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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现陆漫漫并没有来学校。问过知情的同学才得知,开学后只有陆漫漫的妈妈来了一趟,神色忧伤地为她办理了休学手续,陆漫漫并没有来。休学的原因,众说纷纭,最后,在梁老师那里,得到了证实。梁老师意味深长地对玖玥说:“你们是好朋友,去看看她吧!”
陆漫漫此刻正躺在医院里,手背上输着液,浑身发烫,她本来就瘦,躺在医院的被子里,仿佛消失了一般。玖玥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刚刚从一场昏厥中苏醒过来。
听梁老师说,陆漫漫在家中忽然晕倒被送到医院,查出患了血癌,也就是白血病。玖玥还是半信半疑,在路上时还天真地想:这不是韩剧中的美丽女主角才患的病吗?陆漫漫这么粗枝大叶,老天爷不会想起她的。
果然,陆漫漫一见到玖玥,就容光焕发精神百倍,招呼她到床边坐。病房里只有漫漫妈妈在陪床,和玖玥打了个招呼就被护士叫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气氛有些尴尬,玖玥不知道此刻问起她的病情是否合适,倒是陆漫漫先开了口:“别听他们瞎说,就是有点儿贫血吧!医院就会吓唬人。”
医院就会吓唬人。那么,证明医院确诊了,是她自认为的吓唬人。玖玥暗忖着,但没有再追问,转移了话题:“叔叔和阿姨和好了吧?”
“他俩啊!就那样。老陆答应和那个女的断了,婚也就不离了,修远和他妈妈回老家去了。不过妈还是不理他,两个人分居了,现在因为我生病了,他们才把那件事暂时搁下了。”
玖玥想问问陆修远,又怕戳到她的伤心处,只好把冒到嘴边的话咽下了。有人说,美好的友情,就是舒适而不尴尬的沉默,从前,和陆漫漫在一起,即使什么话也不说,也觉得很舒服,可现在,陆漫漫的病情,她同父异母的哥哥,都成了她的敏感源、被和谐字眼,玖玥不敢提,于是,只好拿出自己在北京照的照片给她看。
手机屏幕里的玖玥,站在八达岭上,笑得像一朵迎风绽开的莲花,那种喜悦,仿佛会发光,是会感染人的。还有一张,是她在考钢琴时妈妈隔着玻璃门偷拍的,她弹得那样投入,那样陶醉,仿佛世间只剩她一人。
陆漫漫被感染了,病中的人总容易感伤,她不禁悲从心来,玖玥总是这样努力地认真地活着,她的生命在一点点发光、发彩,而自己呢,却在一步步走向衰败、死亡。
妈妈和护士回来了。严谨的小护士委婉地下了逐客令:“病人要多休息。”
玖玥只好告辞准备离开。就在她起身的那刻,陆漫漫忽然抓住了玖玥的手,她的眼里忽然蓄满泪水,小声而哽咽地像个孩子似地恳求:“玖玥,你要常常来看我啊!”
“我会的。”
她的声音更低了一些,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医院没有吓唬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要死了。”
7
从医院出来,玖玥难过极了。谁知刚刚抹掉眼泪,她的手就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握住,将她拉到路边,对方声音冷峻:“玖玥,我想找你谈谈。”是林霆钧。
玖玥一把甩掉了他的手,正色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我向你道歉,请你相信我,无论我做过什么,都是出于对你的、对你的爱。”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说出了那个字眼。
玖玥嘲讽般笑了:“不,不要再伪装了。对不起,我无法不将你的靠近当做企图、将拥抱当做占有、将微笑当做匕首,也无法将你的关爱,仅仅当做关爱。你,不是亨伯特,我,也不会是洛丽塔。”
林霆钧仿佛被这不留情面的拒绝激怒了,提高了声音:“好,你可以将我的靠近当做企图,可是为什么不可以呢?一个人做好事,为什么不可以期望回报。孔子那个故事你知道吧,他也认为做好事应该取得回报,才会有更多的人做好事,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圣人。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别再给我讲故事了,我知道你的故事讲得好。可是,你想要的回报,我给不起,求求你,我只是一个有缺陷的残疾人,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不,你给得起。”林霆钧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解释道,“不管你那天听到了什么,请你现在相信我,我要的不多,我不求别的,只要友谊可以吗?像以前那样,至少可以一起去看望楠楠,可以一起去湖边钓鱼、烧烤、吹吹风,这些,可以吗?”
他已如此低声下气,她却依然不为所动,冷冷道:“不可以。你这种生意人,眼中只有利益、回报,即使是友谊,也不是拿来交换的。”
林霆钧泄了气,低下声音:“好,既然如此,既然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那么,咱俩也做一个交易。”
听到这话,玖玥更觉一阵厌恶,抬脚就走。林霆钧又追了上来,说:“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女孩,你刚刚从医院出来,你的朋友陆漫漫生病了,血癌,你知道吧?”
“那又怎样?”
“我可以帮她。”
“不用了,不要以为你的钱在哪里都能派上用场。漫漫家境很好,她的医疗费用,不用你费心。”
“这个我知道。可是你知道吗,这种病,并不是有钱就能治好,只有移植骨髓,才能彻底治愈。可是,国内人们观念还非常落后,捐献骨髓的人和等待骨髓配型移植的病人根本不成比例,能够等到和自己配型成功的骨髓,机会十分渺茫,即便是配型成功了,也常常有捐献者又临时反悔的事发生。你忍心看着你的朋友就这样在绝望中眼睁睁地死掉吗?
“你想说什么?”玖玥迟疑了,林霆钧分析得不无道理。
“可是,我有办法,凭借我的人际关系和路子,我可以帮她找到合适的骨髓,国内不行去国外,我向你保证。”林霆钧见玖玥的目光柔和下来,热切地表白道,“我要的不多,只要你像从前那样,我们做个简简单单的普通朋友就好,别无其他企图。”
“这又是你的计策之一?林董事长,你从来没有过朋友吗?做朋友,也是慢慢交心的。”她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自顾朝前走去。
林霆钧站在春风料峭的街口,有些气急败坏,在她身后大声喊道:“你以为卓然就对你交心了吗?他有多少事瞒着你,你知道吗?”
风把这句话灌入玖玥的耳朵,她的脚步慢了一下,心里紧了一下,旋即笑了笑,暗想:怎么可以被这种人扰乱心绪、挑拨离间呢?
回到家里,妈妈已经烧好了饭,一边帮玖玥盛饭,一边询问陆漫漫的病情,当听玖玥说确诊是白血病时,妈妈沉重地叹了口气:“可惜了啊!漫漫这么好的孩子。”
爸爸也忍不住感慨:“生了这个病,就等于宣判了死刑了,唉!”
玖玥想起刚才林霆钧分析的情形,陷入了深深的担忧。她不想失去漫漫这个朋友。
8
玖玥每每想到陆漫漫心里就一阵感伤;刘梦熊也一直没能再回到学校。这种缺席,让人无时无刻感觉到一种曲终人散的凄凉。
这一天,林雪初来到学校找玖玥,她们在学校操场后的小树林停下来。
一路上,林雪初一直不说话,玖玥感到一阵隐隐的压抑,于是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小雪,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有什么奇怪的,我们还从好朋友变成了情敌呢!”林雪初冷冷地回答。
来者不善。玖玥听出了她口气中的敌意,知道她心里的那股怨气还没消,知道她还为分手的事耿耿于怀,于是解释道:“小雪,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不是我想的,感情的事,没有谁对谁错,没有是非曲直,我也并不觉得卓然或者我自己做错了什么。”
林雪初打断了她:“停!我今天不是来听你给我上心理课的,作为曾经的好姐妹,我是来好意提醒你,不要被卓然蒙骗了,他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深情、体贴、一往情深,他才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伪君子。”
“小雪我知道你和卓然分手这件事深深地伤害了你,可是,你们毕竟有过感情,希望你不要这样中伤他,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事实摆在眼前,你不要再逃避了。你知道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吗?你知道他为什么如此不顾一切拼尽所有都要治好你的眼睛吗?”
“你,什么意思?”玖玥在这一刻忽然觉得,林雪初的行为,并不像嫉妒和挑拨离间那么简单,她那么笃定,好像真的知道什么。
“你是不是有个视为珍宝的瓶子,卓然小时候送你的?”
“是,那又怎样?那是卓然送我的生日礼物。”
“对,那是他的一番心意,他花了心思送你的礼物,可是,往往好心办坏事,那个漂亮的瓶子,是他当年在小镇的医院里,他妈妈工作的配药室里拿来的。那个瓶子,本来装着一种治癌症的药,他不懂,为了得到那个瓶子,将里面剩下的药全部倒进了旁边一个小的塑料药瓶里。你感冒发烧了,医生为你开了那个小药瓶的药,它们外形几乎一模一样,医生也没发现。你吃过那个药后不久,眼睛就渐渐看不到了。谁也找不到原因,后来,你们在省里的大医院查出了原因,他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无意之举,导致了你的失明。这么多年,他不敢面对这个事实,无数次在梦里惊醒,被痛苦和内疚折磨着,你离开云涤镇后不久,他们一家也回到了暄城,如果想要找到你,想联系你,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他选择了逃避,在景阿姨的蛋糕店,他早就认出了你,可他却不敢和你相认,不敢面对你。现在,他上蹿下跳,东奔西走,为你争取基金的资助,要为你治疗眼睛,你以为是爱你、关心你吗?他只是为自己赎罪,你以为你们的爱情多么伟大、纯洁、不掺杂质,你错了,你的卓然哥哥,并不像你想得那么完美。”林雪初一口气说完,狠狠地舒了口气,仿佛出了口恶气,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望着玖玥。
一种巨大的嗡鸣声在玖玥耳畔回响着,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林雪初邪魅的笑声。玖玥觉得身体一阵虚软,轻轻地后退了一步,靠到了一棵榕树,才不致跌倒,她喘着粗气,心里各种滋味翻滚着,脸上却佯装着平静,倔强地说:“你胡说,你嫉妒我们,你挑拨离间,你不怀好意。你胡说。”她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话,步履沉重地走出了林雪初的视线。
学校后面有个小门,是专为每天早晨给学生食堂送蔬菜的车子和每天下午进出的垃圾车而开的,偶尔有学生可以趁开门的时候浑水摸鱼从那里溜出去。这天,玖玥没走学校正门,她从后门出来了。因为她知道,卓然会在学校大门口接她放学,此时此刻,她不知道怎样面对他。
学校后面是一条安静的街巷,有两排整齐高大的毛白杨正在风中抽枝发芽,一对不知名的鸟儿在玖玥耳边鸣啾,一棵苦楝树开花了,头顶上的天空云蒸霞蔚。路上少行人,玖玥畅通无阻地慢悠悠地走着,心里五味杂陈。她清楚地知道,林雪初的话,不是挑拨离间,不是凭空捏造,那么多细节,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玖玥选择了相信。这么多年,她失明的原因一直是心头一个解不开的谜团,现在,真相摆在眼前,她不知是该怨恨,还是难过。卓然是罪魁祸首,可这一切阴差阳错的行为,却是想为她制作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她就像吃了一块从未吃过的食物,说不清是苦涩,还是酸甜,但她知道,这块点心,只能自己慢慢咀嚼了,慢慢消化这个沉重而心酸的真相,她只有抛开了,才能坚定地面对卓然。可是,她能抛下吗?玖玥自己也茫然了。
鱼贯而出的人流中,卓然没有等到玖玥,却意外看到了林雪初。她径直向他走来,脸上带着似是而非的笑,主动打招呼:“哟!护花使者,来接玖玥啊?”
而她出现在这里,也让他十分吃惊。他有些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啊!只有你一个人照顾玖玥,是不够的,我来帮你照顾照顾玖玥。”她这副憋着一股怨气而调侃的语气,让卓然很不适,他低声恳求:“小雪,不要这样子,玖玥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她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不要伤害她。”
卓然的话,适得其反,激起了林雪初的愤怒,似乎在他心目中,自己是恶毒的巫婆似的。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愤恨地说:“对,我是巫婆,赶紧接你的白雪公主吧!别走丢了。”
等了很久他仍没有看到玖玥,正要打电话,白婷不知从哪冒出来。卓然来接玖玥,白婷见过几次,对这个深沉大帅哥印象深刻,于是热情十分:“大帅哥,等玖玥啊!我刚才看到她从学校后门出去了,她没告诉你吗?”
他谢过了白婷,马上朝学校后街跑去。果然,在公交站牌下,他看到了神情落寞的她。他有些生气:“不是说了我会来接你吗?为什么一个人走后街?告诉你多少遍了,女孩子一个人,不要走背街小巷,很不安全你懂不懂?”
他的焦灼和担心,这么真切,不是装出来的吧!玖玥暗想。
她云淡风轻地笑笑:“对不起嘛!我忘记告诉你了,漫漫打电话来让我去医院看她,从这边坐车去比较近。不要生气了嘛!”
卓然的气消了大半,柔声道:“傻瓜,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担心你啊!我不是说过吗,你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我做你的眼睛。”
这一刻,恶魔在她心中一闪,她怨怼地想:他现在所有的好,都是为自己赎罪吗?
卓然觉察出玖玥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疑惑地问:“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生病了吗?”
“没有,没有。我们走吧!”
平静,平静!她在心里一再告诉自己。
玖玥说的那路车果然离陆漫漫住的医院很近。他们到达的时候,陆漫漫刚刚结束一次化疗回到血液科病房。
“嘿!玖玥,快过来。”
听说白血病人常常会低烧不退,头晕目眩,听说化疗也很痛苦,可听陆漫漫声音中气十足,一点儿不像有病的样子,玖玥也不禁会有一种和漫漫一样的错觉,医院也许搞错了。这种错觉,让她一整天郁闷的心情稍稍有些安慰。
陆叔叔和阿姨都在,见有同学来看女儿,就都躲出去了。听他们交谈的口吻,和和气气,有商有量,一点儿不像漫漫口中的那种貌合神离的夫妻,玖玥真是觉得搞不懂了。
父母一出去,漫漫就开始吐槽医院的饭菜不对胃口,医生不合眼缘,病床没有家里的床舒服,邻床的病友晚上鼾声太大,依然一副乐天派的样子。看来她已经从陆修远的那段孽缘中走出来了。
卓然告诉她玖玥很快就可以做手术了,陆漫漫自然为玖玥高兴,但忽然又收敛了笑容,口气忧伤起来,说:“希望你重见光明那天,还能看到我。”
玖玥一时没转过弯,脱口回答:“我当然会第一时间看看我的漫漫长得什么样。”
“如果那时我还在的话。”陆漫漫又补充了一句。
三个人都沉默了。玖玥想起林霆钧那天的话,若有所思。
让气氛忽然这么沉重,陆漫漫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转移了话题,从枕头底下拿出几本书,面露难色地对卓然说:“有件事,我想要玖玥帮忙,希望你会理解,不要反对。”
“什么事?这么郑重其事,我哪有那么小气。”
得到卓然的首肯,陆漫漫才对玖玥说:“去看看刘梦熊吧!顺便把这几本书捎给他。”
玖玥一愣,迟疑地接过那几本书。
原来,自从刘梦熊住进疗养院后,陆漫漫经常去看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