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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璟走进室内, 见桓容坐在之前的位置, 看着他一动不动,表情很是僵硬。待到行礼落座,桓容的神情始终未有半点松动, 反而更显得僵硬,心中难免有些奇怪。
“陛下,可是因为国书之事?”秦璟问道。
在离开长安之前,他就知晓国书内容, 包括秦策增添的几句话,全部一清二楚。之所以主动请缨, 始终没有改变主意, 不是想往死路上走,而是另有考量。
他与桓容约定战场相见,后者又非行事莽撞之人,自然能窥出此事不对, 不会轻易“动手”。再者, 北归之后,有此事为前提, 无论他做出什么, 哪怕立即领兵北上,理由照样能站得住脚。
听到对方疑问,桓容摇摇头,令侍奉的宦者和宫婢全部退下。房门合拢后,方才放缓表情,开口道;“玄愔唤我敬道吧。”
秦璟笑了。
冰霜雪冷刹那消融,煞气无痕,漆黑的眼底涌上暖意。
仅对视数秒,桓容就不自在的转过头,尴尬的咳嗽两声。暗暗告诉自己,绝对是木瓶香料的关系,绝对!
实在是阿姨送来的“惊喜”太甚,秦璟来得又太快,来不及准备,他才会有如此表现。换做平时,遇上秦璟这样,他肯定会……会如何?
得不出答案,桓容转过头,望进黑眸之中,不自觉有些出神。
“敬道。”秦璟倾身靠近,修长的手指探出,距桓容的嘴角仅有半寸,却又中途改变主意,手指一根根合拢,攥入掌心,停顿片刻,缓缓的收了回去。
因这突来的转变,桓容终于回神。
未等大脑做出决断,身体已经提前反应,在秦璟放下手臂之前,握住了他的腕子。
再次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出声。
许久,桓容勾起嘴角,一点点将秦璟拉近。后者怔忪片刻,之前的紧绷消失不见,反客为主,扣住桓容握在腕上的手,顺势递到唇边。
温热的触感落在指尖,似柳絮飘落。沿着指关节缓慢上移,缱绻过手背上的青痕,停留片刻,又慢慢的返回掌心,印入掌心纹路,许久没有移开。
咕咚。
桓容咽了一口口水,耳根禁不住发热。感受到流淌至手腕内侧的温热气息,一股难以言说的酥-麻自脊背蹿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下意识抿紧嘴唇,手脚都有些发麻。
砰,一声轻响。
是他的心跳声?
不对!
桓容用力眨眼,凝神之后才发现,是掌中的木瓶脱手,落在地面上,向前滚动两圈,停在秦璟跟前。
咕咚。
桓容又咽一口口水,这次和之前不同,绝非源于体-内-蹿-升的电-流。
“这是什么?”秦璟目光移动,落在木瓶之上,语气中带着疑惑,“香料?”
瓶身形状特殊,又以蜡封口,不是香料就是丹药。桓容向来没有求-仙-问-道的爱好,对服用寒食散之风相当抵触,十成十不会随身携带丹药。
那么是香料?
会是哪?
秦璟难得生出好奇心,在桓容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拾起木瓶,送到眼前细看。
见到这一幕,桓容的心提到嗓子眼,急促的跳动声清晰可闻听。
没事,不会有什么……没事才怪!
现在找条地缝钻进去还来不来得及?
见蜡封完好,秦璟指腹擦过,并没有当场开启,而是看了片刻,将木瓶送回桓容手中。见对方神情明显放松,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顺势取出一只扁长的木盒。
桓容面露疑惑,秦璟笑道:“璟之前的承诺从未曾破。”
木盒并无机关,仅以绢绳系牢。
盒盖打开,内里静静躺着一枚玉簪。
玉是好玉,通体晶莹,触之温润。做工实属一般,甚至有些粗糙,明显不是出自大匠之手。簪身上刻有两枚篆字,实在太过熟悉,无需仔细辨认就能确定含义。
桓容嘴唇动了动,终究一字未能出口。郑重收下玉簪,深吸一口气,忽然扣住秦璟的领口,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倾身堵住他的嘴唇。
眼帘垂下,目及仅是模糊的光影。
室内不闻话声,只有心在胸腔立跳动。咚咚、咚咚,声音越来越急,下一瞬,似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气息越来越紧,耳鼓微微发涨。
桓容半睁开眼,想要退后少许,不想被一只大手扣住后脑,重新压了回去。
大脑一片混沌,很快成了浆糊。
十指不自觉用力,扯皱了玄色深衣。
待终于被放开,桓容大口的-喘-着气,重新拾回呼吸。双腿有些发麻,顺势靠在秦璟身前,额头抵在对方肩头,隔着布料,仍能感到灼人的体温。
刀锋也会有温度吗?
脑子里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桓容莫名想笑。
秦璟侧过头,嘴唇擦过桓容的额角,奇怪道:“为何发笑?”
“我……”桓容想说出原因,又觉得会破坏气氛,干脆摇了摇头,闭上双眼,枕在秦璟肩头,余下的话再未出口。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余晖透过雕窗洒入室内,在两人身周晕染出朦胧的光影。
秦璟不再冰冷,目光愈发温和,落在桓容身上,捕捉到几分慵懒,活似怀抱一只餍足的狸花猫。
许久,确定桓容不会给出答案,秦璟没有继续追问,大手抚过桓容脑后,沿着后颈落至肩上,指尖擦过桓容耳后。
不出意外引来一阵颤栗。
秦璟翘起嘴角,眼角眉梢染上几许魅-惑,隐隐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淘气。
这样的神情本不该出现在秦璟身上,只是想想都觉得违和,会让人不自觉的愕然瞠目,当场打几个哆嗦。此刻落在桓容眼底,同样让他打了个激灵,究其原因,却和世人的认知南辕北辙。
或许是想留住这宝贵的一刻,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
室内渐渐陷入寂静,拉长在地面的影子,似天鹅交颈。
鹁鸽立在木架上,精心的梳理羽毛。偶尔歪着小脑袋扫过两眼,咕咕叫两声,没有引来任何注意,又专心的回到“本职工作”。
桓容不想动。
一切都显得不真实,仿佛轻触就会破碎。
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紧绷的神经放松,思绪也随之飘远。眼前陆续闪过许多画面,本该是迷糊的记忆,此刻竟渐渐变得清晰。
上巳节曲水流觞,初见的玄色身影,犹如刀锋锐利;
桓府回廊下,递至面前的青铜剑,片刻闪过心头的感动和诧异;
刺使府内,雨中舞剑的刚劲,秦风的铿锵犹在耳边,久久不能忘怀;
建康、盐渎、盱眙……
细数种种,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记忆却格外清晰,仿佛大脑中有一个深锁的区域,专为珍藏属于两人的一切。
桓容合上双眼。
木瓶内的熏香早被忘到脑后,此时此刻,他只想静静的坐着,静静的靠着眼前这个人,也被眼前这个人依靠。
不对吗?
他不晓得。
自穿越以来,他一直在狂奔,为了生存,为了华夏,为了一切的一切,时刻不曾停歇。但他也有疲累的时候,也想暂时放空思绪,放手一切,寻得片刻的安详和静谧。
这样的想法被人获悉,肯定会觉得好笑。
秦玄愔是何人?
草原部落口中的“汗王”,杀神之名传遍南北。凡被其视为汉家威胁,早晚会人头落地。仿佛冰雪铸成的刀锋,擦身而过都会被冻僵。
在这样的人身边寻求安稳,无异于天方夜谭。
想到这里,桓容又不自觉发笑。
“敬道?”
没有回答。
秦璟双眼微眯,低头凑到桓容耳边,低声念出两个字:“容弟?”
桓容打了个机灵,收起笑容,蹭了蹭秦璟的颈弯,意识到玄色的领口早被自己扯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张嘴狠狠咬了一口。
位置很巧,印在之前曾经咬过的地方。
不至于留下疤痕,齿痕却会留上几日。
秦璟猛地咬住牙,脸颊微微紧绷。没有将桓容拉开,而是单手扣在他的脑后,轻轻下压,让他咬得更深。
许久,桓容抬起头,舔了舔嘴唇。殷红的颜色,诱得观者眸色渐深。秦璟托起桓容的下巴,双唇相距不过半寸,彼此气息可闻。
门外忽然传来宦者的声音,言膳食已备好,请天子用膳。
静谧被打破,仿佛有清脆的碎裂声在耳边响起。
桓容闭上双眼,很快有又睁开,轻轻推开秦璟的手。
秦璟收回手,人却没有后退,凝视桓容良久,忽从他身侧拿起木瓶,当着他的面划开蜡封,凑到鼻端轻嗅闻。
桓容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想要阻止早已经来不及了。
木瓶被移开,重新封好。
秦璟垂下眼帘,无视宦者在门后二度出声,抵住桓容的额前,低声道:“我今夜过来,可好?”
桓容眨眨眼,似没明白此言何意。
待他想清楚,整个人如遭雷劈。
这么卖或许不太确实,雷劈的确有些够分,但石化当场却是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异议。
“过来?”桓容反问一句。
“如此盛情,璟如不能体会,岂非辜负容弟一番好意?”
“有护卫在门外。”桓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冒出这句。别问原因,他绝对不说!
秦璟蹭了一下桓容的鼻尖,笑容颇富深意,低声道:“逾墙窥隙为世人所指,为容弟,吾愿为之。”
桓容:“……”
能将这句话说得如此光明正大,没有半点愧疚之情,他该表示佩服?
于此同时,秦策的旨意送至昌黎,同行一万将兵,联合当地驻军,兵锋直指三韩。
秦玓驻昌黎日久,领帅印,将守卫边境之事交由州内官员,亲率一万三千骑兵步卒出征。
军队开拔当日,城内百姓担酒水相送。
平州曾为燕国统辖,苦慕容鲜卑久矣。邺城被下,慕容鲜卑被逐出中原,留下的累累白骨和累积的仇恨终不能立即消去。
圣人言,以德报怨,何必报德?以直抱怨,以德报德!
胡人盘踞中原,汉家百姓为其鱼肉,苦亦不能言。秦氏先逐走鲜卑后灭氐秦,如今定都长安,出兵追袭残敌,自是合乎民意,能最大程度招揽北地民心。
南地的政策固然好,但是,对边民来说,最能触动他们的,依旧报仇雪恨,将曾欺凌亲人、族人的贼寇毙于刀下!
秦策出兵征慕容鲜卑,并非真的是好大喜功,不顾现实。
事实上,正是感受到南地的威胁,为巩固自身威望,才会制定出兵之策,以慕容鲜卑的血为自己铺就帝王之路。
何况,此战如能获胜,好处并不少。关键在于是不是能速战速决,同时切断慕容鲜卑的退路,将这股残敌彻底灭杀在三韩之地。
大军出昌黎城,旌旗招展,百姓夹道相送。
人群中不断传出“灭杀贼寇”的呐喊,更有青壮主动投军,不能战场杀敌,为大军运送粮草、做个役夫也是甘之如饴。
仇恨。
慕容鲜卑入侵中原,落下数不清的血债。
距离攻破邺城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平州边民的仇恨和怒火从未曾消失,今日一朝爆发,伴着秦军的号角声和战鼓声,彻底奏响了将慕容垂和慕容德送入地狱的丧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