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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大吼了声:“谁!”。那人头像是听见了,慢慢缩了回去,流瀑般的长发也渐渐隐没到窟窿之下。爷爷大步跟了上去,想也没想,径直跳了下去。
并没有预想中的恶臭,爷爷感到有些奇怪,试着往前走了几步。
暗道依旧昏黑逼仄。爷爷对之前那团来历不明的头发心有余悸,索性不去扶墙,耐着性子摸黑慢慢往前走。走了没两步,他突然觉得脚底心冰凉麻痒,不明白自己为何赤着脚。
更要命的是,他分明发觉,脚下踩着的东西,就是头发。
无数的头发,铺满了前面的路。爷爷几乎绝望了,因为这些头发非但数目庞大,而且竟好像是活的,眼下正像蛇一样,缓缓从他脚心、脚面滑过。
异样的触感,让爷爷的胃一阵阵抽搐,浑身寒毛直竖,忍不住扶着墙干呕起来。
爷爷呕得人都快虚脱了,这才想起茅老道叮嘱他的话,重新收敛心神,试探着用脚趾头一点一点地去探路。好在那些头发似乎走远了,脚下是冰冷的石板。爷爷第一次觉得,脚踏实地是件多么幸福的事。他强打精神,正准备继续摸黑前行,眼前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亦真亦假、如梦似幻。爷爷想起茅老道的话,心中一片释然。昏黑而又异常清晰的暗道中,爷爷看到,两侧的墙壁并不平整,而是有些像如今停尸房中的停尸柜,划出无数道四四方方的格子。有些格子的裂缝开得比较大,似乎长着苔藓,看上去乌黑一片。
等走近了看,爷爷差点又干呕起来——那哪是苔藓啊,分明还是头发!
爷爷猜想,这些方形墙面的后面,肯定还有空间,用来存放那些来路不明的尸体——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之前他和茅老道下来时闻到的恶臭,以及不小心摸到的头发。
也就是说,过去的土庙,如今的丁家夫妇土屋的地下,其实是个停尸间。
他当时有种预感,消失的丁家夫妇遗体,甚至李云彩的骸骨,肯定就埋在这面墙后面。只是方形墙面众多,一眼望去浑如密布的网格,根本无法找出哪面才是他们藏尸的所在。
爷爷心想只能碰碰运气了,边走边仔细查看两侧的墙面,尽量不去看那些随风摆动的头发。令他惊喜的是,正前方右手边十米不到的墙面下端,呈品字形露出三道方形窟窿,大小正好跟周围的方形墙面相当。窟窿里透着风,能隐隐看到里头躺着的模糊人影。
爷爷当时的心情有些复杂,既兴奋又害怕:兴奋的是他果然没猜错,方墙后是用来藏尸体的;害怕的是照方格的数目看,这暗道墙后埋藏的尸体,少说也有几百具。
这些尸体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如此工整地埋葬?谁把他们埋在这儿的?
爷爷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些,眼前发生的一幕差点又让他昏厥过去。
原本在暗格里好好躺着的尸体,此时竟慢慢从窟窿口滑了出来。三具尸体上半身都悬在半空中,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拧过头来,猛地睁开没有眼球的血洞,冲爷爷诡异地笑。
爷爷认出下面两具正是丁家夫妇的尸身,两人身上依旧穿着入殓那天的亮紫色寿衣;上面那具整张脸血肉模糊,死相狰狞,辨不出是谁,但绝不是李云彩,因为是个男的,而且肉身未腐。爷爷觉得那具尸体的装束有些熟悉,似乎是某个认识的人,但一时想不起来。
爷爷不断提醒自己是在梦境中,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只觉得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时候,他脑海中真真切切地听到茅老道的声音喊道:“别管他们,继续走。”
他索性闭上眼睛,大吼了一声给自己壮胆,疯了似的往前跑去。
跑了一小段,他睁开眼,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没有尸体,没有方形墙面,也没有头发,有的只是熟悉的黑暗,以及永远望不到头的暗道。他有些奇怪,为何茅老道会知道他看到什么?还有,为什么他还跟着自己,先前不是说后面的路他自己走么?
这么边想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眼前忽然又变得清晰起来。一口巨大的石棺横在暗道中央,结结实实挡住了前进的路。爷爷走上前去,发现这石棺的模样有些眼熟。
再一想,立马就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当年那土庙的造型么?
石棺棺身前砌有三层石阶。爷爷不知道这种情况该不该上去探个究竟,毕竟茅老道的嘱咐有些模棱两可,他哪晓得什么时候该选择无视。只不过石棺出现在必经之路上,横竖都得过去,茅老道又没像之前那样在他脑海中提点,所以爷爷稍一犹豫,就踩了上去。
石棺棺盖中空。棺内黑乎乎的,深不见底,有一排石阶在棺尾的位置向下延伸,不知道通向何处。爷爷见这石棺后不到两米就是实墙,似乎已经到了暗道的尽头,奇怪怎么没见着之前出去的豁口,左思右想,决定还是下去碰碰运气。
棺身离暗道顶部太近,爷爷没法站上去,只好趴在棺盖上,绕到棺尾的位置,小心地下到石阶上,沿着石阶一步步往更深的黑暗中走去。
越往黑暗中走,爷爷就越怀念茅老道的声音。令他不解的是,除了之前“诈尸”的时候他出来提醒过一次,之后茅老道就再没出过声。爷爷甚至开始怀疑,之前脑海中茅老道的叮嘱是他自己潜意识里激发出来的,茅老道其实从头至尾就没跟着自己。
棺身石阶很长,爷爷走了足有一袋烟的工夫,这才下到底部。看着眼前更加幽深狭小的暗道,爷爷直疑心这么一直走下去会不会直接走到阎罗殿。暗道顶部太矮,爷爷得弓着身子才能前行。暗道地面坑洼不平,不时能踢着不知道是枯木还是人骨的硬物。
爷爷眼不见心不烦,气喘吁吁地往前直钻。暗道九曲十八弯的,钻起来很费体力。爷爷钻了很久,眼睛渐渐能适应更黑暗的空间了,就见暗道在前头分出好几道岔路。
爷爷累得够呛,也懒得思考了,随便挑了条岔道继续钻。
钻着钻着,迎面突然飘来几个穿着青布长褂,看不到腿的人。看装束,竟好像是晚清时候的市井百姓。这些人在爷爷身旁一闪而过,飘忽不定,仿佛幕布上的人影。所有人都勾着脑袋,看不到脸。他们都好像看不到爷爷,只在逼仄的暗道中飘来飘去,诡异至极。
爷爷心头狂跳,只觉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转念一想:来都来了,只要自己别去招惹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应该没事,于是索性闭上眼睛,闷头直往前钻。
也不知道钻了多久,爷爷腿都快抽筋了,眼前终于出现一道草木掩映的洞口。
爷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就冲了过去。扒开洞口前的树丛杂草,爷爷钻出洞外,回头发现自己身处的位置,在一座大山的山脚下。山洞前有片倾斜的浅滩,浅滩下有条山涧。山涧对岸长满了齐腰高的芦苇。透过芦苇丛,能依稀看到不远处有座小小的村庄。
天色依旧暗沉。爷爷看着完全陌生的环境,心底突然涌起莫名的恐慌。
滩石很滑,爷爷伏着身子,慢慢下到了山涧边。山涧下游的水面碧油油的,不知道有多深。上游倒是有几块凸起的河石,水流也不急,看着应该能过河。恐慌归恐慌,但一想到洞中那些奇怪的青衣人影,爷爷害怕他们跟出来,也不敢逗留,挽起裤脚就准备趟过去。
这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传来一个人沉闷的声音问:“保田,你囔个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