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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北荒,布洛依城,思雅金殿。
“世子,我们派去的人没能拦截住他们,他们逃到了高加拉城,便失去了踪迹。”厄鲁低着头,面色凝重地禀报。
“意料之内。玉骓的速度,天下又有几匹马可及?”莫达尔叹气,不知是否后悔当日鬼使神差地将骨笛交给了慕容汐,毕竟此后事态的发展,远远地超出了他的预计。
“世子,要加派人手,继续搜捕吗?”
“高加拉是北荒物资贸易流转最为繁华的一座城市,鱼龙混杂,进出难以把控。况且他们身边又有着那样高强而善于隐藏的秘术师。一旦跟丢,便再难找到了。”莫达尔皱着眉,显然也是懊恼至极。
“世子,眼下我们该怎么办?若是真王怪罪下来……”厄鲁烦躁地坐立不安。
“父王那边不用担心,我自会处理。消息封锁住了吗?”
“世子放心,当日布洛依城外本就没有活口,城内百姓然安睡,城墙士兵早已被下了军令,没有半点风声走漏。只是……这季卿扬……若是就这般放走了……”光是想着日后有一天会在战场上遭遇此人,厄鲁便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唉!”莫达尔显然也是束手无策:“九重天罗地网,一千风鹰精骑,万支羽箭齐发,竟拦不住区区三人!若是传出去,我北荒军队的颜面何存?万千将士的心中将会如何恐慌!北荒危矣!”
“世子……”厄鲁小心翼翼地开口,观察着莫达尔的脸色:“何不……问问那位?”
“哼!有什么用!他所谓的重重壁垒,不还是没有拦住季卿扬!”莫达尔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
“看来,世子对在下颇有微辞啊。”殿内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沙沙的低笑,那笑声仿佛不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而是喉骨间咯咯的摩擦,频率奇特,听得厄鲁一阵汗毛倒竖。
莫达尔罕见地沉默着,表情里隐隐的三分惧意,显然十分忌惮说话的人。
“谁说杀人就要在战场?又为什么一定要用刀剑?有时候,只要说一句话,简单地办一件事足矣。”
这番话和说这番话的人,都隐藏在极深极深的黑暗里。
——
十日后。
大炎,永安,长乐宫。
慕容凝跪在在案塌之前,低着头等待着昭和帝说明召唤她的来意。
“半月前,你曾来禀报于朕,说季卿扬在永安城发现了北荒大皇子的踪迹,事态紧急,独自跟随抓捕,让朕恕他擅离职守、前往敌国之罪。朕说的对吗?”
“正是。劳皇上挂心。”昭和帝并没有恕她免礼,便让她一直跪在那里。
慕容凝知道,出事了。
“当日,朕是怎么回答你的?”昭和帝一直盯着手中的一份文案,面色冷的有些可怕。
“季爱卿股肱之臣,心系大炎。此番若能抓住北荒大皇子,便是奇功一件!若是无功而返,也定不怪罪。陛下宏量,臣女替夫君感激不尽。”慕容凝叩首长跪,极尽恭敬。
“哼!他便是仗着朕如此厚爱,才能做出这种事来!”昭和帝的语气陡然拔高,雷霆之怒,屋宇震动。
慕容凝猛地抬头,昭和帝怒火滔天地将手中的密报向她丢掷过来,锋利的边角擦过那玉瓷一样的面颊,划出了一道刺眼的血痕。
她却不管不顾,手脚并行地来到了弹开的密报面前,快速地扫过寥寥几笔字迹,唰地变了脸色。
“季卿扬于八月十七日子时夜会北荒世子于高加拉城东天泉山庄雅阁。”
“慕容凝,你还想替他隐瞒到几时?”昭和帝冷冷地看着她的反应,“又或许,你们本就是一起谋划的?怎么样,不想解释给朕听听吗?”
“陛下!”慕容凝的泪水滚淌而下,路过伤口,一片腥咸刺骨,“瘟疫风波尚未结案,未央宫才将被陷害,便又有人落井下石,意欲陛下对未央宫心生嫌隙,此情此景何等熟悉,陛下难道忘了吗!我二妹在冷宫中关押月余,回宫便感染了天麻,至今卧床不起。若陛下此时降罪,怎能不叫汐儿寒心,不叫未央宫寒心!”
似是被她勾起了不久前的回忆,皇帝顿了顿,仍旧极其严厉地责问:“就算未央宫与此事毫无干系,那么,季卿扬呢?难道他也是无辜的吗?”
“陛下,我夫君是您一手提拔,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您还不清楚吗?”慕容凝流着泪,情真意切。
“朕以为他忠心耿耿,丹心一片,可朕怕是朕看走了眼!朕的探子绝无可能背叛,难道还冤枉了他不成!”皇帝显然也是极其失望,季卿扬本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如今他却对这个少年将军渐渐失去了信任。
“皇上的密探自然会如实禀报他所看到的,但他所看到的,却未必是真的。”慕容凝冷静地应答,飞速地想着对策。
“眼见为实,难不成你竟要质疑这句话吗?”昭和帝极怒反笑,手重重地拍向龙椅的扶手,发出了一声高亢的蜂鸣。
“不。臣女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慕容凝从怀中拿出了一颗已经变成了淡粉色的母云珠,递至了皇帝的桌榻之上。“此物想必陛下再熟悉不过。卿扬前往北荒之时,我曾予他子云珠以防万一,却不想竟能救他一命。如今子云珠已碎,术法催动之时,它所经历之事已悉数联通到了母云珠体内。陛下,您不想看看吗?”
子母云珠皇帝并不陌生,早在年轻之时便见慕容怜经常使用,因此他也并不怀疑,只是面色阴沉地说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慕容凝催动了术法,母云珠旋转着映出了子云珠破碎前的场景。
是黑压压围成一圈的北荒士兵,从他们领口的徽章和袖口的纹路甚至能分辨出他们是北荒的精锐部队。此时他们正一步一步地向着子云珠所在处靠近,个个凶神恶煞。突然有一阵阴影闪过,视角切换,只见蓝天白云之下,一柄闪烁着寒芒的长戟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冲着云珠斩下。
哐当一声巨响,连通着子云珠的母云珠也感受到那般强劲的力道,不住地颤抖,发出了嗡嗡的争鸣。
画面变得一片空白,刺眼的光芒让人无法逼视,昭和帝不得不微微侧过脸去,斜眼看过去时,只见季卿扬满脸血泪,目光凄绝而哀伤地凝视着茫茫一片虚空,那双墨色瞳孔里的绝望与迷惘,似是能透过云珠直直地射进面前的人心中。
昭和帝的眸子里有一瞬间的痛惜与怜悯,快到慕容凝不敢确定。
云珠里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透明,最终统统消失不见,母云珠又恢复了那样粉嫩娇艳的色泽,似是那些刀枪和痛苦都是臆想出来的一般。
一时间殿内无人说话。
“他回来了吗?”昭和帝打破了沉默,语气稍缓,却仍旧透着怀疑。
“尚未。”慕容凝的眸子垂了下去,神色哀戚。
“阿凝。”昭和帝凝视着她的表情,她掩藏的很好,什么也不能窥探出来。然而皇帝却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朕一直有个疑问,为何你独独愿意嫁给季卿扬呢?”
慕容凝听到了自己血液加速流转和心脏剧烈收缩的声音。
这个问题极其难以回答。她曾在昭和帝面前那般坚毅地拒绝了他的赐婚,几乎是断绝了自己所有的退路,一副孤独终老的觉悟。如果说自己突然想明白了或者只是想嫁给季卿扬,无疑会让皇帝更加的怀疑。
同时她也确定了她的一个猜测,那就是北荒封锁了季卿扬嗜血爆发一事,目前皇帝还不知道季卿扬是姬家的后人。
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还没有到必须挑明的时候。
那么她,也必不能让皇帝从自己这里查出他的秘密。
“不是陛下让臣女嫁的吗?”慕容凝突然莞尔一笑,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掏出手绢,捂住了脸上的伤痕。
这话说的蹊跷,连昭和帝都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
“二皇子对臣女的殷勤,陛下再清楚不过。倘若前左相徐世昌大人同辰贵妃娘娘一同请愿,要让二皇子娶了臣女,陛下便要为难了。臣女一日不嫁,陛下心中便一日难安。”慕容凝直言不讳地说出了皇帝的想法,目的便是打消皇帝的疑虑。
果然,昭和帝开口问:“不嫁给他,还可以嫁给许多人,为何你却独独选了季卿扬?”
“不是臣女选了季卿扬,而是陛下您,您选了季卿扬啊。”慕容凝毫不退缩地同昭和帝对视了一眼,眸色赤诚,无所畏惧。
她匍匐着跪拜下去,“臣女不知天高地厚,揣度圣意,不知错对与否。但无论如何,臣女一片赤胆忠心,日月可鉴。”
昭和帝紧绷的神色终于有了丝松动,脸颊边的曲线稍微缓和了丝弧度。
“等他回来再议吧。”他似是极其疲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若他能活着回来。”慕容凝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