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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那莫名的不安,在经过这两个字的刺激引导后,逐渐发酵出不详的预感,随着他不复温暖的唇离开她额头,她抬起眼帘,对上他有些模糊的眸光。
他灿烂的笑容转为安抚的微笑,慢慢放开她的手。
她想也不想,反手回握住他手。
“就这样舍不得我?”口吻一如既往的轻佻。
她如此忐忑,他居然还有心情戏谑她,果然是个没心没肺浑蛋,她收拢手指,将他的手攥得紧紧的:“算了,我和你一起去!”
被她刻意施加蛮力对待,他却好像并不觉得疼:“你也走了,儿子和妹妹该怎么办呢?”
“姨婆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他低下头来,与她额头抵额头,似笑非笑:“那就一起吧!”不等她开口,又慢条斯理的补充道:“他们是来抓我的,牢房只备了一间,你若非要跟去,也只能和我关在一起了。”边说边抬起另一只手轻握住她的手腕:“在那种地方,很容易令人丧失理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你还这么小,当真不怕么?”握着她腕部的手紧贴着之前塞在她袖子里的丝帕,手指以旁人不可见的细微动作轻点了三下。
卫戗宛如羽扇般的长睫毛微微颤了颤,最后一把甩开他的手,豁然转身背对他:“没句正经的,随你便吧!”
王瑄没再与她继续言语厮磨,他沉稳的脚步声混在杂乱的撤离声中,渐至缥缈,等卫戗回头看过去,灯火阑珊处,已不见他单薄身影,那些挤成一片的官兵,也如退潮般涌出院门,片刻工夫,小院便彻底安静下来了。
卫戗站在原地,怔怔看着被撞开的院门好一会儿,抬手捂住胸口,喃喃道:“有点疼……”
“都这么晚了,戗歌早点休息吧!”姨婆打着哈欠招呼道。
众目睽睽之下,她跟一个陌生男子不但突破授受不亲的底线,更甚至做出交颈野鸳鸯的举动,恪守三从四德的姨婆非但教训她几句,反倒迫不及待的想去睡觉?
卫戗循声看过去,发现姨婆和诺儿都是一副恹恹欲睡的形容,芽珈更是从始至终都没出现过,她机械的点点头:“是啊,都这么晚了。”
回到房间,芽珈还在榻上熟睡,诺儿爬上榻挨着芽珈躺好,闭上眼睛就睡过去。
守在榻前看了他们一会儿,伸手攥住藏着丝帕的袖子,起身就往外走,途经姨婆所在的外间,听她沙哑道:“还不睡?”
“刚刚想起把药忘在客房门外,我去拿回来。”卫戗从容应道。
“快去快回!”姨婆说出这句话,便再没动静了。
“嗯!”大踏步走出房门,直奔客房而去。
这院子里没外人,东西自然好好的堆在客房门旁,卫戗去端起来,却没有回房间,而是推开客房的门走进去。
落地灯台上高高耸着三支点燃的白烛,旁边的书案上放着境魑的金钵,经晃动的烛光一耀,钵沿上类似符咒的花纹好似流水般闪出粼粼波光。
卫戗走上前来,放下手中东西,近看才发现,里面还蓄着半钵水,只是颜色似乎有些异常,她顺手捏起放在一边的白瓷药瓶探进水中,确定这水里混着血色。
心中一紧,竖耳聆听,没有脚步声,她放下药瓶摸出袖中丝帕,不等展开便发现斑斑血点——竟是血书!
上面大致是三点内容:
其一,境魑可信;
其二,这几天她的行动不会太受拘束,她应抓紧时机寻找她爹以及相关人员,等待接应;
其三,他日再见,如果他有出格举动,就用他之前教过她的方法杀了他。
最后还提醒她,看完之后烧掉它。
白色的丝帕,红色的血迹,在跳跃的烛光下,似施了咒术的符,摄住她心魂,令她脸上血色一寸寸褪尽。
木屐叩在石板上发出的声响,“啪嗒,啪嗒——”,在这寂静的夜,分外深刻,将她惊醒,忙举起丝帕靠近烛火,丝帕很大,好在轻薄,在木屐的脆响停在门口时,丝帕烧尽。
吱呀一声,端起烛台的姨婆推门而入:“戗歌,不回去睡觉,跑这里干什么?”
卫戗看着姨婆脚上的木屐,听着她啪嗒、啪嗒走过来,随口扯道:“我见屋里还有烛光,就进来看看。”边说边思考怎么解释烧丝帕留下的异味。
但姨婆似乎没闻到,径自来到书案前,与她隔案对立:“你这孩子,总是这样折腾,都不嫌累!”
卫戗习惯性的低头听训,目光无意间扫过案上金钵,发现钵中的水如镜子一般,清晰的映出姨婆的倒影——她看得见摸得着的姨婆,在水面上,竟是一个木偶!
视线从水面滑过,移到姨婆佝偻的身体,缓缓向上,最后对上烙印在她记忆深处的,姨婆那苍老憔悴的面容,定定看了半晌,突然苦笑起来,脑子里回想起王瑄的话:“其实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是假的,却一而再的被这种漏洞百出的小伎俩困住……”
“不赶快去歇息,搁这傻笑什么?”姨婆出声询问。
卫戗仰头看向房梁,默了片刻,长出一口气,再对上姨婆时,神色已恢复平静,轻启朱唇:“姨婆,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想问你个问题,却一直不敢开口。”
姨婆顺着她的话问:“什么?”
“你的夫君和儿子随我父亲上战场,却没能回来,后来,就连独孙也因我而亡。”叹息一声:“姨婆,你可曾怨过我父女二人?”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没有答案,到了木偶这里,自然不能给出个所以然来:“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作甚,你赶紧给我睡觉去!”它在顾左右而言他。
卫戗乖顺的点头:“马上就来。”顺势端起金钵转身吹熄蜡烛,跟在举着烛台的姨婆身后走出客房。
回到房间,放下金钵,撩开床帏,看了一眼诺儿和芽珈,他们仍像她离开之前一样,沉沉的睡着。
卫戗将床帏挽到挂钩上,将灯台移到床边,端来金钵放到床上,将诺儿的小手牵到金钵上面,果然,水面上映出一只木雕的小手,芽珈也是如此。
抽出龙渊剑闭着眼睛就要斩下去,却听到诺儿突然出声:“娘,不走,要抱抱!”她住剑睁眼,这个木偶,它还会梦呓的!
不管怎样,看着这一大一小并排躺着两个永远都不可能长大的孩子,他们是如此的生动,叫她如何下得去手,想了想,果断放弃——万一打草惊蛇,可就得不偿失了。
将灯台挪回去,放下床帏,冷静盘算,之前对方人太多,硬拼不是明智之举,今晚月黑风高,适合作奸犯科,去打探一下王瑄此刻被带到哪里去了,顺便劫个狱——对付几个狱卒可比对付上百个身强力壮的官兵容易多了!
刚刚迈出被撞烂的院门的卫戗隐约听到“叮铃,叮铃——”,仔细辨认,是境魑的铃铛声。
虽然他有那么多可疑之处,但王瑄说他可信,此刻听到他的铃声,便让卫戗倍感亲切,循声追过去,跑了大约一刻钟后,在一处夯土台前见到那个背着大竹笈的细高身影,黑灯瞎火,他还戴着幕离,看着就觉得瘆的慌。
她问:“你怎么在这?”
他答“我在这里等你!”
她重复王瑄说过的话:“所谓魑魅魍魉,实乃川泽山林中惑人伤命之鬼怪妖物也!”
他坦然点头:“早在七十五年之前,我已死于非命,如今不过是筑境豢养的一条狗,在他划定的圈子内,找出合适的人类,然后替他把他们叼回来。”
卫戗一边消化着他给出的消息,一边挑眉:“筑境?”
他笑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这几日,他应该叫‘诺儿’。”
卫戗僵住:“喏——儿……怎么会?”
幕离晃动,他在点头:“这是他喜欢的游戏,每次遇到心思复杂的就会出来陪他们玩上一场,既然你是他亲自迎进来的,所以这几天,他应该是你的‘诺儿’!不过,每场游戏最长都不会超过七天时间。”
卫戗疑道:“七天?”
境魑知无不言:“七天之内,要么沉溺在他为他们编制的美梦中无法自拔,要么看破红尘自戕身亡,或者干脆像我这样,成为无法挣脱的行尸走肉。”顿了顿,补充道:“所以,你的未婚夫不顾众人阻拦,在你还清醒的时候硬闯进来了。”
这个“未婚夫”,除了王瑄之外还能有谁呢?
卫戗按住感觉不适的心口:“那个时候是你故意露出破绽把我们引过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