠,这样便宜让他了事。”
风淮思的手握拳又松开,恨不得把所有酷刑加诸他身上,让他开口,正要说什么,却听风怀舞说道:“为什么。”语气平静,似乎不把将至的死亡放在心上,连他的答案也不是特别关心。
年老的花匠脸上一阵抽搐,更显面目狰狞,然而其中的交织的情感如此强烈,让风淮思不自觉松开手,让在一边。
“为什么。”老顾低声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在遗忘多年后还要做这样的事。”他的声音渐渐高起来,“我不是风家的花匠老顾,我是林家的冰河一剑顾洗尘。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风公子,你死的不冤。”
风伯脸色倏变,十年前他没有亲身参与那晚的事,却知道的一清二楚,不想竟没有斩草除根,以至有今日之变。冷哼一声,说道:“先把解药拿出来再说。”
风怀舞一阵咳嗽,没有说话。风淮思从两人有异的表现上,隐约觉得事情另有周折,但现在也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一定要找到解药,就想上前搜他的身,明知他不会放在身上,总报有一线希望。
顾洗尘轻蔑一笑,闭上眼睛,一副任由处置的架势。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很熟悉的脚步声,顾洗尘心下一惊,睁开眼,风淮思也停下手,望着门口。
风心月冲进来,衣饰头发有些乱,眼睛红红的,脸上似有泪痕。她眼神复杂地望顾洗尘一眼,转头走到风怀舞身边,说道:“大哥,我有解药。”
风淮思一喜冲过去,说道:“小妹,快拿出来。”
顾洗尘身子一颤,想要开口,却紧紧闭上嘴。
风心月跪倒在地,说道:“大哥,我不要你死,也不要义父有事。”回头看看因她的话而震惊的老人,“我不想知道你们的旧日恩怨,只知道你们都对我有恩。我不能没有义父。”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小木瓶,递给风淮思。
风淮思迟疑一下,倒出一颗药给风怀舞服下。看着风怀舞的脸渐渐如常,嘘出一口气。也才想起把风心月拉起来。
风心月奔到顾洗尘身边,说道:“大哥,你说话要算话。你放我和义父走,我们再也不会回来。”
风伯冷冷说道:“公子从来没有答应什么。小姐,你是风家人,何必帮外人说话。”
风淮思见风怀舞已经没有事,心情大好,说道:“风伯,不要吓人啦,小妹你放心,往日恩怨有什么解不开的,只要大哥没有事,就不会为难……这位顾大叔。是不是,大哥?”
风伯截口道:“老顾,只要你说出同党,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风淮思笑道:“风伯你这么确定他有同党?可不要胡乱攀附。”
风心月望着顾洗尘,神情内疚而满是期待,说道:“义父,有没有,你快说啊。”
是她吗?风怀舞心中苦笑,总是猜不透她的心思,可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说出来。
“不必说了,让他走,永远不要踏入洛阳一步。”
各人神情各异,风心月正要解开顾洗尘穴道,却听风伯喝止道:“慢。”
风伯不管风淮思探究的目光,锁定风怀舞的眼,仿佛可以看到他的心,说道:“公子,斩草除根是千古不易之理,既有今日之变,难免会有第二次,不可不防。风林两家百年恩怨,死伤无数,是该做个了结。”
风淮思奇道:“什么斩草除根,什么百年恩怨,大哥,我怎么不知道。”
风怀舞敛眉道:“血已经流的够多,我不想再继续下去。淮思,此事前因后果以后再说,你先去解开他的穴道。”
风淮思正要举步,又听得一个声音说道:“请公子三思。”却是风四走了进来。
“风护卫。”风心月失声道,只见他神情冷漠,显得那样陌生,竟是有意避开她的视线。
风四沉声道:“公子,冤仇不是说解就解。那一夜林家尽毁,风家何尝不是精锐尽灭,公子身受重创,至今没有恢复。如果放虎归山,不免后患无穷。”上前几步,说道,“公子仁厚,属下愿意代劳。”
忽然出掌击向顾洗尘后心。风心月离的最近,刚想阻拦,剑未出鞘就被掌风逼退。风淮思没有料到他突然发难,一时解救不得。风怀舞身形方动,却被风伯有意无意一挡。顾洗尘眼见就要毙命当场。
一道红影射进来,青光一闪,只听叮一声响,却是风四出剑挡隔,一时剑风大作,然后很快平息。风四后退数步,面无表情,袖口上却开始渗血,显见吃了点小亏。
大红礼服的秋念笛站在顾洗尘身边,气息未乱,心中却暗自警惕,她出招在先,又是出其不意,居然只逼退他几步,当是劲敌。
面上不动声色,伸手向顾洗尘肩头一拍,说道:“顾大叔,你又何苦。”
顾洗尘泪流满面,说道:“我苟且偷生十年,竟然还对小姐出手,有何脸面去见林家人,也只有拼死一击,略尽心意。”
秋念笛道:“我从不曾怪你,我爹也不会。”转头望一眼风心月,眼神温柔,“风姑娘,顾大叔牵挂的惟有你,你也没有负他。谢谢你。如果你想随顾大叔离开,现在就可以走了。”
顾洗尘道:“小姐,我不走,老顾和你共进退。”
秋念笛道:“也好。让我们一起会会想要斩草除根的风家人。”
风心月和风淮思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看着情势突变。
秋念笛扫一眼风伯,再看看一脸戒备的风四,最后视线落在风怀舞身上。望进他绝望到平静的眼眸,心头大痛。还是到这一刻了,没想到来的这样早,这样突然。
当日他把她骗到城郊山神庙,又是什么心情?
暂时的平静被秋念笛一声长笑打破。“怀舞,情已偿,仇也一并了断罢。”话音未了,她的眼已是清明如旧,“林家后人林素云向风清月明风怀舞挑战。一战了恩仇。”
风怀舞长长叹息,说道:“血只能用血来洗尽吗?何况是那样荒谬的开始。”
秋念笛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一种惨痛的迷惘。“我们不说开始,只说结局。风护卫说的对,冤仇不是说解就解,在流了那样多的血之后。不过很快就解开了,或者不必再解。”她又笑,带有漫不经心的傲意,“只要你杀了我,林家再无后人,也无所谓冤仇。为了今后的安宁,你就放手一战吧。”
风怀舞深深望她一眼,然后转身,拍拍手,向应声而上的一个人交代几句。那人匆匆退下,不一刻,捧来两把剑。
秋念笛静静看着,一把在那小楼见过,是吕清枫的配剑,另一把却熟悉的心痛。爹,她心里低呼一声,那正是林家家传的拂雪剑。
风怀舞道:“落尘拂雪,为了它们不知起了多少争端,今天就用它们来个决断。”他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用拂雪刺进我的胸口,也许更能告慰令尊在天之灵。”
风淮思失声惊呼:“大哥。”但他的声音消失在针锋相对到冷凝的空气,无人理会。
剑已在手。
拂雪。秋念笛轻轻拂过闪着冷光的剑脊,仿佛看到了父母的笑颜。耳边响起娘亲唱过的江南小调,然后是风怀舞吹的梅花三弄。剑本不祥,名字是拂雪,拂落的却是血。
风怀舞做一个风家剑法的起手式,他和爹对招时也是这样吧,结局却只有一个。十年了,林家剑法生疏的厉害,不过要杀人不必专于某种剑法。秋念笛随手搭个架子,却是攻守兼备。
气沉于心,意守丹田。师父的话回响在耳边,他也是林家的仇人,但始终是她的师父。
两人视线相交,一个冷清,一个疏离,瞳仁中却只有彼此的身影。一直只有他。至死纠缠,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秋念笛淡淡地想,微微勾起嘴角,然后出剑。
风怀舞以相思剑法相迎,剑如相思,相思入剑,刺向的却是刻骨相思的爱人。剑若有情,也会呜咽。缠绵而华丽的剑网中,是起舞弄清影的秋念笛。
堂上静的可怕,看的人自是大气不敢出,两人长剑相交,竟也没有声音,只有浓浓的死寂越来越重地压在人心上。
风心月和风淮思伸手握在一起,互为依靠,注视着他们无缘进入的恩怨。风伯,风四和顾洗尘也紧盯着场内,同时戒备对方的发难。
然后他们看到了血光。
秋念笛一剑刺出,风怀舞横剑一挡,忽然落尘剑寸寸尽断,拂雪剑带着一声悲鸣滑入他胸口。血光迷了他的眼,然而还来得及看清那双明眸中的震惊。
风怀舞缓缓倒下,秋念笛扑过来的身影好像在跳舞。梅林中那一场邂逅,一个白雪的精灵,一场寂天寞地的舞。一生不过一弹指,其实什么都没有变。
秋念笛扶住他快要碰触到地面的身子,顺势跪倒。眼泪成串落下,滴在他的脸上,身上,和不停涌出的血混在一起。
风怀舞用力挤出一个微笑,想说什么,力气却早已弃他而去。视线渐渐模糊,忽然听到她低声说道:“恩怨两清,你放心。”心下一松,意识彻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