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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七,夏日正炎,陆群殃正依着自己多多少少练习过的剑术一招一式的教着小虫子刀法,那刀被他抓着居然没有反抗。
叶游在旁边扫着落叶,累了就杵着扫把看两人像是有套路又像是胡乱比划的刀法。
这陆毒公子,勉勉强强有三品武功。
今天很奇怪,柯少轩消失了,哑仆也不知道去哪了,剩下叽叽歪歪的陆群殃,和完全不知从哪里练起的小虫子,以及无聊透顶觉得扫地都很有趣的叶游。
“陆哥儿,柯老大去哪儿了?”小虫子放下龙刀,反正他也觉得陆群殃是胡乱比划的。
“噢。今天是六月十七了。”陆群殃对此并没有介意,似乎小虫子不练了他还比较松一口气。
“小殃,姓柯的不是叫你教他一天吗?怎么停下来了?”叶游调侃道。
“姓柯的还叫你扫完全部院子的落叶呢,你干不干?”陆群殃反驳道。
“你!”叶游语塞。
“我什么,要听故事好好听,回头要给姓柯的打小报告,我一定比你好过。”陆群殃洋洋得
意。
荣丰三年,柯少轩七岁,她六岁。
那时候,露马山下棠商镇因为柯将军父子威名而客流不绝。
少轩常常逃掉府上教头课训,跑到山下市集胡闹。
有个安静的穷女孩,叫王秀。
少轩一眼便喜欢上这女孩了,从来胡闹都是为逗她笑。
那女孩住在榕树旁的一家小房,家中永远只有母亲与她。
不管天气如何,春生秋落,王秀穿的衣服永远有补丁。
她在大榕树下做家活时,永远都有个穿着干净却不显富贵的男孩在胡闹,常常惹得她笑地做不好活。
每次,只有王秀母亲去市集卖自己的针线,男孩才敢趁机与女孩话语一二。
男孩是少轩,女孩叫王秀。
少轩很喜欢看那女孩笑,王秀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刻的很深。
“王秀,我要娶你!”年幼的孩子如此说,脸上挂着脏兮兮的笑。
“我。”穿着破旧的女孩不知如何接口,尚不知夫妻之事的她腼腆笑道,“好吧。”
男孩在喊她的名字的时候,很用力,很肯定,就像面对千军万马也不后退的独旗将军。
那天,男孩回到家,用奶稚声音,大大声声宣布自己要娶的人,是山下棠商女孩王秀。
柯家上下纷纷一愣,还是柯老爷子第一个笑出来的。
“那时候,你们没瞧见啊,和柯少轩有婚约的苏家,就是亲王苏慕家,那脸色,啧啧。”陆群殃说完一顿,细细板着手指,“想当初,姓柯的多少个皇亲国戚要挣着嫁他。”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叶游别了一眼。
“我爹是啥人?柯老爷子征战一生,啥毛病没有。”陆群殃,很牛气的炫耀起药王老爹
,“我当然也在这住过好多次。”
柯家上下都以为是个玩笑,但是少轩他第二天就悄悄拿走皇上赐给他爹的云平天鉴,拿去送给那王秀了。
具体的我在府里也不知道,我爹不许我乱走。
只是后面,柯老爷子拖着病身就拿起那几十斤的棒子往少轩身上打,几乎把他打死了,那伤势要不是我爹在,少轩估计这会也没这么大了。
“为什么要打轩哥儿啊?”小虫子问,“那不是他爹的东西吗?”
“皇上赐的东西能随便给人么?”陆群殃随手敲了虫子的脑袋,“再说,姓柯的他爹留下来的东西也只有那块玉佩了,柯老爷子气成那样也是正常。”
当时同为客人的苏家客卿脸上不太好看,这件事情也没往外传。
但就在那之后一天,六月十七,小镇榕树旁那家屋子被烧了,王秀母亲的尸体被烧得焦黑。
王秀却找不到了,多半也没了。
那大概是我认识少轩这么多年,他哭得最惨的一次吧。
之后每年六月十七,少轩都会去那烧毁了一半的大榕树下发呆。
“那王秀拐了玉佩跑了?”小虫子歪头问道。
“你柯老大要知道,肯定削死你。”陆群殃懒得敲他了。
“那位哑仆?”叶游提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想想。”陆群殃挥挥手,小虫子去拎来水杯,陆群殃呷了一口,继续说。
大概过了两年,柯老爷子病又重了,我随着爹爹上府,柯少轩的叔叔也带了一位客人,从头到尾包裹严实,蒙着面也从不说话。
听说是少轩叔叔从哪儿救下来的,具体我忘记了,但是那小子很牛气,一下来第一个晚上就打了少轩的教头。
打不过啊,教头可是柯老爷子的老部下。
也不知道教头说了啥得罪的话,把他惹毛了。
哑仆当时就出刀啊,但是教头厉害,一下就把他打趴下。
之后每天,那哑仆天天挨揍,天天找教头麻烦。
其他人劝也没劝,大概柯家就有这个毛病,有什么问题可以打架解决,就绝不哔哔。
少轩那会儿还和我打赌,要是我打赢了那一身黑的哑巴,就给我介绍漂亮小娘子。
我当时可真是有三两下功夫的,几位叔叔有教我练功,几下撂翻了那时候的哑仆,当真是娘们也不如。
不过没几天我就和爹爹回谷里了。
三年后,有位奇怪的方士,姓窦。
窦方士在柯府住了一天,进京面圣后居然当了国师。
柯家就被抄斩了,以通敌叛国之名,被满门抄斩
后面姓柯的,不知怎么惹上那魔头乌蛮,名声慢慢传开。
我这才知道少轩还活着,但我知道,那老皇帝肯定也知道,不过没找来,可能也放过了。
“这事儿多着呢。”陆群殃一下把水喝完,说道,“继续练。”
“姓陆的,你爹我倒是听说过,但从听过他还有个儿子。”叶游语气轻佻。
“错了,是没听说他有个这么帅的儿子~!”陆群殃甩甩头,让头发飘逸。
小殃继续讲,小虫继续练,叶游和陆群殃随时向他丢个石头,以训练他的反应。
我爹呢,江湖上也是鼎鼎大名,药谷医圣之类的名头几乎都是赏给他的。
他年轻时候听说是个郎当公子哥,碰上落魄的我娘,家里不同意就南下私奔了。
我娘从小就有病根,我爹当时一点医术都不会,沿路遇到那些个江湖郎中,个个收钱不办事,办事也不牢靠。
索性,自己也顺手收购了那些个郎中的医书,一头走一头学,我娘病得越来越重,我爹越来越着急,当时正好碰到从宫中归田的游姓太医,我爹呢跟着他采了很多草药,谁知道他娘的,最后才给我爹留那么一点。
那时候我爹盘缠不太多,又带我娘,娘肚子里又待着我。
本想着那游太医可以救我娘一命,我爹劳心劳力去求他,给他上山下崖采草药几个月。
谁知道他一看我娘,非但不救还落井下石给了三味药要害了我娘。
幸亏我爹眼尖早就知道那三味药各有奇效,而煎成一煲那可是闻着就能害人性命的毒药。
太医黑着脸离开,我娘气虚越来越弱,跟我爹说,她相信他。
我爹靠着自己学来的半吊子医术,给我娘调药。
什么药都自己先吃了,再喂给我娘。
别看我爹现在身子骨调养好,一下大雨那可就难受了,都是那会儿给落下的病根。
娘去世的事情我爹没告诉我,但是我知道啊,八成是生我下来那会就去了,我爹说我这身子跟我娘一样,就容易得病。
一生下来就没有呼吸,也是上天可怜了我爹,让他救活了我。
打那以后,我爹他天天钻着医书去,到处给人看病挣钱,慢慢地给他医过的人都一一病好了。
名声也就传了出去,后面碰到文渊阁大阁主,帮我爹造了一个药谷。
那之后我也跟着爹到处试药,不过我一试就中毒,一中毒我爹的医术马上就会提升。
所以,我爹这医术大半也是靠着我才有的。
“你们说,毒公子陆群殃厉不厉害?”陆群殃右手一挥,作收扇子,满脸嘚瑟。
文渊阁,这个词在江湖上是一个刺耳的名字,一个刺客组织。
叶游不提,因画夜也常常被文渊阁首席甲等墨客刺杀。
回过神来,瞧那陆毒公子,勉强三品功夫只比少轩好那么一点,但满脸嘚瑟。
“噢,那你这中毒大公子,怎么不显露两手啊?”叶游给他一记白眼。
“我要是显露两手,我爹不在这,没人救得你们。”陆群殃说,再补充,“和我。”
“陆哥儿,你这毒连带自己都能毒死。”小虫子笑道。
“练你的,那么多话。”陆群殃丢了一颗黑色小石子过去,偏偏被小虫子顺势拨开。
棠商小镇,入夏,蝉鸣,当午。
自镇国公柯府上下被冠以通敌叛国罪后,棠商老百姓在几年之内搬了个精光,似乎觉得住在这儿就跟那叛国贼一个模样了。
没有了老百姓,自然也没有了往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光景,懒洋洋的风在空荡荡的旧屋里慢慢逛,偶尔刮走落魄流浪儿身上一点灰尘,又继续走了。
没有了马车行走的商道,杂草抓紧机会生长的密密麻麻,虫子和一些小动物倒是成了这小镇的居民。
商道的边上,穿过了长长空空的往日市集,那儿有颗老榕树,老树被烧毁了一半,但还继续长出绿叶替下边的年轻人遮阳。
柯少轩懒懒得躺在老树根上,一点也不觉难受,时不时有小虫黏进了衣服里便挠挠,看样子舒服极了。
忽然间,层层叠叠的绿叶间一小水儿跳落在少轩俊俏的脸蛋上,二十来岁的青年刮了刮,又抬头看一下乌云渐多的天空。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啊,六月天六月天,你为啥子要每次这时候才下雨呢。”
本以为是个大晴天,可以好好赖在这儿,看来又要泡汤了。
“我等你。”柯少轩看着一下就暗下来的街景说,不知道是和那杂草间的青石板说,还是说要等雨儿过去。
小雨儿淅淅沥沥,柯少轩驼着背盘坐老树根,双眼无神发着呆。
好像看见了两无邪小孩儿,正在树荫下撒泼。
“秀儿,我昨儿和爷爷他们说了,你猜猜怎么着?”那小男孩眼睛儿皎洁盯着衣服满是补丁的女娃儿看。
小女娃儿不说话,低下头,手指却不断抓着衣角,似乎想知道答案,又怕羞。
干净的男孩儿终于哈哈大笑,稚嫩却响亮,颇有将军上战场的风范,“嘿嘿,老爷子和各位
长辈们都笑了,很开心就是答应了!”
女孩儿也笑了,抓着衣角的手也放松了,忽见眼前有一块碧玉,玲珑剔透,雕龙琢凤很是好看。
天气晴朗下,龙凤好似活了一般,神奇。
“送你!”小将军儿好像做了世间第一壮举般自豪。
女孩儿不敢收,“小轩,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能收。”
“收下吧!反正你嫁给我以后,还是我的!”小将军嘴角不自觉的弯起,似乎为自己说了这等话感到非常满意。
女孩儿不为所动,小将军轻轻牵过红绳,挂在女孩儿的脖子上。
“秀儿,你真好看。”似乎是终于完成了心愿。“一定要嫁给我啊!”
女孩娇羞,重重地点了头。
女孩儿不知道的是,那件玉佩,是小将军的爹唯一留下的物品。
女孩儿不知道的是,男孩儿消失了那几天是被爷爷打成重伤,下不得床,最后仍是撑着身子来看她。
小将军穿的很厚,为了不让女孩儿发现,谎称这是他的盔甲,引得女孩还重重打了几下。
少轩最开心的日子,便是把最宝贵的宝物,送给最爱的她,以为一定不会分离的日子。
少轩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姓苏的那家子可以这么嚣张,在爷爷眼皮底下杀人放火,少轩至
今不明白,为什么爷爷知道了也没拿那姓苏的一家怎样。
没有发现王秀的尸体,这是少轩心里唯一的庆幸。
少轩已经忘了那个女孩儿长的什么样子,但依旧记得自己要娶她,记得为了逗她笑而做的傻事,记得她那件满是补丁的破旧衣服。
却唯独,想不起来那个叫王秀的女孩长什么样。
少轩怕,怕自己忘了,那个女孩儿就真的死了,少轩很庆幸,这颗榕树还在,不然他真的找不到可以印证王秀存在的证据了。
群殃笑他,二十多年还挂念着一个不知道死活,不记得长相的姑娘。
当然被暴揍了,这事儿,当然是一辈子只喜欢一个女人比较厉害。
所以群殃打那以后再也没有拿他曾经泡过多少妞儿的事迹吹嘘,少轩看不起。
雨打湿了少轩的衣服,忽然停止了,水儿不再往他脸上蹦。
不,雨还在下,少轩抬头,脑壳碰到暖暖的物体。
一身黑衣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像他的嘴巴一样关闭着从来不说话,哑仆不知何时靠近,代替了大榕树替少轩挡着雨。
少轩从面纱的缝隙下看到那张扭曲融化似的脸,长的很可怕,但是靠着他大腿的少轩觉得很暖。
哑仆似乎发觉了少轩自底下透过面纱紧盯着自己,伸出空着的左手捂实面纱。
但少轩依旧看着。
一主一仆,少轩盘坐着抬头朝后靠着哑仆的腿,哑仆撑着伞站的笔直,像最英武的雕像,却很温柔。
淅沥小雨吵闹成了倾盆大雨,唯独大榕树下,那油纸伞下很是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