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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微擦亮,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原本正旺的烛火,也已经开始脆弱的晃动。
岑润动了动脖子,说不出的酸麻,好像被人拆卸了又重新组装回去一样,暖锦微微有些刺痛,尽管如此他还是认真细致的写完最后一个字。
眼前已经整齐的码放了厚厚的纸张,他将笔墨收好,这才得空舒了口气,瞧了眼窗格外尚早的天色,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还好赶得及。
眼睛止不住的酸涩,他下意识的抬手去按眉心,不经意瞧见了正窝在美人榻上沉睡的女子。
暖锦是美的,阖宫上下都知晓,这也难怪,皇帝皇后当年名声大噪,和他们惊天动地的情路一样轰动的,还有他们绝色倾城的容貌。有了那样的父皇和母后做模子,她怎能不美?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间还透着稚嫩,就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凤凰花,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无法不去怜惜驻足。
她的鼻尖有些微红,可能是觉得有些冷,缩成小小的一团,丰润的红唇微微嘟起,透着让人爱怜的微憨。
他心中莫名奇妙的软了软,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了过去,站在她面前,巧妙地为她遮去了一丝窗格透来的光。
她这样的姑娘,是集万千宠爱站在云端的,也的确只有像是容太傅那样的人才能得以暖锦的青睐。
不像是自己,卑微到尘埃里,在她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暖锦睡得安稳,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事情,只是忽然间觉得身上暖和了起来,似乎是有薄毯覆在自己身上。那动作极尽轻柔,生怕吵醒了她,她其实很想睁眼瞧一瞧,怎奈困意缠绵,叫她半分的力气都没有,过了半晌才隐约听见有一声轻叹回荡在耳畔,久久的无法消散。
朦胧中有一席身影转身而去,安静而温润,这个男子这样美好,俊美又聪慧,若他不是个太监,那才真叫圆满
岑润出了栖梧宫的时候,已经是寅时,这一辈的皇帝算不得历代里最勤勉的,但也不过是卯时就要起身。
现如今龙椅上的那一位,年轻时在天赐城是出了名的荒唐王爷,也就是遇上现如今的这位皇后,才做了奋发图强的打算。这一打算不打紧,直接杀了自己的三皇兄,又将当时的东宫太子软禁了起来,摇身一变,成了皇帝。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当初的血腥他没赶上,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的传闻,说皇帝怎样凶神恶煞,说皇后怎样水性杨花,说容太傅怎样痴情不改
岑润微微转动酸痛的脖子,皇宫里还是一片寂静,各宫的主子还都没有起身,他也没心思回到住所了,想着歇不了片刻便要去皇帝的寝宫,左右的折腾不如直接去值房里换了衣裳,等着皇帝起身。
“哥哥。”
岑润脚下的步子一顿,微微回了身。
三月里的早春,能开的花实在不多,偏巧此处种着大片的迎春花,小小的黄色花瓣迎风摇曳,显得格外娇羞。
岑润抬起凤目,穿过层层叠叠的花瓣,瞧见了声音的出处。
不远处正站着一位俏佳人,穿着桃粉色宫装,领口绣着几只春水海棠,锦袍剪裁的合身,样式也极为简单,利落的弧线虽比不上各宫主子的繁复飘逸,但却轻便了许多。
女子微微仰着头,落樱发梳的一丝不苟,朱唇扬着柔和的弧度,站在那里好像是一汪春水,可以融化了天地万物,叫人软进心坎里去。
岑润是见过了人间绝色的,各宫的嫔妃争奇斗艳,更甚还有皇后那样倾国倾城的,还有暖锦
这名女子跟她们一比简直靠不上前,可莫名的却能令人心生怜惜和温柔。
“好巧,在这里碰见姑姑。”
女子缓步走了上来,步伐不紧不慢,大小一致,一见便知道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绾音怎么担得起哥哥一声姑姑,饶不过是跟随在皇太后身边的福气罢了。”
岑润唇角越发的温润,一双凤目清透如水:“还是姑姑为人聪慧,才得皇太后赏识。”
“绾音行走在宫中,除了皇太后怜惜,也得哥哥照顾,否则”绾音没再继续说下去,都是做奴才的,官位再高还能怎样?谁没有点心酸史?说出来,都够哭几天的。
岑润摇摇头,表示不甚在意:“皇太后起身了?”
“没有,还得等一会子呢。”
“那你起这么早做什么?你本就身子不好,一些活计就留给下面的人去做,事事亲历亲为,早晚得拖垮了身子。”
绾音面色一红,微微低了头:“咱们都是奴才命,哪敢提什么身子好坏呢?绾音已经够好命了,若不是因为当初哥哥将我送到皇太后身边,我这会子恐怕还在浣衣局熬着呢。不是什么金贵的命,这已经够好了。”
她抬起头,看着岑润的美目里盈盈欲滴:“哥哥怎么也这么早?您打哪个方向来?这边是栖梧宫吧?”
岑润点了点,并没说什么,起步向前走去,绾音跟在他身边,心中还是有些失望的,他不像自己,无论什么事情都肯同他说。
到底还是隔着心的,半点不愿意同她多讲。不过她也能明白,像岑润这样的人,坐上了总管的位置万不能同那些毛脚小太监似的没个分寸,也许绾音小心翼翼的侧头看了眼岑润,内里的小心思转了几个弯。
也许,岑润是为了怜惜她才不肯将事事都同自己讲,在这皇城之中,知道的越甚,灾难便要越多。有了这层念头,绾音明显轻快了些许,虽然进宫多年,又是皇太后身边最得意的人,到底也不过十七岁的姑娘,年纪轻无愁事,转个头,便能将自己开解好了。
绾音吐了口气,乖巧的跟在岑润身边缓步向前走去。难得清晨可以碰到一块,又没什么人,还是不要多想,可以和他这样子的好好走一走,便是天下最美的光景了。
已近卯时,日头这个时候最好,能为大家填一些暖意,岑润的唇边总是带着笑意,浅浅淡淡的并不明显,可是叫人一看,却又觉得暖意融融。
他是这个宫里最不可思议的存在,坐到了这个位置平日里对着主子卑躬屈膝,对着下等奴才就要趾高气扬,不是吆五喝六,也会是呼来唤去,可他不一样,岑润待人谦和,阖宫上下没人不喜欢他,怪道皇帝离不开他,不是一点原因都没有的。
绾音眨了眨眼睛,想起前些日子皇太后说起暖锦公主的事,又记得宫里一直有则传闻,说是太子、嫡公主和岑润小的时候一起长大,以为他们的关系定会亲近,兴许会引起他的兴致,便带着些讨好道:“对了哥哥,前些日子皇太后说起嫡公主的婚事了。”
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岑润停下了身子,侧头看向绾音。他的个子很高,站在那里可以为自己挡住一半的日光,她深知他的美好,特别是在他认真的看着一个人时。
凤目清透,如被溪泉浆洗过的温玉,透彻的可以一望见底,可当你细致的望去,才会发现,他的凤目里只有清澈,并无感情。
绾音有些疑惑,随着他一起停了步子:“哥哥?”
岑润惊觉自己有些失态,忙移了视线,刚巧有位洒扫的小太监从他们二人身侧路过,见着了,忙躬身哈腰道了声:“小的给大总管、姑姑请安。”
“嗯。”岑润应了声,绾音也点了点头,待那名小太监走远了,岑润才问道“乾德宫里没听皇上提起过。”
“这事皇上还不知道呢,原也不是什么定准了的事,想来是各宫主子闲谈时说起的。”绾音歪着头细细的回忆了下“前段日子靳老王爷不是从封地来给太后请安吗,碰巧看见了嫡公主,听说喜欢的不得了,热火朝天的非要皇太后将暖锦公主许给自己的小儿子。皇太后刚开始没兜搭,后来等人走了,才和几个嫔妃合计这事。”
“小儿子?”岑润不着痕迹蹙了眉头,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年轻跋扈的少年人。
“对,靳小王爷。不过这事也没外传,都是主子们的闲话。皇太后和皇后不对付,这事也就没同娘娘说,想来也还没定下来,所以不急着告诉皇上、皇后。”
“嗯。”岑润应了声,负着手面上没太多表情,过了会子才又道“这事不要同旁人提起,既然皇太后没同皇上讲,就说明还没到了最后决定的时候,这个时候传出去万一叫皇上知道了,以为皇太后有意瞒着他老人家,对大家都没好处。特别是不要让嫡公主知道,她性子烈,知道了不晓得会惹出多大的乱子。这事非同小可,你可明白了。”
绾音点了点头,她没想太多,以为岑润是怕自己受了连累才殷殷叮嘱,心里泛起一丝甜蜜,果然他待她还是不同的:“哥哥放心,绾音省得。”
“嗯,你知轻重,我一向都知道。”
“哥哥。”绾音看了眼岑润,见他侧目望着自己,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心里憋藏已久的话问了出来“您在这宫里也快十年了就没想着找个人照顾你吗?”
绾音的话刚一出口,弄得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没羞没臊的问出这个问题来,兴许是见着岑润那张脸,她就不能自持的脑子一热,心里想什么嘴上没个把门的,便说了出来。
岑润也是一愣,也不过片刻便将视线移开,凤目里依旧是点点寂寥:“都是伺候主子的奴才,哪里还需要别人照顾?更何况,我早已收了秉文做徒弟,日常里也有他左右的照顾。”
绾音一急,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秉文虽然聪明,但毕竟是个男的,更何况他年纪小,到底比不得女孩子心细,哥哥哥哥为什么不”她的脸色红了红,怯怯的抬头看了眼岑润“哥哥为什么不找个体己的人结成对食?”
岑润的弯了下唇角,面上实在看不出喜怒哀乐:“我这样的人,同别人结了对食也只能是拖累旁人,更何况我只想一心一意的侍候主子,其余的不再他想了。”
绾音心里一惊,才记起岑润和别的太监不同,他出自书香门第,身上有着自己的清高和自负,因为家门破落才进宫当了太监,虽然现在已经贵为大总管,可在他心里,这个身份还是最深切的痛。
她想说自己一点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太监,她不嫌弃,真的!她愿意伺候他一辈子,陪着他,照顾他,可是他有他的骄傲,自己这样说,只能叫他更加伤心而已。
“时候不早了,一会主子们也该起身了,快回去备着吧,别出了差错。”岑润侧了下头,见着绾音的脸颊微红,轻轻地拍了拍的发顶“现在早春,天儿还凉着,别这么急着换春衫,没得再着了凉,嗯?快去吧。”
他的手仿佛带着万年的魔力,不过是轻轻地两下,直拍的绾音心神俱散。她想好了,即便做不了对食也不碍的,她会永远守在哥哥身边,陪着他,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