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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百里长风的瞳仁骤然收缩,面色瞬间煞白。众人皆惊讶地张大了嘴,连慕楚也难掩饰吃惊。
“很惊讶吗?‘百里’先生。”慕容烟像是很满意他的反应,将百里两个字咬的重重地。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没想到吧?谎言这么快就被戳穿了。”
佩刀哐当一声砸落在地,百里长风仿佛被人抽了魂,不敢相信地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你明明死了……你明明是死了的啊!”他痛苦地蹲坐在地,无助地抱住了头,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啜泣:“就死在了这里……”
慕容烟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的反应,像是不明白他突然间的情绪从何而来。难怪一路上她的话这样少,原来竟埋了这样沉重的心事。而如今,她对他的敌意已经丝毫不加掩饰。
慕楚凝视女孩子娇俏而瘦小的背影,突然觉得她其实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坚强许多。
“他还有个女儿……没想到他还有个女儿……”百里长风陷入了自言自语之中“难怪你会唱山鬼祭……我早该想到的。这世间,又有几人会山鬼祭呢……”
“我只是不敢相信罢……”
百里长风抬起头来,面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多岁,他哀哀地瞧着慕容烟:“你父亲……你父亲他如今可好……”
“我父亲五年前已经死了,但不是在这里。”慕容烟看向了远处,灯火杳杳,那温暖却一星半点儿也传不到这里来,她仍是感到刻骨的冷。慕楚像是有心电感应似的,轻轻抱住她的腰,将她揽在怀里。
她沉默着,没有拒绝。身后的怀抱,温暖又干燥,是那样熟悉的温柔,带着淡淡草叶的香……慕容烟突然就觉得眼睛有点疼。
听了她的话,面前的男子怔怔地,突然间改坐为跪,仰向苍穹,沙哑长嘶:“长风兄!你可怨我!可愿意原谅我!”
天空仍旧是阴沉沉的,雨点儿斜斜地飘洒,风中没有传来回答。
【第六节】
平复下来的男子自称古盈秋,他就坐在岸边湿腻的青苔上,记忆的闸门一夕洞开,穿透了光阴的往事缓缓铺陈。
“炎朝开国之时,曾昙花一现的‘天下四宗’,不知诸位可有耳闻?”古盈秋接过张六递来的旱烟,狠狠地啜了一口。
“可是毒宗、药宗、蛊宗、巫宗这四宗?原来竟不只是野史杜撰臆想的么。”慕楚煞有介事地接话。
“自然不是。也不知那轩辕帝有何本事,曾得四宗齐齐相助。开国后,竟又齐齐不知所踪。也许是轩辕帝的授意,也许是他们本身不愿意入世,四宗竟从未出现在正史的记载之中。”古盈秋悠悠地吐了个烟圈,只觉得堵在五脏六腑里的郁结才稍微舒畅了些。
“这话倒也不是十分的妥当。准确来说,除了柳家,其余三宗,遁世了。”慕楚纠正道。
“没错,大概世人怎么也不会想到,留在永安成为御医的,竟然不是药宗百里家,却是毒宗柳家。”古盈秋悠悠吐了口气,“余年少轻狂之时,对传说中三宗很是好奇,便前往冥州来一探究竟。说来也巧,遇见你们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遇见长风兄的地方。没想到,转眼已过悠悠二十四载……”
慕楚看了一眼慕容烟。她抱着膝盖坐在一块石头上,安安静静地听着,如同丝线一般的雨水在她的睫毛上聚成了小小的雨珠。她微微闭上眼睛,久久也未再睁开。
“药宗长年隐居在长冥山底,长风兄是那一代百里家的翘楚。但即便是他,那也是第一次前往幽冥之森。理由同我一样,幽冥之森的深处,是蛊宗盘踞地。”
“你们为何对蛊宗如此有兴趣?”慕楚追问。
“为什么?”古盈秋失笑,“那你又为何而来呢?年轻的时候,总嫌弃自己脚下的那片土地,太小了。永安,待久了也会发腻。中州,逛遍了也觉得无趣。即便是过着衣食无忧,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舒坦日子,可还是觉得浑身攒着不舒服的劲。总想着啊,天大地大,四海为家,才是最值当的事儿。我看钟小兄弟谈吐不俗,见多识广,想必也是四处游历过的,应当明白。”
慕楚的目光追逐着那些渐渐变淡、飘远的烟圈,口气清淡:“我与你们,却是不同的。”
古盈秋略略一愣,但也不好多问,便继续说道:“那一次,我与长风兄准是运气好,没有碰上蜚蛭,倒是遇着了几个魈鬼,也吓得不轻。但入了林子就好了,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巫民的寨子。那段时间,正是巫民传统中一个最盛大的节日,叫祭鼓节,同我们的祭祖盛典差不离。没想到这么荒蛮之地,祭鼓节竟是空前的热闹,几乎是所有寨子里的年轻人都来了,没日没夜的狂欢,那场景同永安的不夜景也能媲美。”
古盈秋似是沉浸在那样热闹的回忆之中,连面容都染上了一抹暖色。
“这祭鼓节在何处举行?巫民们竟也有类似皇城的地方?”慕楚略微有些惊讶。
“举行祭典的地方叫百蛊峒,倒是个不大地方,巫民们去这里,无非是因为他们的蛊司住在这儿。”
“蛊司?”慕楚蹙眉:“我倒是听闻过蛊婆,这蛊司又是什么?”
“蛊婆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啊!”张六插嘴,满脸懵懂。
“蛊婆就是修行蛊术的女子。这些蛊婆养蛊,可以靠蛊虫杀人。真正的蛊婆能在山里作法,或放竹篙在云为龙舞,或放斗篷在天作鸟飞,不能则是假的。真蛊婆如果被杀,剖开其腹部必定有蛊虫在里面。”
“蛊虫到底是个啥,虫子吗?”张六发现自己越听越糊涂。
“差远了。”古盈秋摇了摇头,耐心地和他解释起来:“制蛊之法,将百虫置器密封之。使其自相啖食,经年后,独存者为蛊。蛊又分「粉、虫、液、卵、烟、膏」,所谓的蛊虫不过是众多蛊术之中的冰山一角罢了。因为真正厉害的蛊,是无形的、看不见的蛊,那才叫真正的可怕!”
“既然这蛊这么厉害,为什么巫民们不个个都去学?”张六那蠢蠢欲动的表情,竟是有些想学的架势。
古盈秋无奈地笑道:“学习蛊术的都为女子。不是男子不可学,而是蛊乃极为阴寒的邪物,男子学习一般极为短命,所以巫民一般严禁向男子传授蛊术,而女子学蛊也要保持处子之身,至少维持到第一次制蛊结束。”
“好吧。”张六不甘心地瘪了瘪嘴,毕竟还是小命要紧。
“巫民以寨落为分,不同寨子之间常常会起冲突,因此寨中必须要有女子修行蛊术来保护整个寨子,这也就是‘无蛊不成寨’这个说法的由来。那如果两个寨子互相用蛊斗来斗去,难分胜负,恩怨又不能瓦解,怎么办呢?长期的积累演化下来,巫民间便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选出一个蛊术最高的蛊婆来做蛊司。”
“看来这个蛊司就是这群巫民们的头头儿了。”张六恍然大悟道。
“其实也不尽然,蛊司通常只在百蛊峒中闭关修炼,几乎不插手巫民们间大大小小的事务。每隔十二年,祭鼓节会进行一次,而来自各个寨子的蛊婆和原来的蛊司会一起斗蛊,赢的那个,就是新的蛊司。所以蛊司,毋庸置疑是整个幽冥之森蛊术最为高超之人。”
“盈秋前辈不愧来过幽冥之森,对这蛊寨真是了解的一清二楚。若我没有听错,方才前辈说二十四年前曾来过这里,正好遇上了祭鼓节是么?而今……”
“没错,小兄弟真是好记性!”古盈秋赞叹道:“若还赶得及,我们也许可以一睹祭鼓节的风光!”
他的目光渐渐露出些神采来,却又忽然暗淡了下去:“上上次的祭鼓节,我与长风兄……”
“前辈之前曾说过百里前辈在这里不幸罹难, 不知可否详细说说?若前辈觉得为难,便当钟某没有问过。”
“祭鼓节结束后,新的蛊司也已经选出。我和长风兄白吃白喝待了那么些时日,觉得过意不去,便起身告辞。蛊司和巫民不仅没有为难我们,还送了我们很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好东西。我们开心地准备回程,岂料却在半路遇到了冥川。”
“冥川?同我们方才遇到的一样?”
“是冥川,但却与我们方才遇到的有着天壤之别。冥川收纳饱含怨气不肯轮回转世的恶灵,通常都有灵魅大人管束着,莫要祸世害人。但那一日,我们站在高处,远远竟看见整个幽冥之森,都快速地被黑色的潮水和雾气吞噬了!黑压压的一整片,如猛兽一般朝我二人冲来,似乎连天地都要毁灭个彻底……”
“就是那一刻,我听到长风兄唱起了那首歌,当时我并不知道它有何意义。”他瞥了一眼慕容烟,女孩子蜷成了一团,只给他留了一抹意味不明的背影。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古盈秋咽了一口口水,声音里染了丝紧张:“长风兄显然也是极其失望,他嘱咐我折返回百蛊峒寻找蛊司的帮助,而他自己则坚持留在了那里。”
“但等到我再出来,冥川不见了,长风兄也不见了。”