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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真的生气了?”慕容凝在重重叠叠九曲回绕的曲水边找到了一言不发的姬无夜。
姬无夜转头背过了身,显然是不打算理她。
慕容凝也不恼,敛了裙裾在他的身边坐下,一起抬头看着盛夏繁星点点的星空。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倒也是十分难得的静谧和谐。
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的慕容凝干脆脱了鞋子,将洁白如玉的赤足轻轻地浸入了清澈的曲水里,微微溅起的水花落在如玉瓷一般裸露的半截小腿上,散发着晶莹剔透的玲珑光泽,像是盛满了永安城的月色,看的姬无夜不由得心中一动。
“无夜,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它取名叫曲水吗?”慕容凝歪头凝视着他,俏皮一笑。
见他沉默不答,慕容凝不以为意地笑笑,继续说道:“我年少时读书的地方,也有这样的一条美丽的娟秀小河,我曾经在曲水河畔,就那样抱着一个别扭的小男孩,抱了很久、很久。那天啊,永安城绽放着一整夜的烟花,像是火一般的灼热明亮……”
“不要再说了!”姬无夜觉得她娓娓道来的话语是那样的搅得他心烦意乱,她描述的场景是那样的真实,仿佛他也真切地感受过那怀抱的温暖,见证了那盛大腾空的烟花一般。
这样的想法冲撞着他的胸膛,燃烧着他的理智,让他克制不住地想要逃离,好让那些内心高声叫嚣的声音熄灭。
欲起身的步伐还没有迈开,后背却突然覆上了一个柔软的物体。他反应了一下,随后他的心里“轰”地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
慕容凝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鬓角的发梢婆娑在他的颈窝,环绕着他的双手交叠在他的胸前紧握,胸前的柔软摩擦着他坚韧结实的脊梁,火热跳动的心脏似乎引起了他胸腔的共鸣,一阵酥麻的感觉从脊柱冲向了脑海,麻痹了他已经微弱不堪的理智。
他想要将她推开,却奈何完全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她将他抱紧、抱紧、再抱紧,像是要与他融为一体。
他们就这样久久久久地拥抱在了一起,像是永远也不会分离。
“无夜。”她的语调太柔、太暖,教人想起那晒满日光的棉枕,恨不得融化其中。
“嗯。”姬无夜的身躯仍旧僵硬着,思维也没好到哪儿去。任由她抱着,从喉结里含混不清地挤出了一声应答。
“不是说了,不许你牵连进来,偏不听。”她把头埋在他瘦削的脊梁上,声音里染了些小女儿情态的埋怨。
“如你所说,如今我与未央宫已经是——”
慕容凝抱着他的手紧了紧,手指顺着他的铠甲纹路往上爬了一寸,姬无夜立马就消了音。
“好了,谁要听这个。”放在他胸膛的手掌感受着那炽热而澎湃的心跳,慕容凝的嘴角无声无息地上扬。
那样的热切,给人永不熄灭的错觉。
“我说你……是不是也有点相信我的?”
怀中将军的身躯明显一怔。
相信她吗?相信她……那就是怀疑自己,怀疑……月衣。
即便是换了姓名,易了容貌,更了身份,可少年将军多年来仍旧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亦不会撒谎。
良久,他还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感觉到身后的女子将他抱得更紧,那样紧,那样的用力,勒得他有些微微地喘不过来气。
可他竟然不想挣脱开。
仿佛是不知为何自己有如此想法,正慌乱间,慕容凝却替他说出了疑问。
“那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的?”
那样期冀的口吻,那样小心翼翼的试探,带着微微颤抖的尾音,一字一句,举重若轻地敲打在少年将军的心里。
姬无夜仿佛被定格在那里,无法开口拒绝,也同样无法开口回答。
甚至连轻微地点点头,都无法做到。
他怕他只要稍微地表示了些什么,一切便会失去掌控,怕他们的命运从此就会不得不纠缠在一起。
他这一生都刚韧果敢,唯独遇着她,便是说不出的优柔寡断。从来不能做决定,从来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做出选择。
多年以后,他最悔恨的仍旧是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漫天星河璀璨,天心月圆。白鸟于飞,曲水连天。
那个女子就那样抱着他,暗香盈袖,暖玉生香。
他背对着她,却不知为何,觉得她的面容是那样的清晰。
他记得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他记得她半偏着头,笑吟吟地问他,是不是,也有点喜欢她。
他心中波澜万丈,却没有回答。
他感受到她一点、一点地,慢慢放开了他。
他感受到她默默地、缓缓地垂下了眸子。
他感受到那飘浮在夏日暖风中的失望与难过。
他想着,没关系。若是真的有缘,若有以后,自然会有机会回答。
可他却并不知道,那是她,此生最后一次问他。
彼时慕容凝只是放开了他,却仍旧笑着:“我还约了慕楚,先回了。”
失去了她的环抱,姬无夜只觉得周身血液又开始重新游走,思绪也渐渐清明了起来。听得她这样说,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么晚了?”
“难道你还会在乎吗?”慕容凝笑着,转身离开。
那一袭红衣如火一般灼烧着他的视线。
——
季府,晚晴居。
“我有事同你说。”
“我也有事同你说。”
慕容凝和慕楚对视一笑,最终还是慕楚先开了口,“我的师父是琅琊山人。”
“能猜到几分,有舅爷爷指点,未央无忧。”
“此番瘟疫之灾,手段毒辣,不留后路,确实不是徐世昌所为。”
“果真?”
“幕后主使,乃是影阁。不知未央与影阁可有过节?”慕楚随意问了句。
没想到慕容凝竟立即变了脸色,语气恨极:“过节?何止是过节!百年之仇,生生世世,不共戴天!”
“影阁隐匿多年,竟与未央宫有关?”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慕容凝挥挥手,显然是不愿多提,“此番影阁如此大张旗鼓,想的是一击必胜。此番未能成功,想必还会有所图谋。如今敌在暗我在明,真是万分棘手。”
“夫人,不知可曾留意一点。影阁在冥州,徐世昌安排平川太守,亦是去冥州。”
“可平川太守如今尚在中州,并无异动。若二者联手,即便事情败露,闵宗宪也不必置徐世昌于死地。我不这样认为。”慕容凝蹙眉,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慕楚亦笑了笑,:“自然。徐世昌那御赐玉佩,想必是被影阁所截获。”
“如此你倒是提醒了我,徐世昌的御赐玉佩应当是予了平川太守。如今徐世昌失势,玉佩被劫去,他们的密谋,还会再进行下去吗?”
“不可不防。”慕楚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状若平常,“不如我去逼他一把吧。”
“这么快便要下手了?”慕容凝抬头看着他,可慕楚却低着头,眉眼依稀。
“刑部是否会追查到底尚未可知,若我不去推波助澜,”慕楚弯了弯嘴角,“放跑了这条鱼怎么办。”
“我想同你说的,你一定会很感兴趣。”慕容凝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劝阻。
“哦?夫人如此一说,在下倒是好奇的很。”
“我于青玄宫中,见到了洛妃。”
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
那是慕容凝此生唯一一次见到慕楚那样的表情。
那样步生莲花、从容不迫的一个男子,那样清高傲岸、兰枝玉树的一个少年,就那样在她面前,控制不住地渐渐红了眼眶。
目似秋霜,唇失血色。
凝冰滞流,时日骤停。
那两个字是他时至今日也不能提及的疼痛,是他漫长岁月里苦苦支撑的信仰,是他命里早已注定的烙印。这一生的才谋算计,这一步步的运筹帷幄,不过是为了离那两个字更近。
洛妃。
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
慕容凝不忍看他如此,出言安慰:“她受了些苦,却仍旧是清明着的。今日我们离去,她还说……”
慕楚闻声抬起头来,宛如幽潭眼眸里像是弥漫着终年不散的大雾,氤氲而湿润。
“她的孩子,也该是这般大了。”慕容凝放轻了语调,清淡而飘渺,像那个女人低低的喟叹。
慕楚不堪承受地微微阖上双眸,那如羽扇似雀屏般的睫毛在眼底的卧蚕投下了一小片阴影,琉璃灯下,有流光一点一点从那眼睫中渗出,像露又似雾。随着睫翼的微微颤抖,在那微微扬起的眼角如琥珀般微微晕开,那刹那间的风华,如雨湿青竹。
一闪而逝的泪水很快消失无痕,仿佛不过是衣袖翻飞间不小心沾染的水滴。
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再也分辨不出任何情绪。
“是我来晚了。”
声音清冷似玉,又似高山流水。
他久久地伫立在那里,长身玉立静若兰芝,垂眸间仿佛流光飞溅,抬眸处又似寒月高升。
漫天星辰里,唯有紫微高悬,冷冷地睥睨着这万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