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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永安,大理寺外。
此时已是子时,夜深人静,路上行人早已绝迹。一顶玄色低调的软轿悄无声息地从大理寺不起眼儿的侧门悄悄抬出。几个车夫健步如飞,偏偏没发出半点儿声音,宛如穿梭于黑暗中的鬼魅。
在这样无星无月的夜色里,伫立在长街尽头的那抹纯白,便无端地令人腾起不详的预感。
软轿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一时间四野寂静,唯有风声细细。
白衣公子执扇浅笑,款步走来,白衣胜雪,满身风华。
“大理寺卿,处理卷宗至夜深,教在下好生佩服。”已近至眉眼清晰,他盈盈浅拜,身形如郁郁翠竹。
软轿之中,无声无息,似是空无一人。
“大理寺卿家住东城街,这软轿却一路向西,大人,是否走错了?”白衣男子意料之中地笑笑。
风微微撩起软轿的一角,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传来,压抑而急促,显然是在揣度着来者何意。
“大人,前左相徐大人的案子,很棘手吧?刑部欲保,右相要杀,大人怕是没睡过一夜好觉吧。”男子摇扇,笑意轻飘飘的。
“你是谁?”轿内的人终于忍不住,眼前男子知道的如此之多,让他不由得不吃惊。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助大人解决这一难题。”男子自信地夸下豪言壮语。
“凭你?”大理寺卿嗤笑一声,他为官多年,左右逢源,尚且束手无策。更何况透过帘缝看去,轿外所立之人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的模样,清秀俊逸,同那些虚有其表夸夸其谈的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
“此案能压能抬,不过是因为目前所发生之事,可大可小。大至谋反,小至私怨,量刑轻重,全系于大理寺卿您一人之手。如此重担,大人无论如何决断,必不能明哲保身,全身而退。”
少年的分析直击大理寺卿的心坎,他连日忧心忡忡,此刻便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竟不知不觉地对面前的少年有了几分佩服:“那依你之见,本官该当如何?若说得好,重重有赏!”
见大理寺卿松动,少年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大人,难道就没有想过,将这样的权柄移出去吗?”
“移出去?”轿中的大理寺卿的话音大了几分,隔着轿帘隐约可以感觉到他向前伸直了身子。
“此案悬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天平的两边,保持了平衡。所以,大人,要么减去其中一端的砝码,要么增加另一端的砝码。如今左相已有的罪名已悉数坐实,减去砝码已不可行。那么,只剩下了一种方法。”男子敛去了笑容,目光灼灼,言之凿凿。
“你是说……给左相加罪……”大理寺卿喃喃,竟已完全信了他的话语。
“没错。而至于给左相大人增加的这个罪名,必须足以致命,使得众人无法异议,即便是三司会审,也不能改判的重罪。”少年的声线转向阴沉,大理寺卿一瞬间竟恍惚以为自己置身于金殿之上,聆听着圣上的金口玉言。
所以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恭敬回答:“可是又该从何去找左相大人这样大的一桩罪名呢?”
“大人。”少年抬起头来,淡墨色的双眼划过了一阵精光,“你当我为何出现在这里?”
大理寺卿沉默了一瞬,缓缓揭开了轿帘,面色凝重地冲着白衣的公子恭敬地作了一揖:“还望公子不吝赐教。”
“不知大人可曾听闻,今春三月,中州平川郡慕家督邮八十一人灭门案?”
【第二节】
永安,皇城,御花园。
今日正逢中秋佳节,祭月仪式已毕。昭容皇后携着众嫔妃并诸位王宫大臣的外戚女眷于御花园中设宴,一时红芬翠袖,热闹非凡。往日慕容凝身为未央宫主,属于朝中重臣,自是不能参与这种深宫内苑的聚会。如今她卸任交权,这番女人间的挑拨离间,勾心斗角,她倒是头一次见,却也新鲜。
她无疑是这场宴会的焦点,是众人欲攀附欲拉拢的对象。这样天赐的一颗大树,没有人会傻到白白放过。一时间她风头无两,甚至盖过了昭容皇后。
她却淡然地抿着茶,嘴角的笑意教人捉摸不透。任凭那些身份高贵的女人对她曲意逢迎,竞献殷勤,只是寥寥几语,便断了话根,教人再也无法开口。几番之后,众女也渐渐明白了她的城府深不可测,便也不去碰个软钉子,只你一言我一语,回到原先惯常的明争暗斗来。
“哟,怎么不见着辰姐姐呢?往日这般的热闹,她可是从来不会错过的呀~”说话的正是如今昭容帝最宠爱的懿贵妃,雪肤红唇,玉瓒高髻,挑着一双凤眼柳眉,艳丽妖娆。那一口侬语既缠且绵,无端端便是好一波风情。
“懿姐姐这话,莫不是太不留情面了些。如今宫中上下,谁不知辰姐姐最为依仗的哥哥,如今惹了麻烦。辰姐姐日夜忧思,又怎会抛头露面呢!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丽嫔假意嗔怪着懿贵妃,却将‘依仗的哥哥’咬的重重的,笑逐颜开,语气是忍不住的得意。
昭容皇后并没有立即开口,端着神色,雍容威严。她最瞧懿贵妃不顺眼,不过是个狐狸媚子,勾引了皇上,便不知廉耻地要东要西,短短几年竟然就晋为了贵妃,绝对是个祸害。但转念一想,如今辰贵妃和二皇子才是对国本最大的威胁,若能除之,日后也好腾出手来专心对付懿贵妃。这般细细想来,便也附和了丽嫔一句:“此番辰妹妹突逢变故,本宫也是甚为惋惜。但毕竟朝堂之上的事,我们也无法。”
说完还沉痛地摇了摇头,毕竟一国之母,表面的功夫早已修炼的炉火纯青。
懿贵妃正待再多说几句,却突闻一阵轻嗤浅笑。
众贵人皆朝声音的来源齐齐望去,只见慕容凝正放了杯盏,也抬头向她们看来,嘴角的轻蔑之意毫不掩饰。慕容凝双眼的形状颇为特别,前段线条柔和而微弯,像是盛着满轮风月。偏偏那弧度及至眼尾,渐渐狭长而上扬,这样笑起来,便深不见底,有着惊心动魄的意味。
“妇人之见。”慕容凝转瞬就将这轻蔑落到了实处,似是没有看到一众女人瞬间扭曲的神色,浑不在意地又悠悠品了口茶。
不知天高地厚的丽嫔何曾受过这等明面的羞辱,率先按捺不住欲发怒质问,被皇后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
“我等皆为深宫妇人,见不得台面。不知季夫人有何高见,还请指点。”昭容皇后语气诚恳,竟不再自称本宫。
“皇后娘娘雍容气度,愚妇佩服。方才不过是一时失言,还望诸位娘娘见谅。”不知何时,慕容凝的神色竟已转为了万分恭敬,低眉敛目,毫不突兀,似方才不过真的是随口胡言一般。
丽嫔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极为不悦,只是按捺着没有发作。
懿贵妃滴溜溜转了下眼睛,眼波流转,容色转而便从震惊化为了温柔:“凝妹妹说的哪里的话,是姐姐驽钝不堪,方才竟未能明白妹妹话中深意,还望妹妹不嫌弃则个,为姐姐排忧解难呀。”
一声凝妹妹喊的慕容凝不由得蹙了眉,但懿贵妃的这一番话滴水不漏,显然是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还真没有看错,这个懿贵妃确实是个厉害角色,慕容凝冷冷地想,面上却露出了示弱的为难。
“哎……”慕容凝长叹了一口气,似是纠结万分:“按理说,我本不该同诸位娘娘置喙这些的。但方才既已冲撞了诸位娘娘,若说不出为何,又恐诸位娘娘怪罪……”
“好妹妹!我们都当你是自个儿人了不是!否则呀,方才咱说辰贵妃也不会当着你的面呐~你且放心,你便就说出些缘由来,姐姐保证不让旁人听了去。”懿贵妃循循善诱着,见慕容凝还在犹豫,便一咬牙下了一味猛药,手帕捂着脸便嘤嘤哭了起来:“否则,否则……方才被凝妹妹那般一说,我心中还不知要难过到何时去……”
慕容凝瞥了她一眼,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摆了动摇的表情,似假似真地望向皇后。
皇后略一沉吟,便也点了点头:“就是咱姐妹们的体己话。”
两位娘娘都是有分寸的,因为接下来的这段话讳莫若深,定不能摆在明面儿上说,未央宫既然有心透露,二人自是巴不得想知道缘由究竟。至于丽嫔,则直接被忽视个彻底。
“辰贵妃没来,并非因为忧思或者失势,而是因为……不屑。”慕容凝语出惊人,连一向沉稳的皇后娘娘都难掩吃惊。
“你们以为,朝堂之上那封亲笔信,徐世昌是写给谁的?又是谁捅出来的?答案只有一个!”慕容凝笃定地开口,目光像是一道锋利的匕首扫过众人。
“二皇子?”皇后娘娘率先反应过来,口气犹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